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亮起的火把越来越多,我听见远处传来贼人头头气急败坏的怒吼:
“那小娘们儿跑了,还不快去给我追!”
“老大,刀疤死了。”
“老大,那娃娃也不见了!”
“你们这帮蠢猪!”
“老大,那娘们儿在那儿!”
不及细想,我跳上船沿,纵身跃下,耳边响起嗖嗖的冷箭声。
“砰——”我冲入海中,撑起全部的气力,奋力向一个认定的方向游去。
锐利的箭从船上纷纷射落,其中几只险险擦过我的手臂。
我不敢逗留,只一味地拼命向前游。
渐渐地,叫嚷声在我身后逐渐消失,船上的火光越来越暗……
我终于爬上了岸。
瘫在岸上,看着夜空中那抹弯月,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没笑几声,我又赶紧住了嘴,起身看了看四周,寂静无人。
看来是码头附近一处没用的海岸。
麟儿会不会也游到了这里?
“喵喵喵——”我又学起了小游的叫声。
没有应声。
“喵喵喵——”我边叫着,边四下查看了起来。
“喵喵喵——”
终于,一声软软的奶猫叫怯怯地从不远处一个角落里传出。
“麟儿?”我试探出声。
不远处一阵窸窣,但立刻又平静了下来。
我心里已有了几分确定。
“麟儿,我是你阿娘薄言,你阿爹是司禄星君金维,你皇爷爷皇奶奶是东海龙宫龙王龙母,你最喜欢的小动物是金狐狸小游,你最喜欢吃的是甜甜的玫瑰糕,你最讨厌吃芹菜,你怀里还一直带着条泥做的小金龙,那是阿娘在集市上花了十文钱帮你套来的……”
我将麟儿的喜恶习性一一道来,说着说着,眼里已是一阵湿热。
“阿娘——”小棉花糖从草丛里哭叫着就飞扑进了我怀中。
我搂着怀里这个软软糯糯的小身子,失而复得的激动与狂喜只让我心里感到甜蜜又苦涩。
这十数日的相处,原来这个成天“阿娘”“阿娘”唤着我的小家伙早已成了我生命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可我这个做娘的,却没有照顾好他,让他小小年纪就面临种种险境。
“阿娘,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麟儿在我怀里大声哭着,我没有哄他,只不住亲吻着他小小的脸,用我紧紧的怀抱告诉他:
阿娘不会再离开他了,永远永远。
月光之下,万籁俱寂。
我搂着麟儿脱去了外衣的小身子,看着他熟睡后安静的小脸出神。
麟儿体弱,也许经过今夜这一折腾,明日又会发烧生病。如今我钱财被抢,身无长物,该去哪里赚钱养活麟儿,撑到找到金维的那一刻?
我摸着自己这张脸,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憎恨它的倾城绝色——
如果这张脸只是张普通的脸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去做份苦工,暂时养活麟儿。可如今我顶着这张脸出去,只能再招惹出今日这样的是非。
清晨的曦光照临大地,麟儿在我怀中渐渐苏醒。
“麟儿,冷吗?”
我紧了紧他的里衣,用我一夜风干的外衣牢牢裹住了他的小身子。
麟儿摇了摇头,问:
“阿娘,我们去哪里找阿爹?”
是呀,我们该去哪里找你阿爹呢?
我使劲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往自己脸上蹭了层薄土,又把麟儿的头脸给弄脏,起身道:
“麟儿,走,阿娘带你打工去!”
“老板、老板,我求求您,我和我儿子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求您就雇佣我吧,我一定做的比牛多、吃的比鸡少!”
“走走走,我店里不收叫花子,你们别处去吧。”
在经历今日第二十三次被轰出店铺的待遇之后,我带着麟儿枯坐在街道旁,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香喷喷的饭菜味和光鲜的衣裳,平日这些我做仙时从不看在眼里的凡人玩意儿,今日竟如此神圣又遥远。
“蹦——”一个小铜板辉映着太阳的光,如神祇般掉落在我俩眼前。
“拿去买个包子吃吧。唉,还带着个孩子,真不容易啊。”
一位老者叹着气离开了。
我拿起那枚铜钱,看了又看,待看到身旁麟儿清澈的双眼时,我犹豫了。
这枚铜钱的确可以快速去买来一个包子,让麟儿吃饱。可如果我今日用了这枚铜钱,那明日呢,后日呢?难道我要让麟儿学着去向别人乞讨来生存吗?
我正拿着那枚铜钱凝思,冷不丁耳旁就响起一个粗嘎的嗓音:
“哪儿来的臭娘们儿,竟敢在小爷地盘上抢生意。”
腰上一阵剧痛,我被一脚踹倒在了地上。那枚坠落在地的铜钱,被一只脏手捡了起来。
我顺着那手往上看,只见一张丑陋的脏脸蓬着乱发,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他的身后站着一众帮腔作势的乞丐。
“阿娘,你痛不痛?麟儿给你呼呼。”麟儿扑到我身上,摸着我的腰,眼泪大滴大滴就往下落。
“还带着个小拖油瓶呢,哈哈——”那帮乞丐放肆地嘲笑着:
“滚!快滚!哪儿来滚哪儿去!别忘想从小爷地盘上拿走一枚钱!”
我咬了咬唇,起身牵着麟儿慢慢离开。
麟儿在我身边呜呜的哭着,我的腰上传来阵阵剧痛。
我和麟儿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麟儿紧贴在我怀里安静地坐着,我苦思冥想着该怎样才能挣到钱。
天渐渐黑了,街道两旁的灯光纷纷亮起,家家户户都飘出阵阵诱人的菜香。
我是成年仙人,当然可以连日甚至永远不吃东西,可麟儿还是孩子,他必须保证营养。
“麟儿,你饿吗?”
我搂着怀里的麟儿,问。
麟儿在我怀里缩着背,弱弱地答:
“阿娘,我不饿……”
我抬起头,又望向远处的万家灯火。
半晌,我察觉到不对,忙抬起麟儿的脸,一看,麟儿一张小脸已经白中泛青。
“麟儿,你老实跟阿娘说,你哪里不舒服?”我急问。
麟儿忍了忍,最后还是哭道:
“阿娘,我肚子饿,疼……”
我刹那间心如刀绞。
搂紧了麟儿,我咬了咬牙,对麟儿道:
“麟儿,你乖,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阿娘去对面包子铺帮你买吃的来,你把身子背过去,等阿娘叫你跑时你就使劲往前跑,不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回头,直到阿娘叫你停下你再停下,你明白了吗?”
麟儿听话地点了点头,转过了身,脑袋直直望着前方。
我看着麟儿饿得发抖的小背影,心中一涩,一狠心,直向那包子铺冲去,瞄准那揭开笼屉的包子伸手抓起两个就跑向麟儿,边跑边喊:
“麟儿,快往前跑!”
“来人呐,抓贼呀,偷我包子呀!”
那卖包子的大汉一声呼喝,街上之人纷纷见义勇为,三两下就绊倒了疾奔中的我,边对我拳打脚踢边不停地骂:
“你这臭叫花,竟敢用你那脏手偷我的包子,看我踢不死你!我踢不死你!”
“阿娘——”麟儿在人群之外不停想要往里冲,哭得声嘶力竭。
“麟儿,拿上包子快跑,阿娘等会儿就去找你!”
我把手里的包子使劲丢向麟儿,却被那大汉一脚踢远。
“想吃我的包子,下辈子去吧!臭叫花子!”
我头上挨了狠狠一脚,顿时眼冒金星,嘴里泛起腥甜的血味。
麟儿在一旁不停地哭喊着“不要打我阿娘”“不要打我阿娘”,可身边的人下脚却越来越狠。
我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头晕眼花间,我脑海深处不停浮起那张俊美出尘到天地失色的脸。
你在哪儿呢?这次你怎么不来救我了呢?
“啊——”身子四周的人突然一声惨叫,纷纷从我身边弹开,一个散着龙涎香气的温暖怀抱将我从地上小心抱起,熟悉的清越嗓音颤声问道:
“小言,小言,你怎么了?你醒醒,我来了、我来了……”
我从朦胧中渐渐睁开了眼,看清了那张灯火辉映下惊尘绝艳的脸,一身的疼痛,满腔的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我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狠狠咬他了肩头一口,痛哭道:
“老金你这个浑蛋,你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