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想,心里生出了些苦涩。
她还真是,不论重生前后,始终不受项渊清待见。
项镜离笑了笑:“她又没犯什么大错,皇兄何苦针对她?”
“不是针对……”项渊清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这个女子总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在里面,没有缘由,就是不喜欢。
“算了。”他索性收回目光,不去看她。
纸鸢低下头,心里闷闷不乐。
这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远远还能看到灯笼的光,应该是宣嫔来了。
纸鸢一下子精神起来,掂着脚朝来人的方向张望。等一会宣嫔过来,可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项渊清看到迎面走来的宣嫔,有些诧异:“宣嫔怎么来了?”
宣嫔往纸鸢的方向看了看,只见她瞪大了眼睛,正望着自己,再加上项渊清的疑问,大概猜出了是什么情况,心里也有了应对的措施。
她镇定地一拜:“臣妾只是想来这小坐一会,祭奠一下太后娘娘,却没想到皇上和王爷也在这,是臣妾失礼了。”
纸鸢松了口气,幸好幸好,这问题答得好。
项渊清看着她:“这算什么失礼,亏得你这么有心,朕也感觉十分欣慰。”
他目光柔和,朝她招了招手:“坐吧。”
宣嫔依言走到项渊清身边坐下,项镜离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纸鸢一眼,已经明白是她将宣嫔找来的。
“皇兄和宣嫔想必还有许多话说,臣弟就不多留了。”他起身告辞。
项渊清没有留他,而是点了点头。
纸鸢却有些恋恋不舍,她倒是真想看看宣嫔会如何把握这次机会。在这样一个颇具纪念意义的日子里,陪在项渊清身边的终于不是琅然,而是芙如了,她终于为她抢到了这样一个独处的机会。
不要这么着急走嘛,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项镜离。
项镜离看出她的意图,直接粉碎了她妄图藏匿的念头,扬声道:“纸鸢,还愣在那干什么?”
这下她不用考虑藏在哪不容易被发现的问题了。
纸鸢懊恼地看了他一眼:“来了,王爷。”
走出去好远后,项镜离看着她说:“你对宣嫔还真是事无遗力。”
那还用说,毕竟是自己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操心。
纸鸢被破坏了计划,仍然觉得有些惋惜:“王爷,你就不好奇他们会做什么吗?”
“不好奇。”
对于这个回答,纸鸢也无话可说。
好吧,虽然是与他没什么关系,可是和她有关啊。
项镜离见她还有些情绪低落,说道:“再怎么说,那也是宣嫔自己的事情。你替她搭好了桥,难不成还要再背她过去?”
她当然想,她总要确保宣嫔安安稳稳过了河,再看到对面来人接住她,这心才能放下来。
看她这副样子,项镜离扯了扯唇角,眼中露出讥讽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纸鸢想反驳,可是觉得就算说了项镜离也理解不了。这个世界上,估计不会有第二个人能体会到自己的感受了。
宣嫔就好像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她要像爱惜自己的脸一样爱惜她。虽然或许她们现在是两个人,但是追根到底,是一棵树上结的果,一株藤上开的花。
用通俗点的语言来说就是,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她也不知道柳芙如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会不会也跟着香消玉殒了。
而她重生的目的,也的的确确是为了帮柳芙如过好这一生。
面对项镜离的嘲弄,她也就哈哈一笑:“我就愿意瞎操心。”
他白了她一眼,意思是那他就不管了。
纸鸢想起刚才的情景,问他:“王爷还难过吗?”
为了今天的事情他准备了好久,能为太后做那么多,他心里的感情也必然不浅。
项镜离顿了片刻,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她有些不信,可是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好像真的不怎么伤心。
感觉有哪里违和,她一时又想不到,嘟囔了一句:“那看来不用我安慰了。”
项镜离有些好笑,瞥了她一眼:“你准备怎么安慰我?”
“也没想太多,就是如果王爷心里不舒服,我就陪王爷说说话嘛。”她率直道,眼睛里是一片大写的真诚。
面对这样的纸鸢,他收敛起了想要说出的冷嘲热讽,眼神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谢谢你了。”他说。
纸鸢望进他深沉的眸里,如海,似星,让人不禁想要沉沦。
“不、不用谢……”该死,她怎么忽然结巴了。
项镜离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有那么一瞬间,纸鸢以为他想要伸手摸摸自己的头。
“我没事,回去吧。”
“好。”她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直到不久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项镜离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难过。
几天之后,皇上来了。
或许是第一次驾临朗皓宫,宫里的侍从宫女都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一个个紧张地跪着,生怕出一点差错。
“你们都下去吧。”项镜离说。
这一声如蒙大赦,宫人们纷纷退下,只剩下石逸和纸鸢还陪在项镜离身边。
纸鸢端了茶来,正要给项渊清倒上,却被项镜离出声阻拦:“这茶怕是已经凉了,去重新泡一壶新茶给皇上喝。”
纸鸢愣了一下,她的手指轻碰了一下壶壁,明明是刚好的温度。
项镜离一双眸子静静注视着她,里面透着一丝压迫,有种明显的暗示,她点了点头:“纸鸢这就去换。”
石逸过来帮忙,悄悄将雪林茶叶塞给她:“用这个。”
她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为什么还偷偷摸摸的?
但她还是顺从地倒入茶叶冲泡,然后重新端到了殿中两人面前。
项渊清沉浸在清冽的茶香中,好久才出声道:“果然,只有你这里才能喝到最好的雪林茶。这味道,朕想了很久了。”
项镜离用茶盖轻轻撇着茶叶,问:“皇兄今日怎么来了?”
“天气转凉,想到往年这个时候,太后总会来看你,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从今往后,这事便只能由朕来做了。”
项镜离望着他,眼里染上了几分复杂:“皇兄日理万机,其实大可不必……”
项渊清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认真道:“镜离,你是朕的弟弟,朕来看你是应该的。”
他望进他的眼睛,觉得里面的情谊倒是不假。
“臣弟多谢皇兄。”他说。
项渊清满意地笑了,唤道:“赵回。”
赵总管心领神会,击了两下掌,便有内侍鱼贯而入,呈上了上好的鹅绒被和兽皮织成的毯子。
项镜离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是春水般的柔和,却无人发现那瞳孔深处,宛若极寒的冰尖,闪着微小的冷光。
纸鸢看着他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微微发着力,原本就骨节分明,现在越发铮铮。
“近些日子太医来看过吗?”项渊清喝了一口茶,问道。
项镜离垂下眼,缓声道:“还未请过太医。”
“按理说,该是例行诊治的时候,这宋太医看来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当事了。”他皱了皱眉。
“皇上,宋太医来了。”内侍忽然进来传报。
项渊清眉宇舒展开:“还真是巧,才刚说到他就来了。宣。”
“是。”
宋太医按照规矩行了礼,然后伸手替项镜离把脉,把着把着,脸上露出了意味难明的愁容:“这……”
“宋太医有话不妨直言。”项镜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
“是,王爷这脉象照上次诊时好像又弱了不少,虚寒的症状并没改善,不知王爷可有按时吃药?”
他眼都没抬:“那药太苦腥,我没喝。”
“这怎么行啊!”宋太医求助似的看向皇帝,“皇上,你看王爷不吃药,这……这怎么可能好呢!”
项渊清皱了皱眉:“镜离,为什么不吃药?”
项镜离似有些无奈地笑:“皇兄,那药真的是过于苦涩了,实在是难以下咽。”
“不能改进药方吗?”
“皇上,这已经是将苦感降到最低了……”宋太医愁眉苦脸,已然黔驴技穷。
两相沉默,一个坚持认为太苦,一个医术有限无计可施。
项渊清也不想再为难他,挥了挥手,让宋太医退下了。
项镜离见状,只是淡定自若地一笑:“其实皇兄无需为我操心,镜离的身子自己知道,没什么大碍,无非就是秋冬季节怕冷,死不了,无妨的。”
说道“死”字,项渊清突然脸色一变,声音也严厉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要朕看着你每况愈下、日益消瘦的样子吗?”
项镜离怔了一下:“皇兄……”
他实在是生气,也不顾项镜离想要安抚的动作,倏地站了起来。
“皇兄要去哪?”项镜离问。
项渊清没有回答,长腿一迈就走了出去。
项镜离轻轻叹了口气,坐着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不去看看?”纸鸢小心地问道。
他第一次发现了她脸上的小心翼翼,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自嘲地笑了:“怎么,你现在也觉得我是个颓废的病人吗?”
他的眼神有些尖锐,让她不自觉地移开目光。
“纸鸢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他话锋一转,冷冷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