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和银鳞终于吃上了这么多天来第一顿饱饭。
小米粥配驴肉火烧。小米粥是在吊起的大锅里用柴火煮熟的,金灿灿香喷喷的,驴肉火烧的外皮香酥薄脆,夹着分量很足的粉红色卤驴肉。旁边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大壶镇江香醋和一大碗红油辣子,另有一盆盐渍榨菜可以自己取用。
他们蹲在地上吃得极畅快,一群大男人吸溜吸溜几口便是一碗小米粥下肚,看着很下饭,也很不雅观。不时有人抬眼打量银鳞,她真是扎眼,饥饿和疲惫并没有掩饰她的国色天香,反为她添了几分变态的娇弱美感。她眉眼中不时流露出的忧愁更是惹人怜爱。
吃完饭,小厮便将银鳞领走了。
白浪他们被领到了后院。
他们被叫来,是因为九爷随手翻到《殷本纪》,便起了对“酒池肉林”的极大兴趣。
九爷是荒唐惯了的,他的夫人便是八重门掌门俞琯朗的掌上明珠俞溪研。九爷和夫人的关系很奇怪,也说不上哪奇怪,九爷对这位蜚声武林出身名门的美人不可谓不体贴,但一年到头也不见他跟夫人说上几句话,吃饭是一个人吃,睡觉另有人伺候,他似乎只是娶了一个“夫人”,摆在那里,叫人称赞,叫人观赏。
这位夫人倒是对九爷百依百顺,完全不摆八重门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压人。她常年待在佛堂,是出了名的人美心善,极端庄稳重的。你即便不知道她的身份,见了她的举止谈吐,便也明白是园子里养出来的极有教养的大家闺秀。
九爷这些年便是愈发的乖张了。
后花园里早备好了上好的沉香木,白浪他们要在工匠的指挥下将这些名贵的木头劈成木柱,打磨,雕花,榫接卯合,搭成架子。
他们还要挖一个池子,四周铺上和田产的白玉,接缝处要极细,灌上一种特殊的汁液,以防向下渗水。
过几天便是仲秋,赏月的好时候。
“肉林”到底是不雅,九爷打算仲秋夜在长长的木架上悬挂彩缎,底下系上各色珍果,到时果香与沉香奇妙交融,池子里灌上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将器具全部换成彩色琉璃所制,将后花园铺上一层苏州所产的玉色浮光锦,月光下泄,何等惬意。
人是分了两拨的,日夜赶工。
园子里规矩重,白浪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银鳞了。
女人们都养在内室,轻易是不到后园来的。
白浪也还没见过九爷。园子里的一切是俞管家在打理——他是俞夫人带来的陪嫁,如今在府里举足轻重。安府的一切和鬼门的生意一向是夫人打理。
银鳞被打发去伺候九爷了。她的活计只是早上替九爷抹上香膏——九爷嫌上一个丫鬟手指太粗。银鳞的手很美,纤细雪白,透过薄薄的皮肤能看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手指如江南的小水葱,指甲精心修剪成杏仁模样,透着诱人的粉红色。
百无聊赖,但还算舒服。九爷并没有为难人的恶习。
九爷整个人懒懒的,他甚至懒得有任何情绪波动。
除了吃喝享乐,他似乎不关心其他。
但即使这样,他脸上也没有高兴的神色,似乎吃喝玩乐也只是为了打发日子。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他每天日上三竿起床,用过早饭,便随便玩点什么,用过中饭就小憩一会,再随便喝喝茶,在书房待一会,便又是晚饭。随便挑一个美姬进卧房,第二天又是重复的一天。
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银鳞甚至觉得整个安府就是一片墓地。里面的人都在等死,或者已经死了。
银鳞的日子很清闲,但她也并没有什么事可做。
她也在等死,陪着九爷一起等死,就像整个安府一样。
似乎并没有什么让人忧愁的事情发生,但安府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一丝高兴的神色。
一段日子之后,银鳞甚至觉得安府的日夜、四季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安静、寂寞、死气沉沉。
她疯狂地想念白浪。
白浪对她并不怎么好。
但只有白浪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她是个女人。
一个十五岁的女人。女人最娇嫩最美好的年纪。
她的一身春色是怎么也遮不住的,但她却找不到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