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被窗外嘈杂的雨声吵醒,我爬起来拉开窗帘。天阴沉沉的,狂风夹杂着雨滴,肆意地拍打着窗户。楼下的绿植,被吹得东倒西歪,打着旋儿,在强风席卷下无助地挣扎。这样的天气在半城的早晨是不多见的,特别是在夏季的尾巴上更不多见。
我走到床头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了。这时慕承阳的短信进来了:
“笑薇,今天受台风边缘气流影响,外面雨势风力都很大。你不要自己开车,打车或者坐地铁,选择安全的方式上班。我出不去,不能接送你,心里很难过。”后面跟着一个匹配的表情。
读完短信,心里暖暖的。有这样一个人,同在一座城,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时时牵挂着自己,适时嘘寒问暖,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们主任也发来信息,通知为了安全起见,可以等这阵强风过去再上班。
天气很差,但是心情愉快。我认真地给自己做了早餐,美美地吃了一顿。自从认识慕承阳,灰暗的生活渐渐有了光亮的色彩。
八点半,风停了,雨势渐小。我换装出门,开车行至长城路时,道路有点拥堵。远远地就看见单位里打扫卫生的徐大姐,正在路边的公交站点等车,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娘俩挤在一把雨伞下,手边还有一只大行李箱,显然是要出远门。
我打了一把方向盘打算上前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跟徐大姐虽然工作上没什么交集,但是每次在走廊或茶水间遇到时都会互相问好,有时也闲聊几句家常。可能是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过的原因,我对这些质朴的农民工有着说不清的亲近感。
走到近前,我放下车窗,探头问道:“徐姐,这是要去哪?我送送你们。”
“哎呀,是孙主编啊!您这是要去单位?”徐大姐看清是我后惊喜地问道,扭着略显粗壮的腰身跑向前来,也不顾外面还在密密麻麻落下的雨滴。
“是的,大姐。这是你家姑娘?要去哪,快上车,我送送你们。”我按下后备箱按钮,示意她们娘俩赶紧放行李上车。
上车后,大姐一个劲的道谢,还让孩子喊我阿姨。说是孩子要提前回学校实习,赶十点的火车,偏巧遇上这么个鬼天气,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打到车。自己也着急去单位上班,幸好遇上我,又千恩万谢了一番。
去火车站正好经过我们台,于是我就让徐大姐先进去了,自己去送她女儿。等徐大姐下车后,刚才一直没出声的小姑娘,才打开话匣子。
“我还是叫您姐姐吧,我妈真是老土,这年头谁出门还喊人家阿姨的,八十岁的老奶奶人家都叫大姐了。毕竟谁愿意被叫老了,您说是不是?”一张嘴就是这么一大段,刚才坐在后座文文静静的,我以为是个少言寡语的孩子。
我从后视镜里认真打量了她一眼,白体恤、牛仔裙,披肩长发,带着一话时还在翻弄着手机,果然是这个年龄段的女生惯常的模样。
“嗯,说的没错,被你这么大一个人喊阿姨我其实也很想哭。”我笑着打趣道。
既然打开话匣子了,那就继续聊吧。
“你在哪上学呀?学的什么专业?”
“在h师大,学中文。”她头也没抬,继续玩手机。
“哦?师范专业有在假期实习的么?学生不都放假了吗?”我觉得事有蹊跷,故意加上了夸张的语气和表情。
这时,她终于摘掉耳机,坐正身体,低着头一副小学生认错的样子,小声说到:“姐姐,你千万别在我妈面前揭穿我。其实我是去北京找我男朋友的。”
原来如此,我想也是。我上大学那会,也有同学假期不回家,两个人在校外租个小房子,做着暑期短工,有模有样地过日子。
怕她被坏人骗了,我就多问了几句,知道那男朋友是她高中同学,早一年毕业,已经在北京工作了,也就放心了。
突然又想到自己上大学那会儿,如果我不那么理性,不听我妈那套“校园爱情无结果”的理论,如果我也像大多数人那样轰轰烈烈爱一场,是不是今天就不会遇到这样一段不死不活的婚姻了呢?可是假设就仅仅只是假设。
不过也不全怪我妈那套理论,是我这个人本身就开窍晚。高中时,有个男生像只小蜜蜂似的,在我面前“嗡嗡”了近三年,我愣是没参透那其实是在追求我。我甚至残忍地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恶语相向,将他从身边挥走。
那时,班里也有很多男生跟着起哄,我都充耳不闻,一心只读圣贤书。终于,在高三下半年,他在醉酒后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后,再也不来烦我了。
然后,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整个文科班都知道了我俩的故事,连我们班主任都给他做了好几次思想工作。但是老班并没有找我谈话,估计他是看我压根情窦未开,不用担心会影响我学习。
后来,那名男生跟我们班学习成绩仅次于我的女生走得很近,一起吃饭,一起讨论数学题。所有的人又将同情的目光转向我,大家都认为他那样做都是为了气我。
故事无疾而终,其实这一切都是上了大学以后,一次高中舍友聚会,她们拿来取笑我,错过了人人可望不可即的“数学小王子”后,我回家反思才慢慢回味出来的。
那位男同学直到现在也没有结婚,工作之余喜欢看看书,写写文字,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游荡。我特地去他的博客看了他写的文章,多是人生感悟,还有一些心理宗教内容的,像古代生活在世外的隐士,越来越超凡脱俗。我默默地关上网页,在心里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祝愿他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幸福吧。
西风吹谢花成泥,蜂蝶每向香尘泣。
情犹未了缘已尽,笺前莫赋断肠诗。
——仓央嘉措
秦越最终还是回来了,一起回来的除了他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
下午下班前,我正在忙手中最后一篇稿子,秦越打来电话说我父母快到半城了,让我一起去接站。
我们到达火车站时,他们已经下了车,正站在出站口外等我们。身边放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不用问也知道装的是我家乡的特产——干海产品。秦越一家人都好这口,特别是我公公爱拿来当下酒菜,所以每年我爸爸都会给我们快递好几次。
我大声喊着“爸,妈”,迎着父母的笑脸跑上前去。半年没见,真的好想他们。
“哎呦,慢点跑,都多大了还毛手毛脚的。”妈妈一边笑,一边张开双臂把我抱了个满怀。
“我想你们了。”我说着,抽出一只胳膊又去搂爸爸的脖子。只有在他们面前,我才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以软弱,可以撒娇。
这时,秦越走向前来叫了声“爸、妈”,结婚这几年他去我家的次数用两个手绝对数得过来,与我父母接触得并不多,所以这声“爸、妈”听起来并不怎么亲热。
但是我妈却应了那句古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马上把我从怀里拉出来,喜笑颜开地迎上去对秦越嘘寒问暖。
我只好朝爸爸努努嘴,假装委屈的嘟哝道:“我妈偏心眼儿。”惹得我爸开怀大笑,刮着我的鼻梁笑话我小气鬼。
回去路上,我坐在副驾驶座,秦越表现还算自然,一边开车,一边给两位老人介绍沿途的见闻。他本是木讷之人,能有这样的表现,也算是对我父母极力的讨好了。
我转身朝向后座,问出了一见面就想问的话:“爸妈,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我上次通话时不是说好中秋节就回家了吗?”
我妈笑了笑说:“这孩子,我们来看你还不好吗?秦越打电话说你想我们了。你爸说你好不容易休息几天来回奔波太辛苦,我们俩平时清闲还是我们跑跑吧。”我转头瞟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某人,对方正装作专心致志的样子,好像说谎的那个人压根不是他。我在心里不屑地笑:秦越啊,秦越,这救兵搬得真是好!一针见血,直中要害。
回到家,婆婆开的门,亲家见面个个都是表演的高手,我妈跟婆婆两人表现得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姐妹,拉着家长里短,寒暄个没完没了。两边的父亲也相约一醉方休。连秦越也跑到厨房,腻在我身边,擦汗喂水装得像要将我宠上天。我默默地配合这一家虚伪的人演戏,父母好不容易来一趟,此时有再多的矛盾也不能表现出来。
这是两边老人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是在我的婚礼上。现在想想,当初嫁得实在是草率,连个定亲仪式都没有,两边家长甚至都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谈谈婚礼事宜。房子不要,车子不要,连礼金都没要。我的父母就认定了,对方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认为他父母会真心待我好,要多要少最终都是我们的,不用去狮子大开口,让老人为难。可是,没养过儿子的两人怎么会明白,天底下有几多公婆能真心实意的待别人家的女儿好。
秦越因为滥用公司车辆酿成大祸,被公司开除了。我父母在这里住了四天,我因为工作忙无暇顾及,于是全程由秦越陪同去半城周边的景区看了看。
临回家的那个晚上,晚饭时我妈终于将最关心的事提到了饭桌上。权衡利弊,她把矛头对准了自家女儿:“薇薇,你跟秦越结婚也有三年了,不要总忙工作,我们和你公婆盼孙子都盼红眼了。找个周末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该医治就医治,实在不行就去做试管。总拖着也不是个事,你眼见着就要三十了,越大越不好生养。我们商量过了,这次秦越也一起好好查查。”
我停止夹菜的动作,环顾一周,其他人都在随声附和,于是说:“好吧,这个周末就去,你们不要担心了。”坐在旁边的秦越抬手搂了搂我的肩膀,以示鼓励,激得我一阵恶寒。“恶人先告状”这一着用得驾轻就熟,明明是他秦越认定自己没问题,这些年一直讳疾忌医,不肯去检查。
临睡前我进父母的房间看看他们的行李是否收拾妥当,秦越也跟着走了进去。我妈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说是听婆婆说做试管至少十几万,家里最近经济状况紧张,秦越又丢了工作,各种倒苦水云云。我百般推托终究争不过我妈最终接了卡。
第二天我给父母买了机票,不能再让他们坐火车回去,近20个小时的车程实在太累人了。登机前,爸爸摸着我的头叮嘱道:“丫头,凡事要看开,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和你妈妈都是你坚实的后盾。”我用力的点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去医院检查的事情。
世事无常谁曾料想,此地一为别,从此
阴阳两隔。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宠溺他最心爱的女儿。
飞机起飞后,我给妈妈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那张卡我给她放在她包包最底层的夹缝中。
父母回去了,我们的生活又回到原来的样子。我没有再提离婚,秦越每天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没有要出去找工作的打算。我看见他这么一副不上进的模样心里更加厌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