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先生没有追。
他肩膀上的九节最先判断出安全,迫不及待的跳下去跑到舒心身边。墨先生紧跟着走过来,见少女紧闭双眼,却保持着拔剑出鞘的姿势。
“舒心?”他呼唤,舒心不回答。
“狐姬?”狐姬也没有回答。
到底什么情况?
他赶忙撕下剑上的封印。只见剑的精灵冲了出来,带着无法阻拦的决堤的潮水般的记忆影像,席卷了此山中的一切。
黑压压的山里浸染一层青色,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时空似乎变换到两千年前的战国时代。
墨之白纵使见过很多奇异事物,却从没见过如此逼真的幻境。简直像法国最新潮的西洋镜一般。不过这幻境是立体彩色的,比西洋镜不知要壮美多少倍。
又是群山之巅,又是奔跑的白色的流星,白衣清纯的狐姬肆意奔跑着,停在墨之白的眼前。
墨之白的心忍不住澎湃起来,他惊讶于这么久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过很快,他发现狐姬的视线穿透了他,落在他的身后。
“不是在看我吗?”他想着,顺着她的视线转过了身。就这样,第一次,见到了掩埋在历史后面的人。
这男人正值青年,与墨先生的眉眼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更加意气风发,更加自信。他头顶散乱发髻,身穿粗布袍子,腰间却挂着一把与身份极为不符的青铜剑。最引人注目的,应当数他眉眼间一股不把任何事物放在眼里的傲气。
狐姬笑着跑过去,绕着他转了一圈,指着剑笑话他说:“墨圭,你手无缚鸡之力,要这把剑何用?”
那名叫墨圭的男子傲然答道:“前些天我去秦国访友,见到一位铸剑师父在剑坊挥舞青铜剑。我们聊天下聊到半夜,相谈甚欢。临别时,他送了这把剑给我。”
狐姬伸手比划了下,笑着说:“这把剑太短了,定是残品没人要才送给你呢!”
墨圭拍拍青铜剑说:“没人要的青铜剑配没人要的谋士,难道不是绝配?”
狐姬听了站在他对面一本正经的说:“你比世间所有的谋士都要强得多。”
“何出此言?”
“因为你总能找到我啊?世间哪有别人能做得到?”
墨圭嘴角一扬,洒然道:“有道理。”说着他手握青铜剑手指苍天说:“你等着看我们大展宏图的那一天。”
狐姬媚眼一眯,嗔怪道:“嚯,你还真是脸皮厚。若不是我故意让你找到,你以为你真能找到我啊?”
墨圭双眉一扬,肯定的说:“能!”
风吹散了这一幕场景。在风中两人奔跑甚至相拥,那些如烟似梦的幻影重新凝结成另一番场景。
黑压压的天空下,是数不清的火把和身穿有阴阳鱼图案道袍的人。狐姬被围在当中,她的九条尾巴死死缠住墨圭,锋利的牙齿悬在他的脖子上。
她问:“你再说一遍,你是阴阳家的人?”
墨圭答:“是。”
她又问:“你千方百计的接近我,就是为了抓住我献给你们人类的天子?”
墨圭不假思索的回答:“是。”
狐姬的眸子缩成一条竖线,控制不住的狂笑起来,笑着笑着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再然后,毫不迟疑的一口咬穿墨圭脖子上的血管。
深红色的献血喷射而出,白色的狐狸被染成血一样鲜红。血液像一条条锁链将狐姬缠绕起来。狐姬再被完全覆盖之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用血封印了我,我将永远诅咒你的血脉!”
狐姬终于消失在血色的锁链里,之后,那一根根血锁链顺着墨圭的伤口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墨圭瘫倒在血泊里。青铜剑被灌满了鲜血。墨圭用最后的力气,拿起剑指着面前的人,他断断续续的说:“白,白洐。把……我和这把剑……送到秦国……”
同样穿着阴阳家长袍的中年男子白洐,犹豫着接过这把剑。他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墨圭已经闭上了眼睛,最终也没有开口。
阴暗的景象像血滴一样落在地上。很快又重新凝结成一片华丽的地毯,地毯延伸出去化为华丽的宫殿。白洐腰间系着青铜剑踏上地毯,四个人抬着一尊棺木紧随其后。
白洐朝殿堂之上的垂暮老人行礼,一拜到底说:“白洐代表阴阳家,将四神之一的狐姬献给吾王周天子……”
……
幻想突然炸裂开来,像是多个时间片段在同步上演。没多久这些碎片拧成一个龙卷漩涡,渐渐紧缩成剑的人形模样。
剑再度跪地痛哭,为了曾经的主人墨圭。那个用生命封印狐姬,但最终被背叛的人。
墨先生望着剑,猜想着青铜剑被给予墨圭的一刻便背负了一个誓约。那是铸剑人对墨先生的期盼和墨圭的诺言,是帮秦王统一天下的愿景。但他最终没有做到。他眼睁睁看着主人身死,被亲友背叛,最终还做了叛徒的陪葬。
这两千年来,是怎样的一种不甘才凝结出来一个精灵?
但他却也无法不同情狐姬。天地间自由的精灵,从那个时代起,被人类左右着一次次召唤龙气,以人类不可想象的力量将某个人推上权利的顶端。
他原来一直想不通,堂堂四神之一的狐姬怎么能被一个人封印。现在看来,神灵也躲不过情字一关。
风雨渐歇。墨先生抱着舒心缓缓走回此山中。青铜剑既然是墨圭的遗物,墨先生自然叫九节也小心捧着带了回去。整个路上墨先生脑子乱糟糟的,久久沉浸在看到的幻觉里出不来。
第二天一清早。舒心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的醒来。推门看见外面晴空万里,昨天的狂风骤雨简直就像一场梦……
突然她打了个激灵,想起昨天她下山的路上与白夜狭路相逢,确实不是一场梦……
那惨白的诡异笑脸,那蜿蜒如蛇的黑色烟雾都历历在目,叫她一刹那冷汗浸湿了衣衫。不过这里确实是此山中不假……难不成……
她警惕的环视四周,心想:难道墨先生跟九节都被坏人打败,自己又被劫持了回来?留着自己不死是要管爹爹索要赎金,还是要好好“玩”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