第二日,罗城。
昨日罗河里飘着的尸体清早就被人送来一具,李五爷此时正在停尸房里用着小刀细心的验着尸,五爷的眼神很冷漠,手下小刀用的很精巧,不停的在尸体上摆弄,仿佛在精心雕刻着一件文物。
陈大头和江羽此时一脸严肃的在一旁学习着五爷的技巧,早先雪儿也想看,却被陈大头哄走了。
秘阁的停尸房很大,是城中义庄的三倍有余,密密麻麻的摆放着上百张尸床,近一半的床上都被白布覆盖着尸身。
五爷刀下的尸体很是恐怖,自胸口至肚脐都被利物剖开,肚皮翻开两旁,里面五脏六腑都已不见踪影,像是屠夫刀下的家猪。
因为不知在河里被泡了多久,尸体肿胀的像一个人形大球,面孔双目怒瞪、口唇外翻、肥头大耳、面目狰狞,身上的肉也腐烂的严重。
五爷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刀,站直身子,陈大头赶忙上前接过小刀,递上毛巾。
五爷用毛巾擦了擦手,淡淡的说道:“死亡的时辰难以断定,在水中大概泡了三天了,死者的面容已经难以辨认,身份尚且不知,只知是个男性,但从衣着来看,像是个农家人。”
把毛巾丢给陈大头,五爷围着尸体转了一圈道:“五脏皆被取出,从刀工看来,用刀之人武艺不错,切割之处干净利落显,有军旅之风,下刀的人应该上过战场。”
江羽此时接过话来:“真不知道这是多大仇,杀人也就罢了,还把尸体弄成这样,真是缺德。”
五爷从鼻腔中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小屁孩是不知人心险恶,这种事我早就见多了,什么高墙后院的狗屁倒灶、什么妓楼黑道的龌龊,死了三个人罢了,这事不归我们秘阁管。”
说着转过头,对着一旁的陈大头说:“大头,你去和六扇门说下,让他们去处理。”
六扇门是商国刑部的下属机构,专门负责江湖帮派斗争和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与各大门派有相当的交情,在朝廷和江湖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权力,寻常百姓经常将秘阁与六扇门弄混。
六扇门人身份各异,大体可以分为三块,人数最多的都是招安而来的江湖中人,其次就是军部推荐而来,人数最少的是来自刑部自行建立的“鹰犬”秘密训练基地,训练新锐少年,鹰犬人数所少,却因为是刑部自行培育的,所以大多在班头位上。
这时,一个脆脆的声音响起,“五爷爷,五爷爷!我有发现!”只见雪儿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了进来,此时正指着尸体的大声唤着五爷。
五爷看到雪儿,严肃的老脸瞬间挤出笑容,弯下身子把雪儿抱了起来,“我的乖雪儿有什么发现啊?”
雪儿可爱的小脸上挂着得意,指着尸体的脚部说道:“五爷爷你看,这尸体虽然肿的厉害,但脚踝上有些地方有些凹入,看着凹入部分像是个圈。”
五爷脸上笑得更欢了,仿佛雪儿的发现是多么了不得是事情,细声开口道:“我们的雪儿真聪明,因为这尸体是被绑在重物上沉下河的啊。”
雪儿恍然大悟般的用小手戳了戳肥嘟嘟的小脸,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河底是不是还有尸体呀?”
听到这话,五爷三人瞬间变了脸色,因为只有三具尸体浮上来,三人都当是杀人谋害的龌龊勾当,若是三人只是捆绑的绳子被泡断才浮了上来,那河底是否还有尸体就有待怀疑了,抛尸案瞬间变成了沉尸案。
五爷沉思片刻,面色严肃的对陈大头二人说道:“先别去六扇门,你们两个去河底看看!”
因为临近新年,罗城街上很是热闹,百姓们忙碌了一年,在这时候终于可以稍微歇息会,妇人们上街买着年货,准备着新年的到来,孩子们也尽情的在街上奔跑欢笑,浪费着浑身的精力,期待着好看的新衣裳,期待着新年时可以吃到的美******明的商人们当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街道上各个店铺门口都有伙计在奋力的吆喝着,有些店铺甚至都已经开始装扮门面,罗城到处都散发着欢欣的气氛。
罗城西城,罗河河边。
坐在轮椅上的江羽平静的看着眼前纷扰的景象,沉默不语,他心中期盼已经下河探寻的陈大头最好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时,平静的河面上冒出了陈大头的脸,只见光着上身的陈大头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飞快的游到岸边。
江羽看着正在穿着衣裳的陈大头眉头紧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略带遗憾的问道:“多少?”
陈大头没有作声,只是对着江羽竖起了一根手指。
“十个?”江羽惊道。
陈大头摇了摇头,声音略带感伤和愤怒,低声道:“至少有百具。”
江羽沉默了,陈大头也沉默了,伴着街上的喧哗,江羽叹了口气:“大戏。”
今夜罗城竟难得的宵禁了,傍晚十分,更夫和捕快就翘着锣在全城奔行,嘴上喊着:“今夜宵禁,酉时归家!”
夜才刚刚降临,百来个捕快就围住了河边,河边此时已经摆放了十几具可怖的尸体,捞夫仍旧在不停的把尸体从河里捞起,仿佛那罗河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通向死亡的深渊。
尸体被整整齐齐的码在河边,有个年轻的捕快终于忍受不住吐了出来,此时却没有人笑话他,越来越多的捕快也被其影响吐了出来,尸臭伴着呕吐物的味道,犹如地狱。
陈大头和江羽此时正在五爷的屋内,看着五爷来回的走动着。
“捕快们已经在捞捕尸体了,今夜应该能全部打捞出来。”陈大头沉沉的说道,“河底约有百具,每具尸体都被绑着一个石头,沉在下面。我和江羽查看了四周情况,那是一个废弃的卸货码头,位置有些偏僻,周边没有太多的店铺,不算繁华,此外暂时没有别的发现。”
五爷听完陈大头的汇报,摆了摆手说:“等尸体都被送来再说吧,此事怕是干系重大,明日我去与右相汇报。”
三人肺中仿佛都吸入了什么难闻的味道,齐齐叹了口气。
第二日,辽城。
辽王府戒备森严,吕子荣和孟雅心知再多探查也是无用,二人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王府周围难免不会出现纰漏。
眼下只能等彭泽的消息,二人也只能在房中休息,虽说吕子荣四人都是共经生死的患难兄弟,但毕竟孤男寡女,年轻气盛,吕子荣和孟雅也是首次独处这么久,客栈的房中渐渐弥漫起尴尬的气息。
昨夜孟雅睡在床上,吕子荣睡在地上,孟雅第一次和男生共室而眠,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和娇羞,翻来覆去直到很晚才疲惫睡去,吕子荣却还想着昨天彭泽的话,心中郁郁,更是一晚没睡,所以今日二人脸上都带着倦意。
吕子荣话本来就不多,孟雅性子虽然有些跳脱,但对着一块木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打破这层尴尬的竟然是吕子荣:“孟雅,还不知你为何入秘阁。”
吕子荣虽然早就知道孟雅是吏部侍郎孟诚的千金,但一直不知道为何孟雅会入秘阁。
孟诚身处掌管大商官员升迁的吏部,在朝堂上很有实权,孟诚唯有孟雅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得女,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丢了,宠溺的不行,不曾想孟雅竟然会进秘阁,吕子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孟雅俏皮的说道:“逃婚呀!你不知道入了秘阁我爹就拿我没办法了嘛?”孟雅的声音带着得意,“我才不要嫁给一个陌生人呢。”
吕子荣有些无语,秘阁行事向来走在生死线上,一个千金小姐,竟然为了逃婚选择加入秘阁,让人实在无言以对。
孟雅咬了咬手指,双眼陷入了回忆,“我爹五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了我,之前爹爹苦于无后,不知娶了多少个小妾。你知道嘛,我爹听说大屁股益生养,专挑丰乳肥臀的女子纳妾呢。”
孟雅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出生后,爹爹很是欢喜,对我也很是宠爱,虽说我是个女子,但爹爹多年心愿毕竟还是了了,对闺房之事也就淡了。从此爹爹那些小妾也就受了冷淡,不少人给了些银两就打发走了。”
孟雅忽然自嘲一笑“吏部侍郎的千金,呵呵!子荣,你知道嘛,从我八岁那年开始,上门说亲的人都快踏破我家门槛了,有些不要脸的都三十多岁人了还要娶我一个八岁娃娃,喊我爹爹岳父。”
“我不想嫁给这些人,所以自小就常常扮成男孩子,舞刀弄枪的,爹爹什么都依我,还给我找了很多师父。可是年岁大了,爹爹也就动了给我找个夫婿的念头,我和爹爹大吵了一架,可是从小事事依我的爹爹这次却怎么也不松口。”
“我不想过爹爹的女人们那样的生活,苦苦在小小的房间里等着宠幸,一旦没有价值了就扔到一边。”孟雅握紧了拳头,“所以我就去求吕相,请求进秘阁,一入秘阁前尘断,爹爹就再也不能强迫我嫁给别人了。我孟雅,要自己挑夫婿!”
吕子荣看着此时握拳发誓的孟雅,平时僵硬的嘴角却不由慢慢的翘了上去。结果被细心的孟雅发现了,一掌拍在吕子荣后脑勺上,嗔道:“你笑什么,我的夫婿以后只能娶我一个!爱我一个!”
吕子荣虽被拍了头,嘴角却弯的更高了,终于笑出了声。
尴尬的气氛被打破了,二人闲聊了几句就各自歇息,等着今夜与彭泽会面,但直到午夜,都不见彭泽前来。
吕子荣站在窗前,深深的凝视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孟雅也在焦急的在屋内走来走去。
直到更夫的梆子声敲到了寅时,天也微微有些发亮,吕子荣长长的叹息一声:“彭泽出事了。”
孟雅俏眉紧皱接过话说:“此事,可能真的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