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心不敢怠慢,全神贯注的端起盒子,一步分三步的端到条案上。放稳后,她才长嘘一口气,墨先生的肩膀也微微垂下,看得出来,他也松了一口气。
舒心一放松,快步拐向旁边,没料到又撞到桌腿,她为保平衡,跌倒时双臂大张,将盒子打到一边。
“哎呀!”她忍不住尖叫起来,等身体稳定后再想扑盒子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盒子并未落地,九节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躺倒在地,用圆滚滚的肚子垫住盒子。
舒心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但一想到自己肯定要挨骂,立刻爬起正襟危坐夹紧肩膀。
墨先生眼皮垂下,看着桌面,严厉地说:“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一次就够了,你还敢来第二次?”
舒心心里一慌,也不知道他怎么算的第二次。但自己本来就不招待见,还是尽早道歉的好。
她才垂下头,只瞧见条案朝她弯下两条腿做行礼状。
“啊啊啊啊!”舒心忍不住叫出声来。
墨先生不耐烦的捂住耳朵,等她叫声平息了,说:“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要尽早习惯才好。”舒心慢慢双手捂嘴,再慢慢点了点头。
条案恢复原状,九节将盒子再度放好。墨先生动手拆捆在在外面的绳子,摘掉外罩,再将里面的草纸填充物掏出来,最后剩下丝绸袋子包裹的一个柱形物品,还有一个红木托。
墨先生看着丝绸袋子,自言自语道:“你爹跟其他古董商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是个真正怜香惜玉的精细之人。”说罢,他有些嫌弃的看着舒心一眼,似乎在说:你怎么一点好的没学会。
舒心已经渐渐发现,这位先生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毒舌。是以,她不敢吭声,只得继续做乖巧状。
墨先生继续将绸袋子打开,露出一个通体洁白的瓷瓶。
瓶高约一尺三寸,口径不足三寸,肩高且圆润,直收而下,底径五六寸,造型十分素雅。
舒心左看右看,没见到任何一个花纹,不仅撇嘴道:“什么嘛,只是个白瓷瓶。看来也不值什么……”
墨先生听后冷冷一哼,“只是白瓶?哼,怪不得你爹不把家业传给你,眼力如此之差。”
舒心面颊臊红,不服气地嘟囔道:“那,您说说它有何不俗之处。”
墨先生眼中精光一闪,话语如珠落玉盘:“瓷器盛于宋代。这瓶若是宋代出品,且算不得什么,可它偏是唐代烧制。胎质细腻,釉面洁白,开片均匀……此乃上乘之作,算得宝物了。当然,以你的阅历也许并不知何谓‘开片’。”
舒心确实不知,但她牢牢记在心里,决定下次见到父亲好好询问。
墨先生没理她的小心思,只叫道:“九节。”
小熊猫立刻敏捷的从里屋拿来一把西洋放大镜。舒心虽然见过不少舶来品,这么近距离的看放大镜还是头一次。好奇立刻战胜先前的别扭心理,凑到墨先生身边看起来。
“开片,是说素胎和釉面受热膨胀的体积不同,若冷却时……嗯?”他对着开片又细细观看一番,忽然展颜笑了起来,“……有意思。”
舒心大着胆子瞧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有意思?”
墨先生并不回答,只是以手掌盖在瓶口,问她:“现在考考你,依你所见,这瓶是做什么用的?”
舒心不敢掉以轻心,拼命回想平日在古董店里看到的物件们。过了半天,才犹豫着回答:“是……插梅的梅瓶吧?”
墨先生眉梢微挑,“为何?”
舒心小心翼翼的分析道:“我记得小时见过类似的瓶子,以为是酒坛。爹爹说这种瓶子盛酒辱没了灵性,莫不如插梅风雅。我,刚才没闻到酒味,所以冒昧猜测是梅瓶。”
墨先生听了,乱发之后的目光难得的柔软了些许。他看看天色,站起来说:“即如此,院子里的梅花谢了,咱们就去山里折枝梅花应应景吧。”
“啊?可是瓶子的事……”舒心完全没看出所以然,生怕耽误了给爹爹解决问题的时间。
墨先生此时已将毛草乱发束起,神情变得不容置疑。舒心被他的俊脸晃了眼,再加上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听安排。
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时满山桃花烂漫,当然梅花也倔强的开着。
舒心想着要配白瓶自然是红梅最佳,可先生偏偏折了枝白梅。莹白透亮的花瓣和嫩黄的花蕊在清风吹拂下弱不迎风。
九节一路上招风引蝶,只在先生叫它的时候才摆出一副乖顺模样,其它时间都像孩童一般顽皮。
墨先生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袍,神色闲适的穿梭于花海间,怀抱梅枝的样子像极了一副淡彩水墨画。
舒心忍不住想,他不开口教训人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走着走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要跟她说,那舒展的眉、温柔的眼,和煦的微笑叫她一下子醉了。只是一瞬间,他脸上浮现认错人的失落,扭回头,淡漠继续前行了。
怪人。舒心看着他的背影略感落寞,忍不住撇起嘴。
在山里溜了一大圈,直到傍晚才转回“此山中”。舒心想着又白白浪费了一天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再想到父亲在家一定度日如年,她不禁怪自己没用。
墨先生将梅插入瓶中,进里屋做白粥去了。
晚饭时天色已暗,九节点上煤油灯,捧着自己的果子美滋滋地看着舒心喝白粥。一天白粥下来,舒心无比怀念家中厨子做的菜肴来。她甚至暗想,要不等解了父亲的燃眉之急,还是回家吧,反正在这里也学不到什么。
“快吃。”墨先生看她吧啦着粥粒出神,又板办起脸说教,“吃完还有正事。”
舒心连忙风卷残云的把粥喝完。其实这么一碗粥根本吃不饱,但她也不想再喝了。一边看着九节收拾,一边想,墨先生光喝白粥是怎么长这么高的?似乎跟柱子哥一样高,可柱子哥每天吃得可多了……
“关门。”墨先生朝她撇了一眼,她连忙起身把门关上。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过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得墨先生的声音柔润了下来,这反而让她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