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春天悄然而逝,深绿色的夏天来临。
天气不再阴晴不定,时光在蝉鸣中静静流淌。此山中像世外仙境一样冻结了岁月。
太阳每日早早升起,舒心也跟着早早起床。打扫完院落,擦干净门廊,便可看见墨先生端着馨香的白粥出来与她共进早餐。
好像除了第一次见面,她再也没有见过墨先生不修边幅的样子。他每次出来就算不华丽也是干净整洁的。于是,第一次见面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先生失态的事情,在她心里成了一个迷。
不过此山中的迷又何止一个?几乎每一个物件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好在舒心虽然好奇心十足,却也不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她乐得慢慢去发现这里的一切秘密。墨先生的一切秘密。
自从白夜进犯山居未遂之后,墨先生似乎终于有意教她一些真材实学了。其实说教,多半只是允许她使用“人言香”自己翻书学习或者向书虫们请教罢了。他只是在心血来潮时随便考考而已。
几乎每次都考到舒心还没看到的部分,搞得她几乎快对学习失去了信心。
鉴赏古物的技能知识十分庞杂。随便专精某一个类别就可能穷尽一个人毕生精力。舒心头两天还信心满满干劲十足,但越看越发现自己想学会所有简直是异想天开。
就以玉石来说,成分、产地、文化、历史、造型工艺……等等知识都需了解。少了哪方面的知识,都不能判断出一件玉器的真正价值。
而古董种类之多,粗分就有玉器、瓷器、铜器、银器、漆器和书画、碑帖等,若是细分,更不知要有多少分支……舒心每每想来都觉得头痛欲裂。每日填鸭式的死记硬背,收效甚微。
墨先生倒没觉得她朽木不可雕。秉承受舒掌柜之托要尽心尽责的宗旨,更换教授思路,改为从实战经验中学习。
想要实战就需要亲眼见到大量真实古物,于是舒掌柜自然担起提供实物、叫舒心大开眼界的重任。
舒掌柜从不做赔本生意,他不仅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悉数搬出来叫他们过目,还联合城里一干古董同行主动献宝叫墨先生“开光”。自打白梅瓶一事过后,墨先生给李家除了邪秽的事不胫而走,古董老板们对舒掌柜的建议自然十分欢迎。一来二去,墨先生跟着他的“玉缘居”几乎捆绑在了一起,同时在金陵城名声大造。
舒心有些不安。
以她对墨先生那粗浅的了解,已经可以看出墨先生不是那么喜欢被别人左右的人。此番对舒掌柜接二连三的叨扰,能欣然接受可不仅是为了让她长见识,肯定还有着别的原因。墨先生没说,但她从蛛丝马迹中猜出,墨先生可能是在找什么重要的、而且是年代久远的东西。
那“东西”应该跟青铜剑一样古老,甚至更老。可惜墨先生从没对她提过只言片字,她能猜出来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她隐隐察觉这“东西”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墨先生心上,让他从来都是忧心忡忡的,特别是在白夜来过之后愈加明显起来。
这一日,舒掌柜一大早就敲开山门。墨先生请他落座后,询问其来意。舒掌柜说:“城里有位前朝格格想卖件点翠旗头。我有幸瞧见那件宝贝,当中凤凰振翅欲飞,镶嵌南珠是个大莹润啊,品相那是一等一的。不过在边角的一处花瓣上缺了一小块翠羽,主人怕卖家挑剔,想要修缮一下。所以老朽上山来,就是想向先生讨要一些。”
墨先生听见是清朝的物件时,已经露出失望神情。后听说要翠羽,更是面露不悦。只是冷淡的说:“舒掌柜,翠鸟并非本地鸟种。金陵城里那么多手眼通天的老板们都没有,我又怎么会有呢?你们都太高看墨某了。”
舒掌柜笑容不改,十分诚心实意的说:“请先生不要自谦。金陵城谁不知道,墨先生没有办不到的事。”
舒心暗自拽了拽老爹的袍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墨先生的心思极为难猜,软硬都不吃。他拒绝的事情很难有转圜余地。
舒掌柜像是成竹在胸似的继续说道:“原本这么件事我也没想麻烦墨先生。不过这位格格,我倒是很想引荐给墨先生认识一下。她不仅出身显赫,更是一位古董鉴赏专家。而且她还有留洋背景,认识不少海外收藏家。我是想着通过她的关系,也许能更为打开眼界,见识到一些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的宝贝……”
墨先生听着忽然眼前一亮,问:“你说得这位格格莫不是恒蕊?”
舒掌柜反而一愣,半晌才回答:“这……难道先生认识?”
墨先生举手扶额闭着双眼叹息两声,终于发话说:“好吧。看来这忙是非帮不可了。”他说着,起身往里屋去了。
舒心见他行为异常,有一根神经立马崩紧了。这个什么恒蕊格格一听就是个女人啊!听刚才舒掌柜的描述,她有留洋背景又个收藏家,更重要的是墨先生还认识!这,简直是极大的威胁啊!
等墨先生离席后,舒心忙不迭凑到老爹身边压低声音问:“爹,你见过这位格格么?”
舒掌柜捋着胡子说:“那是自然。这么贵重的宝贝怎么能随便……”
“爹、爹!”舒心打断他要说的话,继续问:“她年轻嘛?漂亮吗?到底什么样啊?”
舒掌柜一时间没察觉女儿这反常的感兴趣,而是认真思考片刻,看着舒心摇了摇头。
“爹您摇头什么意思?”舒心重新燃起希望,“是不是特别不堪入目啊?”
舒掌柜拿折扇敲了舒心额头一下,“我摇头是想说,跟我的闺女一比人家那才是大家闺秀,跟你有云泥之别啊!”
舒心气得瞪圆双眼,“爹,有您这样形容自己闺女是泥巴的吗?”
舒掌柜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闺女啊。你在爹心里永远是最与众不同、最珍贵的。但爹也不能盲目的夸你不是?有机会,爹带你也去见见人家。若能学得几分做派,没准以后还能找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