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小言……”
我在金维的呼唤中悠悠转醒。
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金维,这张俊美无双的脸与净心池中那赵陵游的脸渐渐重合,终于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人,一段完整的前世今生。
而我,无悲无喜,无嗔无怨。
金维方才还欣喜的眼黯淡了。
“司禄星君,请放开我。”
我脱开了金维的怀抱,冷淡道。
“美人姐姐,你记起来啦?”
葛萦扶着我兴奋地问。
“嗯。”
我点头,转身便向风雨宫的方向走去。
“美人姐姐,你等等我!”
葛萦欢叫着跟了上来。
“小言!”金维在我身后急呼。
“司禄星君,我的风雨宫,还请您日后不要再随意前来。这天玄红纱的嫁衣,就当昨晚我陪你一夜的谢礼吧!”
我念动仙诀,身上重重叠叠的嫁衣离身而去,轩辕剑几道剑光闪过,剎时碎成无数裂片。
我大步向前走去,再没有回头。
净心池之上,漫天的红纱碎片飞舞飘零,坠入清池,消匿无迹。
我呆坐在寝殿宽大的云床之上,盯着流云般的帐顶发呆。
床榻之上,还残留着昨夜金维留下的龙涎香气。
怎么一夜之间,天地就陡转,所有的人便面目全非?
葛萦小心翼翼地蹭了进来,犹豫了许久,方才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我道:
“美人姐姐,如今,这玉佩还作不作数?”
我点点头。
“那…我只有一个愿望…”葛萦小心地看了看我的脸色,半晌,终于鼓足勇气道:
“你嫁给我吧!做我的王后!”
我反问:“葛萦,你喜欢我什么?”
葛萦低头略想了想,抬眼专注地盯着我道: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看你很舒服;和你相处时,也是十分舒服。”
原来只是因为舒服。
葛萦见我不言语,又道:
“我母后和我那死了的父王吵了一辈子,也打了一辈子,实在很让我厌烦。所以我常想着,将来我要是娶亲,就要娶个不吵不闹,能和我舒舒服服过日子的娘子。”
我回望葛萦那清澈无尘的眼。
这双眼里,还没有爱火焚烧过后留下的灰烬,还没有情伤褪去后结下的伤疤。
这双眼,让我嫉妒又怜惜。
“葛萦,我不和你吵闹,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你,不爱你便不在乎你,既然不在乎,那么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让我计较烦恼。”我狠毒地伤害着这个纯净的少年,不管不顾地说着:
“你还小,还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所以一碰到我,和我相处地还不错,便自以为就是爱上了我。其实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只是被陪伴的感觉。至于你为什么会觉得和我相处着舒服,那是因为我原本就是个男的,我足够了解男人。试问同性之间相处,若无大仇大恨,又有几个是不舒服的?你跟你宫里贴身的侍卫相处的舒服吗?恐怕比我相处还要舒服吧?”
“那不一样!”葛萦急道,涨红了脸。
“怎么不一样?”我挑眉反问,旋即又黯淡了眼神:
“葛萦,我对你和对赵陵游是完全不一样。见到你,我可以平平常常地说话聊天;而见到赵陵游,我会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利索。这才是不一样。葛萦,你见到我也会紧张吗?也会心跳加速吗?也会做什么都很拘束吗?”
“这……没有。”
葛萦憋了半天,复又颓然。
“你没有,那是因为你也不爱我。”我笑了:
“真要是相爱的人,相处起来,总会有那么些不舒服的……”
我想起了在凡间做赵陵游侧妃时的那些过往点滴——
那细碎温馨中夹杂着的紧张忐忑、诚惶诚恐;
那浓烈的爱中裹挟着的深切的恨,不舒服却又让人舍不得放弃。
可现在,我只想把这份不舒服抛得越远越好。
葛萦冷静了下,用那双秀美的眼坚定地望着我道:
“或许对你来说,爱就是不舒服。可对我来说,爱就是两个人能开开心心、和和美美地相伴到老。你不爱我,没关系,你肯让我一直爱你就好了。”
我心内猛然一动——
“只要我活着,我就守我俩的情一日,至于你回不回头,你坚不坚持,与我无关”。
曾经也有这么个人,对我说了句差不离的话,可他是怎么做的呢?
我看着葛萦这张年轻稚嫩的脸,嗤笑一声。
葛萦委屈得涨红了脸:
“麟趾,你不要因为被赵陵游伤害过一次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负心薄情汉。我不是他,也不可能和他一样。如今上古魔神旱神女魃冲破封印,率领妖界攻打天界,天界没我魔界相助,必败无疑。”
我拧眉:“你这是在威胁我?”
葛萦看着我,那眼里的卑微和虔诚让我别开了眼:
“麟趾,我只想娶你,只想一心一意待你好,我也会好好待麟儿。你若不信,大可以嫁给我试试。”
我无所谓地一笑:
“好啊,那我就嫁给你试试。反正你一个清白人娶了我这个二婚的,还要帮着我养儿子,我也不吃亏。”
最近天庭里的戏唱的有些多——
千年前因一场大病而一直闭关的东海太子麟趾近日出关了,但身体还未大好,偶尔才露面;
风娘薄言原来就是东海龙宫一直游历在外的嫡长公主、太子麟趾的孪生妹妹,近日要回东海照顾兄长,不再担任风娘一职;
司禄星君金维和风娘薄言之间原来也并没有私情,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原来是东海长公主薄言下凡历劫时与一个凡人男子生下的;
东海长公主薄言,半个月后就要嫁给魔界之王葛萦了,天魔两界从此以后正式联盟,共同抗击妖界。
我满斟了一杯酒,敬对坐的江女。
江女回敬一杯,叹道:
“看你做事,就跟过家家一般。前几日还和那金维天雷动地火,今日就立马要回东海准备下嫁魔王葛萦。你这戏唱得欢脱,我们旁人看得辛苦。”
江女并不知道我原是东海龙宫太子的事,只当我此趟回东海是去做回我的嫡长公主、准备和魔王的婚事。
我莞儿一笑:
“做神仙嘛,就是要无拘无束,别回头看,只管往前走,自在任性一些,我觉得如今这样也挺好。”
“唉,只可惜了葛萦这棵小嫩草,就这么折在了你这头老牛嘴里。”
江女扼腕叹息。
“喂,可是那葛萦哭着喊着要求我嫁给他的,可不干我什么事。”我不满。
“金维走了,不做司禄星君了。”江女突然正色。
“不做就不做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仰头就是一杯酒。
“你就不听听他怎么解释?你确定你不会后悔?”江女问。
“还要怎么解释?”我冷笑一声:
“道士是他亲自找的,我的心是他亲手挖的,难道还能作假?我已经死在他手里一次了,可不想再死第二次。”
“你别后悔就好。”江女抿着酒杯,目光幽幽:
“葛萦那个小娃娃,看上去比金维还不靠谱,只怕你又要再折一回。”
“不会的。”我低头抚弄着酒杯,低声道:
“葛萦他……不会那样对我。我相信他。”
“唉,你可算是逍遥自在了,回东海去做你的长公主,我呀,唉……”江女一声喟叹:
“新来的那个叫杨花落的风娘,听说是个还不到一万岁的小娃娃,可怜我这老家伙,又要一把屎一尿地照顾她。”
“你别一把屎一把尿地让人家帮你打理就不错了,还照顾人家……”我嗤笑一声。
我从住进风雨宫直到现在,哪天不得伺候江女的吃穿住行?
这个一天到晚只管喝醉的破落户,能指望她把自己衣服给穿好就已经不错了。
一时无话。
天界的银河圆月还是当初我二人把酒言欢时的明亮皎洁。
夜风习习,吹来离别的惆怅。
“江女,有空来我龙宫玩儿啊,我们龙宫别的没有,多得是夜明珠和珍珠,你要是高兴,送你几大筐带回来糊墙都行。”
我此时的话已俨然一副土财主的口气,满心满腔都是这样一个念头——
做皇家的子孙就是好啊,连说话都能这样充满刺鼻恶心的铜臭味。
“谁要你的珍珠夜明珠,留着给你那大儿子葛萦、二儿子思麟做弹珠玩儿去吧。”
江女满脸不屑。
“噗——”我一口水酒喷出来:
“喂喂喂,江女,你说话可厚道点儿啊,小心魔界大兵立马拿刀来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