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的建筑公司连连出事,先是四川的一名农民工被塔吊吊装的钢筋撞击腰部,送往医院诊断为四根肋条骨折,一次交住院费四万元,还得要两名农民工陪护,每天支付工资八百元。俗话说祸不单行,又有一名农民工在浇筑混凝土时被混凝土泵车的长臂拨到楼下,经抢救无效死亡。李伟不但面临经济上的损失,还得面临劳动安全部门的处罚以及法律的追究。虽说李伟经济实力雄厚,但死人的赔偿可不是小数目,加之医院的伤者仍在住院,费用水涨船高,几经与四川农民工工头协商,均未达成协议。劳动安全部门的费科长率领着五名执法队员查封了工地,使得李伟的境况雪上加霜,焦头烂额。
费科长不是省油的灯,对李伟的好吃好喝不屑一顾,整箱的酒,整条的烟,洗浴、游泳、打麻将也不能满足他的胃口,几天下来,整的李伟面容憔悴,苦丧着脸不成人样
李伟与费科长手下的一名队员李绝相识,吃过几次饭,陪着打过几次麻将,送过一幅价值五六百元的字画,算是有一点交情,但一死一伤的严重状况谁也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草草了事,何况李绝只是一个小小的队员,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是透露一点口风而已。按照潜规则,透露一点口风也得付好处费,少则数百元,多则数千元甚至上万元。
李伟是有奸心的,不想把赌注押在李绝身上,但又不得不少押一点,以防小鬼使坏。他准备了两千元钱,又准备了一幅袁玺的《夏夜清凉图》山水画。
李绝只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结婚不久,借了一屁股债,日子紧巴巴的,抽的烟是五元一包的劣质烟,喝的是二十多元一瓶的酒精勾兑的酒,伤身体不说,重要的是在人面前没有自尊心,总感到低人一等。当李伟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已经猜测到他有好处了。
李伟迅速地把一个信封装入李绝的西服口袋,笑呵呵地说:“买个烟抽。”
李绝看到李伟转身欲走,喊:“李总,等一下,咱俩有事要说。”
李伟转回身,等待李绝说事。
李绝虽年轻,但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有一定胆识,揣摩他人心思也有相当大的把握。他知道李伟有事求他,便说:“也没啥,费科长这个人好打交道,你别把他想得太复杂,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花几个小钱避避难,对你来说不是大事。你是老江湖了,比我懂。”
李伟心想,这个小鬼肯定手下得狠,要不然怎么说话如此轻松、乖巧。
“你说咋办?”李伟没辙了,全凭李绝摆弄。
李绝说:“这样,咱两喝个茶,我给你策划策划。”
李伟说:“走吧。”
李绝上了李伟的宝马车,十几分钟到了一家茶楼。二人坐定,要了一壶猴魁。
李伟给李绝斟满茶。问:“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李绝品着茶说:“好办!费科长从不拿钱,但喜欢字画。现在的人都知道,收钱超过五千元就构成受贿罪,辛辛苦苦一辈子就完了,不划算。字画说值钱就值钱,说不值钱就不值钱,没个定价。我听说很多领导干部犯了事,现金、存折都能定罪,而高档烟酒、字画难以认定,因为烟酒字画就是个人情。尤其是字画的价值在北京是一个价,在河南是一个价,在甘肃又是一个价,而且字画鉴定部门少之又少,检察院办案经费吃紧,不可能为了几幅字画跑北京鉴定,劳民伤财,又不讨好地方主要领导。地方主要领导都喜欢形象工程,全力维护,千方百计不让出任何问题。为此,主要领导会亲自出马,扫清障碍,保住形象、政绩。一旦出了问题,尤其是腐败问题,主要领导轻则要负用人不当的责任,重则有可能被深挖,牵扯进腐败案中,落个人财两空的结局。主要领导不是傻子,他们那几个工资根本买不起房子、车子、高档奢侈品,但为什么他们一样也没少?说白了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手下的那一帮小鬼上蹿下跳,张罗着谋财之道。吃谁都是个吃,就像贼,从不空手而归。”
李伟经营建筑公司多年,深知李绝讲的都是实情。他之所以能发迹离不开主要领导的帮助,否则连半个工程也揽不来。他心里清楚,他送出的钱能买几十套商品房,送出的字画也能达上百万。他也不想送,但不送就揽不来工程,自己就要喝西北风,辛辛苦苦挣的钱白白地孝敬了他人,打掉自己的门牙往肚子里咽。
“我说的对不?”李绝问。
“对!千真万确。”李伟答。
李绝说:“你这事摊大了,非出血不可。不过事在人为,还是能摆平的。你先和他们谈,人命价一口价三十万,伤者一次付清,七万,我们劳动监察部门至少也得给五六万。”
李伟说:“恐怕不行,工头张口要人命价六十万,少一分就告到纪检部门,纪检部门管不了,他们就要告到检察院,诉讼法律。”
李绝说:“算我白说了,你根本没听我讲。你想想看,你干的工程是全市重点工程,市上领导挂牌督办,有保护伞护着,能出多大事。我看你的脑子进水了。”
李伟细想也对,他的工程出了问题,市上领导肯定颜面无光,说不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到这,李伟焦躁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一线曙光在眼前呈现,尔后便是阳光高照。
“万一工头不答应怎么办?”李伟仍然心有余悸。
李绝对李伟的罗嗦十分烦恼,支支吾吾的拿不定主意,用眼睛斜视着李伟。李伟明显感到自己的话多余了,台起手拍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凑近李绝的跟前问:“现在干点什么?”
李绝站起身。“走啊,选画走。”
“走,走……”李伟附和着,与李绝一道走出了茶楼。
街道上车水马龙,高大的建筑雨后春笋般地拔地而起,标志着这个城市的建设突飞猛进,赶超着发达地区的发展速度。市委提出的三年内把城市打造成全国西部中心城市、优秀旅游城市、商贸流通中心的宏伟蓝图正在变成现实。李伟看着眼前城市的变化,感慨万分,不由得想到他十几年的打拼为这个城市添砖加瓦,增加城市的高度、宽度、深度、亮度,倾注了全身的心血。他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对这个城市是有贡献的,这个城市以及这个城市的人不应当忘记我。李伟不能忘记,自己年轻时家在农村,地地道道的泥腿子,贫困的家境,使他不得不辍学务农,吃不好,穿不好,还要受城市人的白眼。他不服气,凭什么人家就能吃好的、穿好的,这个社会太不公平了。他一不做二不休,进城当了小工,每月拿三十元钱,这对他来说已经相当满足了。经过五年的苦力,他当上了工头,每月能拿一千元的工资。又经过五年的努力,他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直至成为二级建筑企业,承揽大型建筑,彻底翻身,成为人们羡慕的企业家。他满足了,农村户口变成了城市户口,三个儿子大学毕业,进了国家机关,响当当的公务员。
不知不觉到家了。李伟将李绝让进家,安顿坐入沙发中,泡了一杯龙井,打开冰箱,取出一只精美的漆器木盒,递给李绝。李绝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吓着了,马上把盒子放在茶几上。
“这东西不是我拿的,沉甸甸的,让外人一看就起疑心。我那工资一年也买不起一件。”
李伟从木盒内拿出一串玉石手链,强行戴在李绝的手腕上。“和田玉的,一个朋友送的,不值钱。”
李绝抬起手腕认真看着这串精美的和田玉手链,摇着头说:“你胡说,现在的和田玉比金子贵,论克卖。”
李伟为了让李绝安心收下这串玉石手链,打包票说:“实话给你说,这串手链值三百块钱,你若不喜欢,让你媳妇戴着玩。”
李绝再没推辞,说:“那好,我收下,让你破费了。”
李伟说:“这就对了,咱们是兄弟嘛!”
李绝提议:“咱们看画吧。”
“行,你稍等,我去拿画。”李伟进了卧室,提出一个旅行箱,放在客厅,打开。“这都是好画,全是中国美协、中国书协理事级的,件件都是宝贝。”
李绝大开眼界,不住地惊叹:“的确是好东西,人见人爱。”
李伟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取画,给李绝展示着。李绝不停地看着,嘴里不停地说:“我是外行,不懂画,只是喜欢。不过费科长喜欢美女、山水,尤其是工笔的。”
李伟心里有数了,取出一套仕女工笔四条屏,又取出一副山水工笔长卷。“怎么样,还行吧?”
“我看行!费科长肯定喜欢。”李绝不知道画的价值,心中无底,便问:“这些画值多少钱?”
李伟说:“别问那么多,拿着就是了。”取了画家专用画袋和艺术简介,将画一一装进画袋,递给李绝。
“行了,就这样了,我一定把事情办好!”李绝起身要走。
“等等!”李伟让李绝重新坐下,说:“我给你也准备了一幅好字。”
李绝喜出望外,说:“是吗?你太客气了,你已经送过我了。”
“不好意思,这次送你一副好的,你不要见笑。”
“好好好!我无以回报,认真办事就是了。”
“那我的工地何时可以开工?”
“马上!现在就叫你的人进入工地。”李绝再一次表态。
送走李绝,李伟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默默地吸着。他感到浑身不舒服,像是有点感冒,脑门闷闷的,用手摸真有点热。他站起身走到电视柜前拿起一盒感冒药,取出两粒放进嘴里,用茶水喝下。他收拾好装画的旅行箱,放回原处,重新坐入沙发中。
一阵手机铃声将李伟从迷糊的昏睡中唤醒。是医院打来的。他最不愿意看到医院来的电话,听到的都是烦人的事,让人不得安心。可是没有办法,自己手下的人不是那么得力,大小事情都得自己出马,否则就办不成事。他也不怪手下的人,如今社会上的人只认一把手,副手是没人认的。
还算是好消息。主治大夫打来电话说伤者可以出院,让他尽快办理出院手续。李伟给副手打电话让其办理,说完后又觉得不妥,对副手说:“我和你一块去。你办出院手续,我去答谢主治大夫。”李伟明知主治大夫没给他帮什么忙,但已相识多年,看病能够尽心尽力,是个好大夫,所以他决定送一幅柳斌璋的字给主治大夫,算是酬谢。李伟始终告诫自己,无论大事小事不能欠人家的情,必须还了才踏实。
李绝自以为占了很大的便宜,有点春风得意了。他把与李伟商谈的经过仔细说给费科长,生怕遗漏了丁点。费科长频频点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费科长拍了一下李绝的肩膀说:“成熟多了,知道如何办案了,且环环相扣、首尾相顾,很出色。好好干,副科长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李绝明知费科长拿他开心而已,全不当真。他知道,局里还没有提拔干部的计划,而他参加工作时间短,与领导没什么交情,不在领导的视线之内,只有想想罢了。对于费科长的关心他是明知的,只是利用自己而已,但也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只能如此了。没有费科长的关照那才叫不行。
“我一定努力,不辜负费科长的期望。”
“我看好你,你行的。不过,你以后要管好自己的嘴,得了好处不要得意忘形。你只是一个科员,每月工资不到三千块,少露富。”费科长在给李绝打预防针,以免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疯疯癫癫,闯了祸还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给他人带来灾难,无法逃遁。费科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李绝人虽聪敏,但遇事慌张,没有果敢处置事态的能力,尤其是得了好处沾沾自喜,喜欢炫耀,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好在费科长苦口婆心,教导不停,才使李绝不敢声张,杜绝了隐患,保全了自己和领导的前程。
李绝毕恭毕敬地站着,手里拿着两个大信封。
“拿来吧,我看看。”费科长发了话。
李绝回过神来,迫不及待地将李伟送与费科长的画递给费科长。费科长满心欢喜,打开信封,小心翼翼地取出画。
“哎呀,真是开眼呀!你看这美女的身子光滑细嫩,白里透红,极具杀伤力,不可抗拒啊。你再看她的眼睛,秋水一般清澈,没有一点点杂质,勾引得你浑身痒痒,发热难耐。这可心的女子,她妈不知咋生的,咋就那么美。”费科长越看越喜欢,口里有生津的感觉。
李绝也觉得美,对费科长说:“画画的画家一定是个情种,对女人十分了解,要不然怎能画得如此传神?”
“对对对!我早就听人说过,画家大都是流氓,看着女人的裸体画,画出的画才叫一个绝,像真人一样。”费科长赏着画,喝着茶,十分惬意。
李绝忘记关门,有人进来了,吓得费科长与李绝仓皇失措。
进来的是他们的苟局长,一眼就落在了仕女四条屏上。苟局长也算懂画,看一眼就知道此画的价格。他对费科长说:“至少得一万余元。”
费科长慌忙说:“这是李绝刚拿来的,让我把把脉。其实我也不懂,看着不错。局长你看看,怎么样。”
李绝早就吓得不知所云,心里乱成了一团乱麻,谁知道苟局长看了画又会出什么鬼主意,若要是白拿走画,费科长该怎么办?他不敢往下想,越想越觉得这幅仕女四条屏保不住了。
苟局长喜欢上了这幅仕女四条屏,想占为己有,便对李绝说:“说说,多少钱,让给我算了。”
“我……我……”李绝紧张的口吃起来,满脸通红。
费科长到底是个人精,马上对李绝说:“难得苟局长看上这幅画,你就大大方方送给局长得了,局长是个明事理的人,绝对亏待不了你。”
苟局长忙制止道:“那可不行,钱我是非出不可。”
“出什么钱呢,我做主,送你了。”重新把画装进大信封里,递给了苟局长。
“那好吧,谢谢费科长,也谢谢小李。”苟局长歪打正着,白白拾了个便宜。苟局长乐了,摇了摇头,嘟囔道:“碰到神仙了,捡了个宝贝。”
李绝望着费科长,不知该怎么说。
费科长毕竟老辣,什么事都能提得起放得下,发生的事全当没有发生。他宽慰自己说:“没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好歹还有一幅四条屏山水画,保住一幅也不错了。”
李绝惋惜地说:“可惜了那幅仕女四条屏。”
费科长不以为然地说:“你呀,多学着,对你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