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域位于整个大陆的正中央,那里原本是一个四季鲜明、时节有序好地方,可自打三百年前龙族重返世间并占据这片土地后,这里就常年雾隐,神秘得不可窥探。
一般来说,从龙域通往外界的通道只有三个,亚岚面前的太古河就是其中之一。沿河而下,穿越陷阱重重的魔法迷雾后,就是青山远黛,绿野无垠。
亚岚郁郁不乐地站在龙域外围的河谷边。夏初怡人的风吹过,身畔有落差近百米的太古河瀑布,声势巍然,慑人心魄。放眼望去,狭长的苏伦平原横亘在龙域与远方天际线上的鹡鸰山脉之间。随心写意的山河平川何等舒畅,却一点儿都带不起亚岚的兴致。
明明已经四年没见人间景色,再会难得,此时,他却满脑子只有一个字:钱钱钱钱钱!
我没钱!
身无分文,行无车马,自己那些装满各种魔法道具的背囊都没来得及带一个。现在已经六月中旬,从这里到默多,少说八百里的路程,要怎么在半个月内赶过去?光凭俩脚丫,脚都能走残了!
亚岚郁闷地想着,如果不是艾丽么心急把他撵出来,龙族长老们该会给他怎样的赶路神器?别的不说,空间魔法类的小玩意儿,一小时内就能解决这八百里路程。
现在?亚岚扁扁嘴,搜肠刮肚地开始计较:要在半个月内赶到默多,花费不菲的魔法传送阵是必需的。至于这个不菲的花销……嗯……回想一下伟大的龙族学者阿萨卡莫西尼的教导,貌似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线索可寻……那么,就向东北的山口去找德林城堡吧!
那儿不仅仅有最近的魔法传送站,也有他绞尽脑汁搜刮出来的空手套白狼的挣钱机会——作为最靠近龙域的人类城堡,德林城堡地盘儿不大,人流却不见少。各种明的暗的小生意,只要摸对路了,就绝对能搂机会挣大钱!
……
抵达德林已经在三天后。
亚岚远在城外就看到各种商队、散客络绎不绝。交了三枚铜币的入城费后,往前走小会儿,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拥挤。
从小生活在山脚猎民村落的亚岚本来就没见识过人挤人的场面,龙域四年更是孤身自在,忽然扔到这种拥挤嘈杂的地方,简直就是种折磨!
“喂,你过来!”
亚岚正晕头转向躲闪着各种靴子、肩膀、女人的蒙纱圆帽,以及毛毛躁躁乱跑乱撞的小孩子,冷不丁就被后面的声音给骚扰了。
不用回头,亚岚也知道那是在叫他。
那一行张扬跋扈、恨不得撵人净道的家伙盯了他好一会儿了都。至于盯上他的原因……亚岚很费力地收敛了一下自己身周活跃的魔法元素,该不会是那些喜好招揽魔法师的家伙凑上来了吧?
身后十五米处,霸道行路的梨木马车虽然看起来是车行的普通货,一点儿都不起眼,但坐在车上的那个女孩儿珠光宝气,趾高气昂,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更遑论她身边十几个衣甲鲜亮的侍卫。
能用全副附魔武甲包装侍卫的家伙,绝对是不折不扣的贵族世家!
当没听见,躲远远的。
“你们去拦下他!”
那位贵族少女对亚岚的不理不睬非常不满,恶狠狠下令,随即又扬手吟一句简短的咒语,就招出一道冰墙挡在亚岚前方。
继续当没听见,躲远远的。亚岚伸手在冰墙上摸了个豁口继续走。后面气势汹汹上来要扣人的侍卫登时愣了一下——就从来没见过魔法冰墙可以这么被人随随便便一把摸开的!
“诶?”贵族少女惊奇不已,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在侍卫们责怪她鲁莽的惊呼声中,飞跃人群,稳稳落在亚岚身边。
搞得亚岚有点儿懵神:诶?贵族难道不是一个个矜持傲气得臭脚丫都得被别人当花儿闻么?就这么忽然冒冒失失扑棱过来是什么意思?
对这种意外,亚岚没有丝毫的处置经验,稍犹豫一下,就被贵族少女给扯上了衣领。
“呀呀呀,你叫什么名字?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你直接瓦解了魔法结构?世上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可不多啊,你是哪儿的人?难道是魔城来得?不会是有御魔血脉吧?还是那种有特殊机遇的幸运儿,就像多欧高地的富林博格一样?你名字能告诉我么?干嘛不说啊?你来这里干嘛?如果没什么急事就跟我一起走吧,我们肯定很聊得来。你快告诉我你的名字啊,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亚岚无语地看着这个贵族少女。聊得来?是你一厢情愿的巴拉巴拉巴吧?我这半天可连一句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巴尔德,我们带上他一起去万辉吧。”
“小姐!”身为侍卫长的巴尔德怒而抗议。“您忘了公爵大人的嘱咐了吗?”
贵族少女不以为然:“是我找上他的,又不是他找上我的。图谋不轨的人才不会用这么高调的方式露脸,更何况,他刚才明明是想无视我啊。”
“小姐,您不能这么任性。”
侍卫长巴尔德死活不赞同贵族少女的提议,于是提议变成了专断:“我要带他一起上路,你们马上去给他准备随行的行李和路券。”
亚岚本来想说,我怎么就高调了?而且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要和你们同行了?哪只眼睛看到我准备让你们带着上路了?可一听这个贵族少女要给他准备随行行礼,又是要去万辉那个位于默多南边、与默多接壤的国家,就忍不住开始斟酌利弊:好处是衣食住行以及大部分路费都能由这个冤大头买单。坏处也显而易见,就是不得不跟面前这个贵族大小姐打交道。
亚岚对贵族没有好感。
虽然他活这十六年只见过一个贵族,但那种极其恶劣的印象让他这辈子都不想和贵族这个群体打交道了。
往轻了说那是交际隔阂,往重了说那就是心里阴影!
一再权衡,他终于决定,还是自己挣路费吧。
贵族女孩儿还一脸坚定地要求侍卫长接受自己的命令,手也很不客气地拉着亚岚的后领口。亚岚歪过脖子,笑眯眯指着领口那只爪子说:“我数一二三,你就放开手。”
“嗯?”贵族少女没反应过来。
“一。”
“怎么?你要求我放开你?”
“二。”
“还是说我放开手,你就跟我走?”
“三。”
“你到底什么意思嘛,我不放开你又……啊!这什么啊!呕……”
没有任何魔法运作的征兆,亚岚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黏黏糊糊的食魔虫。
那种浑身莹绿黏液、皮肤透明得能直接看到脏器、而脏器又毛了吧唧造型丑陋的魔法生物,除了十分恶心人,也没什么别的危害。
贵族大小姐当场就扒到侍卫长肩膀上吐去了,一边吐还一边把那只抓了食魔虫的爪子在侍卫长身上使劲蹭,恨不能蜕层皮。在她返回驿馆吐得昏天暗地,手洗了第三十六遍的时候,亚岚已经没心没肺地在城堡里转悠一圈儿,钻进了城堡西侧一个昏暗的酒吧。
刚才的插曲,他早就送到九霄云外了。
博学的龙族学者阿萨卡莫西尼曾教导亚岚,在人类王国遍布着佣兵、刺客、杀手、密探,他们是人类地下世界的主角,是所有阴暗面的写实与凝练。
那也是一个做“好”了很挣钱的行业。虽然一夜黄金万两,隔日人头落地的时候也不少,但……还是很挣钱。
而这类人最集中、最常见的地方之一就是酒吧。
也不是说所有的酒吧都这样,只要你看到酒吧招牌上刻着的酒桶图案上有多余的东西,那多半就不会冤枉它。这个酒吧,就在那个酒桶图案上加了一对类似牛角的图标。
亚岚的出身和经历注定他无法摆脱那一身天然的山民气质。那是一种类似纯朴愚钝,懵懂不知世事的标签,很容易被各种骗子以及歪门邪道的招募人盯上,按说不该轻易进这种地方。
但……说来说去还是要先挣钱啊。
他走进这个酒吧的瞬间就感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酒吧里除了酒保和老板,也就十几个人。他们或是脸上伤疤骇人,或是配着弥漫血腥气的长剑。只怀揣一把短匕首的多半有着活跃而浓郁的魔法气息,偶尔两个身形略显纤瘦的女子也照样是冷飕飕的,藏着一种历经杀伐养出来的冷漠。
这种气氛让亚岚觉得不舒服,又有点儿怪异。但也没工夫去适应了——大概是他青涩白皙的脸太干净,没有混迹于黑暗的痕迹,一下就被酒吧里的人当异类打量起来。
犹豫了两秒钟,亚岚努力无视着周边视线,径直走向吧台。
“你好,我叫亚岚,需要尽快通过魔法传送站前往默多,但我没有足够的路费。您能帮我介绍些可以挣足路费的活么?”
酒保瞥他一眼,问“什么类型的活?”
“那个……不用杀人,又能很快拿到足够酬劳的。”
酒保怪异地看了亚岚小会儿,忽然一笑。“也许我能帮你找到一个这样的活,但你需要在这里等上一会儿。”
“呃……好的。”而后又略微局促地问“我需要点杯酒么?”
“随意。”
考虑到未来的巨额路费,亚岚抱着能省则省的心态,坐到某个角落干巴巴地开始等。
这时候,酒吧里所有目光都已经盯在了亚岚身上。怎么都盯着我了?难道是我有什么事做得不对么?亚岚忐忑难安。但酒保刚刚从吧台后面的小门离开,亚岚也找不到谁来答疑解惑。
好在,半小时后,酒保就回来了。他递给亚岚一张牛皮纸卷,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就签上你的魔法印章。”
亚岚展开牛皮纸卷,看了一会儿,脊背飚出一层冷汗。他默默收拢纸卷,放在吧台上,问:“还有其他可以接手的活吗?”
“没有。”酒保双手按在桌子上。“只要你签了这份契约,你去往默多的路费,我们可以事先垫付给你。那点儿费用,只要你日后能弄到一片龙鳞,就能还清。“酒保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这里是屠龙酒徒,欢迎你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