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细务暂且捺下不表。只说当晚司无邪与孙思思二人乘着郁三刀所化雄鹰,腾飞万里,向着千里外的无机崖廊风飞苑本地飞去。孙思思先前中了东都云楚的“逆龙诀”,六识封闭,五感尽失,这时走了一程渐渐便醒转过来。她眼见咫尺之内云遮雾绕,耳畔风刮如刀,极目所见,地下景物渺渺如沙盘蝼蚁,知道是身在高天之上,不禁吓得尖叫起来。
“好妹子,有我在呢。”耳畔响起一声温柔言语,手里也给人紧了紧。孙思思知觉,见到司无邪在旁,正把双臂圈护着她,一颗心放落下来,身子望他怀里拱了拱,说道:“你在便好······小哥哥,我们是望廊风飞苑去了么?”
司无邪道:“应该是吧,我也不认得路。”
孙思思向下张望片刻,夜色里辨不清城镇道路,却也不去理它,只是微笑道:“没关系,便给这人拐了也没什么,你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司无邪道:“那是自然,拼着我性命不要,也会护你周全的。”
身下郁三刀听见,鸟嘴里冷哼道:“小子说话好狂,你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呢!”说着,一个侧翻,势要将孙司二人滑落下去。
司无邪吃了一惊,想到万里高空这般掉下去哪里还有命在,连忙探出左手搭在郁三刀颈项之上,内力走通阴阳六经、奇经八脉,一路度到郁三刀体内,又自郁三刀体内回转。这一来二人以司无邪左手为媒,内力连宗,不分彼此,宛然便如一体,稳固之处比之壁虎游墙还胜。这般内力的用处,乃是司无邪与阿杰乘风嬉闹时探索得来,阿杰是化得海鸥血,翼展、长力皆不比雄鹰,故而负重颇有不逮,因其骨骼及翎羽皆是空心管状,司无邪往往便分出内力给他,非但能助他翱翔,更可免自家失足跌落的危险。此番情急间用来,果然立竿见影,颇见成效。
郁三刀知觉体内异状,连忙双翅一扑,使个“青天直上”,一时身子立起,直冲昊天而去。司无邪身上担着两条人命,哪里便敢大意,任凭郁三刀冲天也好、翻身也罢,只是连在他身上不放脱手,跗骨之蛆般任他展弄手段。一个是铁了心要甩脱他,一个是硬了颈不敢丢手,一时间翻腾俯仰,俱都是咬牙切齿。
实则郁三刀真心不欲伤他,只是在东都云楚那里受了鸟气,只想拿司无邪找补回来,眼见着使尽解数也未能达成心愿,烈马遇着好骑手,心下倒敬服司无邪的手段来。他是直肠直肚的人,心里存不下事,这时便有心要与司无邪言和,却碍着惯常骄傲的身段放不落,只得默默地平展了身形飞去,口中却不再言语了。
司无邪经历此番折腾,心里大是紧张,虽见郁三刀改观回复旧时平稳姿态,却也不敢放脱了手,依旧把内力催放。反观孙思思,却颇镇静,只是在他怀里含笑,从头到尾不曾惊炸过。
郁三刀却是愈飞愈惊。司无邪的内力在他体内循转,虽是温柔和煦,磅礴处却好似无穷无尽,宛然便似有几十年积蓄,浑厚无匹,不禁脱口赞道:“好小子,瞧你年纪小,内力却深得没底,郁三刀真服了你!”话一出口自觉不妥,便又讷讷住口。
司无邪蜗居东州,虽说练了十年功夫,武学上的见识却少得可怜,自然是不知好歹。他只晓得练通全身经脉乃是为修习鬼门针、开阴阳眼所必经的一门功课,故而学医以来,两相辅进,靠着“金针度脉”,终于走通了这条路,却不知旁人眼里,这条道路何等惊心,稍有差池便落得修为尽丧、命赴黄泉,乃是非大能大胆者不敢为的。此间,司无邪听得郁三刀夸赞,自也不以为意,心说只要你不为难我,那便诸事皆谐了,夸我倒是不必的。
郁三刀放下敌意,司无邪不必一心提防,自也能安心欣赏起月下风物来了。鹰速甚快,眨眼间飞过了东州地界,地上城镇民宅便渐渐多起来,连道路也隐约可见了。山川似泼了浓墨,映染着月色,河流穿行其间,似玉带一般,静静的,安详的,少女般袅娜其姿,母亲般温柔其态,穿州过府,东行而去。
孙司二人陶醉其间,这般天上风物比之鸳鸯山上小木屋里望见的犹有过之,二人在鹰背上肩搭着肩,手牵着手,耳鬓厮磨之间,心心念念的渐渐便望旖旎风光里去了。司无邪眼中望出去,孙思思衣带飘飞,容颜如玉,当真是天女下凡,风姿娇娆;孙思思目之所见,司无邪长发后摆,俊眼微睨,满目的温柔呵护,当真是绝世佳公子,难得有情郎。一时间,人在天上飞,心也在天上飞,半月湖还没瞧见影子,神仙便先做成了。
郁三刀但觉体内内力波动,一时紧一时松的,又听得背上呼吸沉重,不明所以间回首一看,竟险些气得炸了。原来孙司二人正自口唇相接,忘乎所以地拥吻起来了。郁三刀见状,不禁怒骂道:“当我是死人么!”
孙司二人听见叫喊,慌忙分开,各自红着脸撇过头,局促不安地扭动身体,轻咳起来。司无邪不知路程还有几何,这一尴尬,眼珠子便一转,找话道:“郁统领,听说你是‘飞蝠营’的上官,敢问这‘飞蝠营’是何执司?”
郁三刀默然不答。
司无邪又道:“郁统领,您这样大的官职,想必武功也高得紧,日后若有机缘,小子想要向您请益,不知道可不可以?”
郁三刀冷冷地道:“官职大,武功便要高么?武功高,官职便一定大么?”一句话点滴不露,尽是官场里的学问。
司无邪自讨没趣,讪讪地不再说了。孙思思心思犀巧,便把话撬郁三刀道:“郁统领这话说得在理,官职与武功不能对等而论,不过大宁以武立国,寻常文官也会得三两把式,郁统领既当得‘统领’二字,若是武功低了,只怕······嘻嘻,只怕这‘统领’不是正路上来的罢?”
郁三刀勃然大怒,喝道:“他妈的女娃子懂甚么了!郁三刀堂堂一条汉子,岂会做那腌臜事!今日说与你两个不开眼的知道,老子当年在江湖上人称‘鬼三刀’,乃是用刀的祖宗!你说老子不是打正路上去的,是要找死么!”
孙思思吐了吐舌头,心说成了,便不再搭话。果然司无邪知觉,喜道:“郁统领,你是兵、血双修的是不是?那敢情好,我长这么大还没跟练兵的交过手,日后请一定教我!”
郁三刀怒道:“教你祖宗!”
孙思思见他出言不逊,便接过话头,自顾向司无邪叹道:“小哥哥,你别为难人家,你看他刚才累得一身汗也没把你怎样,想必武功比你还差得远呢,怎么能教你?你这样说,那不是给人家难堪么?”
司无邪知她在挤兑郁三刀,明摆着欺他性子直楞,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可是心里却又实在痒痒。他自小好奇心便重,什么事都要弄个通透明白方才能放落了心,此刻听见郁三刀是个练兵的行家,自是要见识一番,也好来印证自家武功,增益己所不能。那日船上,他与东都云楚交手输了一招,回去后便苦思破解之道。这中间好胜心有之,然而至为关键的,是他确知孙家身上有件生死系之的大麻烦,生怕一旦事起,自家武艺低微,护不住孙思思一干人等,故而日夜悬心······
心思数转,便听任孙思思激他。果然郁三刀性子直楞,吃不住激,喝道:“小子,咱们地下走一圈,今日若不教你领教领教老子的厉害,旁人只道老子怕了你,却教老子以后怎么混!”说着,不待司无邪答话,翅膀一收,猛地向地下俯冲过去。
离地还有三丈时,郁三刀把背肌一挺。司无邪会意,双手环住孙思思腰间,也不见怎样动作,便飘然落下地来。郁三刀见他起时轻如鸿毛,落时点尘不惊,心里先暗叫了一声好,随即悬停半空,胸背上绒羽尽去,通身只留了一对翅膀,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件怪异的链刀来。
司无邪示意孙思思站远开去,这才定睛去看,见那兵刃乃是三把刀,以精钢细链结束,长短不一,最长的那一把约合四尺三寸,与郁三刀臂展等长,想是远攻之用;中间那一把约略三尺五寸,最利于回护胸腹之隙;最短的那一把却只一尺来长,精光闪闪,不知何用。
司无邪出身医道,常人穴道位置因体长而异,认穴须得极准才不致差错,他十年浸淫,是以第一眼便把郁三刀臂长肘长、胸腹之距、穴道位置一概瞧了个通透,这时对那短刀琢磨不定,便先留了心,自怀中取出一把短匕来,右手握住,同时左手催动内力,聚出雷光来,凝神以对。
郁三刀见了他左□□光,心道:这小子原来是个术士,嘿嘿嘿,合着你今日要栽,什么术不好练,却练个雷来,看今夜月明星朗,瞧你到哪里借雷劈我。心思笃定,手握长、中二刀,喝一声“操!”双翅一扇,便向司无邪猛攻过去。
常言道:君子剑,霸王刀。用刀者势沉力猛,刀法黑恶,郁三刀借着俯冲之势而来,当头一劈,刀风激起地下枯叶,其势着实难敌。司无邪急忙矮身让过,脚下一错,欺到他侧身处,左手向他后心击去,右手持匕横抹他腰间。这一记实在老辣,郁三刀若要挺身避开雷亟,便是将腰眼送上了匕首,若要横移躲开匕首,右肩处便要挨一记雷霆重手。
眼看得手,司无邪忽然心生警兆,但见一柄短刀已近眉心,刀未至而体毛皆炸,脚下连忙踏个乾位暂避锋芒。他先前占住兑位,这一转身便尽失先手,好在“八极游刃”步法高妙,由乾入巽弹指间事,足跟一动,步法展开,匕首猛向郁三刀背后划去。郁三刀回刀一架,身子猛地一转,那短刀在他膝上一点,便疾向司无邪心口扎去,同时右手长刀斜劈,左手中刀慢悠悠地抹向司无邪大腿。三刀里一正而快,一奇而缓,一怪而险,乃是鬼刀中“三入地狱”的法门。
司无邪急切里拨开心口一刀,左手复又捏住及肩的刀背,眼看攻向下盘的那一刀实在避不开,心头一狠,索性不去管了,只是把雷火劲运到极处,内力以长刀为介侵袭过去。“八极游刃”精微奥妙,以短兵配合步法,骨专于步、气近于术,合风、雷、水、火八门之技,拳、掌、指、匕之用,威力无俦。司无邪十年成此一技,“奔雷指”上造诣颇高,奔雷过处,郁三刀抵受不住,只觉身子一阵酥麻,内力阻滞,一时中刀无力,长刀脱手。
“操!”郁三刀忽地眉毛一竖,仗着皮糙肉厚,勉力提动残余内息,脚尖在长刀末端上一挑,身形急撤,双手内迁带动中、短二刀回护胸腹。
眼见郁三刀自“奔雷指”下脱逃,似乎并无伤损,司无邪心头惨然,只道自家功力着实不济,心灰意懒间便乱了方寸,一时踌躇,不知是否继续斗下去。郁三刀却是暗暗心惊,先前没料到司无邪手上雷光这般了得,不免吃了个闷亏。他自来心高气傲,自忖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连输两场,眼见司无邪失神,心下大喜过望,双手连摆,精钢细链带动三刀呼呼地旋转如轮,将司无邪圈了进去。他先前挑刀以攻、迁刀以守,本意重守非攻,这时得了空,内息平复,肌体如常,使开鬼刀刀法中一式“磨盘往生”,却是十成力皆在杀人,此招若破,自己空门大露,也是个死字。
孙思思站在圈外,眼见刀光霍霍,前、后、上三层将司无邪包夹其间,爱人却还低眉垂手,不自觉惊叫道:“哥哥小心!”
司无邪听得呼喊,“啊哟”一声,定神看处,只见自家已身陷重围,三个大小不一的刀轮带着呼呼风声欺近身来,一时不及细索,挺起匕首向前直刺。那匕首卷进刀轮之间,只听喀拉一声,司无邪虎口崩裂,鲜血长流,匕首再握不住,竟被绞上了头顶。岂知头顶三尺处正有一圈刀光等着,那匕首撞上去便又弹开,直向身后刀轮处飞去,眨眼间旧情重演,复又撞在身前刀轮上。一时间只听叮叮当当声响个不绝,那匕首一时撞在刀轮中心处,一时撞在边角上,只在前后上三处疾飞,每一回转,力道便较之前大一分。
这一来,司无邪形势更趋险恶,非但刀轮将至,须得急思善策,还要躲避疾飞的匕首,以免给擦伤扎死,那真是作茧自缚、与人无尤了。
司无邪冷汗湿了一身,展开身法趋退走避,刀光匕影里当真难描其速。八极游刃咫尺称雄,这时派了大用,稍稍争得了点罅隙来。只是刀轮越缩越近,匕首越飞越疾,这点子空闲眨眼间便要消磨净尽了。
其实郁三刀心头也苦。他本是争口气来,谁曾想竟斗到这一步。司无邪若是早早告饶,他自可好整以暇地收刀,末了说两句场面话,这事便算揭过去了;此时司无邪匕首飞击,形势却是由天不由人了,那匕首飞得愈快,他刀轮舞得也愈快,生怕匕首穿过刀网直扎在自己心口上,那真是呜呼哀哉了。只是眼下照这形势直走下去,司无邪小命赔了,自己也讨不得好去,看人家东都云楚亲手把人交在自己手上,半路里却给自己害了,还想有“日后”两个字么?心念电转,一面舞动刀轮不休,眼中却渐渐生出了变化,原本一个黑亮的瞳子渐渐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四生五······直至眼眶里填塞满了,结成一张网状为止。
郁三刀心中忖道:我手脚暂还跟不上眼睛,这般行险,不成功便成仁啦······妈的天王老爷,老子今日拜你一回,盼你慈悲,莫教刀子望我心口扎,落个重伤总还比死了好不是?你今日应了我请,老子便是重伤也感念你恩德,日后算我一份香火,大家伙两头赚,可不是好么?
念罢,正要动手,却觉脚下一动,身不由主地蹦高了三尺。郁三刀吓了一跳,手随身走,刀随手动,刀轮一升,那匕首势必飞出,此时空门皆露,哪里还有命在?一时间心中大骂:他妈的请神不来,却请了阎王上身么,这般急着我死!老子还没防备呢!
及待落地,眼中也不见匕首飞来,只有司无邪站在当地,呼呼牛喘,那匕首却是给他握在手里。郁三刀琢磨不透,不知他使得什么妖法,竟能把“磨盘往生”破去,想要开口去问,却又拉不下脸来。
孙思思急忙奔上前去搀住司无邪,急问道:“小哥哥,你······你有没有事?可有哪里伤了?我看看。”说着便把司无邪周身上下细细查了一遍。她适才在外围观战,虽是不通武艺,却也看出来司无邪形势不利,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她不敢出声呼喊,生怕司无邪分心,只是攥着手,手心里沁出了一层透汗,连指甲陷入了肉里也不自知,一颗心也几乎吓得停了。这时见司无邪安然无恙,方才长舒了口气,纳罕道:“小哥哥,你是怎么出来的?我在外面看时,那刀光里一片黑灰,连你人影也看不见,可把我吓坏了。”
郁三刀听她开口问话,正中下怀,连忙竖起耳朵,要听个仔细。
原来司无邪八极游刃的轻功展开,脚下腾挪,越转越快,渐渐地便觉那匕首飞得也不怎样快了,他不知就里,只是伸手握住,倒也没觉得如何。待去了心头一病,见那三重刀轮锁死了进退之路,事急生急智,便蓦地停住身形,抬起右脚望地下狠命一踏。这一脚拼尽大半功力,其力非小,登时把郁三刀震脱了地面,他觑个空,斜刺里一冲便冲出来了。
郁三刀听得缘由,知他用的是“坠鸟”之术,不禁暗赞一声,暗惊一声。要知这坠鸟术须得使鸟雀脚爪不踏实地,鸟雀蹬不起身便展不得翅,从而任人戏弄。掌中戏鸟,尚有臂指之助,已属难能,似司无邪这般旷野实地上施展坠鸟术,非但要极其高深的内力,尚须内力聚而成线,其发有的,这般能为已是闻者惊心了。
二人相斗虽只刹那间事,但其间凶险之处、生死之分却实不足外人道。经此一役,郁三刀已去了战心,司无邪也不敢再讨教了。二人同声互道了声“厉害”,继而相视大笑起来,俱感满心畅快。
此间插曲一过,三人便继续赶路。司无邪见那三把刀又凭空不见了,便问郁三刀:“郁统领,你把刀收在哪里的,我怎么没瞧见?”
郁三刀此时音容大改,竟笑回道:“这叫‘融金入血’,刀都炼在血里呢。”
司无邪吃惊道:“怎么刀还能炼到血里去么?”
郁三刀笑道:“老弟,非我自夸,这是血族练血的高深境界,一般血族哪里做得来!你想,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倘使精通一门,兵刃尚可随身携带,倘若精通多门却要如何,难不成扛着兵器架子行走江湖么?是以兵家高手多有兼练血的,一旦给兵家练通了‘融金入血’,打起架来,啧啧,那真叫一个狠!”
司无邪给勾起了兴趣,问道:“您自然是练到‘融金入血’的兵家高手了,却不知这世上还有哪些兵家高手练到了这一层?”
郁三刀沉吟道:“这却难说得紧,你晓得,哥哥我脱离江湖已久,江湖上的事早已生疏了,这些年也不知有哪些新晋的人物,何况有些高手专一潜修,不大在江湖上走动,便是早些年号称‘十八地狱’的游念蕊还在不在世都很难说。真算起来,我所确知的就那么几个人。”
司无邪听见“十八地狱”几个字,感觉有些耳熟,一时也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这时听郁三刀说起他确知的几个人物,便追问道:“都有哪些人,您给好生说道说道。”
郁三刀笑道:“漠北军统帅林书言算一个,咱们东都影和东都云意两位殿下也都是此道高手······”
他话还没说完,孙思思已是大惊道:“影姐姐也是么?她成了血族,是真不打算嫁人啦?”
郁三刀知道孙思思跟几位皇族子弟颇有渊源,单看东都云楚赖在孙家不走,便是瞎子也能瞧出一二来,这时给她打了岔,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咱嫡长公主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天下哪个男人她能瞧得上眼!这几年她在军中效力,一路杀到了副帅的位置上坐着,这可好了,既能推脱皇上催婚,又能守土保民、建功立业,在她可是如鱼得水、称心如意呢,哈哈哈哈······”
孙思思却是愀然不乐。在她心里,女儿家相个好丈夫,彼此知心,再添个一男半女,一家子其乐融融才是正道。因此上,她倒万分感激那没见着几回、人情冷淡的婆婆,只为她没教司无邪走上血族的路子。
司无邪对东都皇室自来没甚好感,情由有三:一则为着师父坐困愁城、医术弛废,不得悬壶济世;一则为着东都云楚贪花好色,羁留不去;还一则却为着孙少铭举止怪异,孙家虽讳莫如深,他却也猜出些边角来,料想与东都皇室脱不开干系。
此刻郁三刀和孙思思一旦说起东都家的□□,他便兴致缺缺了,只是坐在一旁默默聆听,实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只在想“十八地狱”游念蕊这个人,隐隐约约间觉得这名字有些印象,却是搜肠刮肚怎也想不起来。
司无邪好奇心重,却有一样好处,但凡不敢问、不能问、不便问、不想问的,他一概不问,倘若是想问又能问的,他便要追究个透底。先前东都云楚教他堵上心眼莫问东都皇家之事,实在是多此一举,在司无邪而言,他非但先堵了心眼,连耳眼也一早堵了······
孙思思正说着话,见司无邪竟发起愣来,便知道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想想便也知其根由了:爱人曾许过宏愿一生只做游医,医术再高也不会步他师父后尘,既是一辈子不跟皇室官场打交道,却来听这些事做甚么!
她怕司无邪干坐着无聊,便想着引郁三刀说些司无邪在意的事来,心下琢磨良久,终于寻思得一个人来,便道:“郁统领,适才我听你说起漠北军的林大帅,忽然想起一个传奇人物来了。”
郁三刀先是一愣,随即颔首道:“嗯,你说的是乌夜云罢?”
孙思思微笑道:“正是。我虽长在闺中,一向也听人说起他的英名。据闻这位少帅爷武功着实了得,麾下有天、地、亲、力四营,俱都是猛士豪杰,内里血族更占了大半,怎么听你说话,他自己却不是血族呢?我听人家说,他手里一把甚么‘星月刀’乃是乌金合着飞铁所铸,甚是宽大沉重,干甚么不练进血里去呢?”她言中所称的“飞铁”便是陨铁,因是飞来之物,故而时人呼之为“飞铁”。
原来李爷自打在孙家做了护卫,这些年着实祸害了一班人马,再加上司无邪,老少两张嘴,一个说外边,一个说里边,年深日久,连孙思思的耳根子也给磨透了。要说起乌夜云来,孙思思也真当得“熟稔于心”几个字了。
只听郁三刀忽地叹道:“唉,一向听闻他刀法高明,总想着跟他切磋切磋来着,那年好容易得个机会,却为着他一副瞎逼对子给皇上轰出了清都去,以后就再也没能朝过相了······”他唉叹了两句,接着道:“他乌夜云是个练骨的,而且是个中登峰造极者。要知道,真正战场上通常只有兵骨皆修或是兵血皆修的人才能说得上话,血族人只有修为至深者才堪大用,他乌夜云已给人叫做‘不死狼头’了,还去练血做什么,一意的绝子绝孙去么!哈哈哈哈,入他娘!何况这些年他相中一个母老虎,一心一意要跟人家生孩子,还练他妈鸟血干嘛去啊!”
司无邪从来对乌夜云甚是敬慕,少年时还曾动过北投少帅的念头,这时听见他俩话头转到了乌夜云身上,便向孙思思情深意重地笑了笑,转而说道:“怎么乌少帅有意中人了么?”这件事倒从未听李爷说起过,不过转念想起李爷退伍多年,不知情由自也是有的。
郁三刀嗨了一声,笑道:“可不是么,说起来,乌夜云倒真是长情,追了这母老虎十几年了。”
孙思思奇道:“这女人脾气很糟么,你怎得一口一个‘母老虎’叫她。”
郁三刀道:“这却不是老子背后损她,她真是头老虎!你晓得,乌夜云当年便是靠着一支亲卫虎狼军发的家,当年那批虎狼里,有给他训开了知见障的,一个个都拟骨化人了,这母老虎便是其一。”
孙思思恍然大悟,心下连道“厉害”。“禽兽难开”,是人皆知,因此才有的血族。乌夜云竟连禽兽的智慧都能开化,真是千古一例、功业难述了。
司无邪道:“郁统领,少帅追求这位虎姑娘十几年,可成就好事了么?”
郁三刀哈哈大笑,说道:“这种事上面,乌夜云真连个白痴也不如呐!要说这母老虎心也真狠,乌夜云当年为了救她,给巴尔思巴打了围,险些把性命也赔进去,嘿,这母老虎楞是不动心,也不知她心肝怎么长的!可怜乌夜云死皮赖脸地磨她这些年,还成天给她殴揍得不成个人样,真他妈见了鬼啦!”
孙思思莞尔道:“这位姑娘也真是,若是心里不爱他,另找个人嫁了也就是了,那时节乌少帅可不断了念么?”
郁三刀又是哈哈大笑,道:“你想到的,怕他乌夜云想不到么?漠北军里谁要是撩拨了那母老虎,给乌夜云知道,事后一准把那人揍得半死!漠北军十多万人呐,你问问这些年谁敢去招惹她?”
司无邪与孙思思相视一笑,同声道:“真是一对冤家。”想来乌夜云这法子一用上,漠北军谈“虎”色变,那虎姑娘给战友们孤立出去,事后必是要揍回乌夜云的,二人回思彼此相亲相爱的往事,一时不胜感慨。
司无邪正待追问些乌夜云的近事,这时忽听郁三刀道:“前面就是无机崖了。”
圣王之功,玄武纳息,便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