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9年2月27日,北域国达曼希摩底,国都阿布侞,里恩广场】
“走你——!”擂台上的两人缠斗了将近半小时后,体力消耗较大的一方终于被撂倒。他硕大的身躯摔在地上扬起了一阵沙土,呛得几个矮人族的围观者咳嗽不止,却被庆祝胜负分晓的欢呼声给盖了过去。气氛被炒热,押对赢家的赌徒跟着赚了一把,稀里哗啦的钱币声在人们的交易往来中抖得响亮,吸引着更多人参与。
每年二月底的阿布侞都异常热闹,至于原因当然是即将在三月拉开序幕的庆典。炙烤大地的阳光并没有手软,却胜不过人们的热情。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历者将国都的街市挤得车水马龙,大大小小的生意人都铆足了劲想要在庆典结束前猛赚一笔,丝绸首饰和稀有矿石的出口量几天内就翻了一番。
街边游走的乐人用竹笛和扬琴奏出了婉转悠扬的曲调,独特的异域风情欢快而热烈,填补了人群间微乎其微的间隙——年轻的阿布侞姑娘在这个季节着色艳丽,无论是头上的羽饰还是纱裙的花纹,都大胆地展示着青春年华最鲜艳丰满的色调;她们拉着情郎的手跳舞,也邀请广场上的其他人加入。大家唱着跳着,喜悦的氛围被太阳衬得热火朝天,刚吃完败仗的打擂人和叠着罗汉的矮人也一样被拉进歌舞升平当中,今天的阿布侞活跃得一如往常。
沙海帝国,万代神治,繁荣昌盛经久不衰,在屹立于沙漠中心的数千年来,丝毫没有为风沙蒙尘,沉淀下来的唯有愈加悠久深沉的历史和文明。
“欢迎你们来到世翁眷顾的热土——达曼希摩底!”今日连胜七轮的擂主如此朝天宣布,为自己的祖国发出喝彩。附和他的欢叫激动而洪亮,和他的豪迈高昂的笑声融合在一起,今日的里恩广场语笑喧阗,好不热闹。
在距离人群稍远一些的地方,一个身形纤细的小伙子吃着冰镇的驼奶糕,坐在小铺下有一段时间了。天气炎热,太阳刺眼,貌似只有他有所察觉到,躲在棚顶的阴影中不愿出来。远远地往擂台那里望,擂主的身形被人群挡得严严实实的,看不真切,他倒也没在意,默默刮完了碗底最后的一抹奶油,回过头来擂主已经毕恭毕敬地站到他面前了。
“哟呵,我们最胖的老雷同志回来了。”小伙儿朝擂主挑了挑左眉,脸上的笑容俏皮得很,“在这儿折腾了一上午,屁股都给我坐热了——所以结果怎么样啊?”
“立尊公。”雷加繆早就习惯了主人对自己体型的调侃,只是瘪了下嘴,还是老老实实地行了礼——就算弗洛德异族可以化作人形,但外貌也会受到原形影响,并非是他们可以随意决定的,那么来自环齿象这一族的雷加繆·盖,自然是高大魁梧……或者身宽体胖,“连胜七轮,不怎么样。要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吗?”
“不去,我想看的人还一个都没看到呢。”被称作立尊公的少年在当地算不上高,丢进人堆里可能就找不到了,这种玄乎的称呼安在他身上就像是孩子游戏时开的玩笑,“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日,我就在这里等……还有,我都说了好几遍了在外面不要这么叫我,你怎么记不住呢。”
少年说着就踮起脚来拍了下雷加繆的额头,雷加繆不由得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情:“的确在外面这样称呼您不太妥当……可是您挑的称谓也太……”
“太什么?那可是我在东域的文书上查了好久才挑出来的,你有意见?”
“不不,不是的,只是……”
“那就这么叫。”
“……好吧……周游世界之土拨鼠的翅膀。”雷加繆不懂东域语言也不知道自己主子懂多少,但这个发音放在环齿象一族的语言里正好是这个意思,于是他接下来称呼对方时大概都得努力憋着笑了。
周游世界之土拨鼠的翅膀挠了挠下巴,感觉听着好像不是很得劲儿:“是不是长了点?”
不不这个名字的问题绝对不止是长……
“是长了……要不然您换个新的?”
“不用,缩短点就好了啊。”
“那就‘土拨鼠’?”
“不,土翅膀鼠。”
“……”
有奇怪的物种冒出来了。
土翅膀鼠本人倒是很中意这个称呼,嘴里叨叨着念了两下,笑得挺满足。然而在旁人看来,这个蹩脚的称呼与他本人还是不相称的,却是与“立尊公”的称呼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少年的模样生得还算姣好,五官小巧眼睛透亮,就是皮肤黑乎乎的,眉毛也浓密过了头,倒是掩盖住了那精致外表中的几分女气。不管怎么说,也不会被说成是个什么土翅膀鼠。
“对了,刚才和你打最后一场的是……去年在柏里海峡帮忙缉拿打劫商船的劫匪的那个——丹尼奥·布雷宁是吧?他有那么糟糕吗?”土翅膀鼠招呼雷加繆坐下,顺便向老板多要了两碗驼奶糕。
雷加繆坐到木质的椅子上,椅子当即发出了嘎吱的惨叫声。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对方的进攻方式,摇了摇头:“攻击全凭速度杂乱无章,不得逞就只知道依靠蛮力,根本没有传说的那么玄乎。据说当时在柏里海峡打劫的只是些小渔村的难民,他就是制服再多也谈不上是丰功伟绩,甚至还有欺凌弱小的嫌疑,就是报了名也很快会被刷下去吧。”
“这样啊……”土翅膀鼠叹了口气,但马上又振作了起来,“没关系,我还关注了好多其他的英雄豪杰呢。做了那么多功课,今年一定会成功的。”
“去年参赛的那些人都被划掉了?”
“蒙伽懦弱,爱莲娜自私,费得勒有勇无谋,剩下的实力又不够——既然与达曼希摩底无缘,也只能划掉了。”土翅膀鼠有些可惜先前看中的各路勇士。他只是没想到传说和现实的距离能差那么大,结果谁都没能达到他的高标准,几年来费尽周折只落得一场空。
达曼希摩底,神眷之国,北域圣地——它的繁荣美好令人憧憬,它的长治久安毋庸置疑,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王位已空缺将近十五年。而根据古老的传统,这便是这个国家的“立尊公”,也就是眼前这位“土翅膀鼠”的工作——择强者为英雄,立英雄为王尊。
见主人貌似有些苦恼,雷加繆决定把话锋转向别处:“那么您今年又看中了那些人呢?”
“今年不多,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来不来都不一定。”上一年的失败给土翅膀鼠留下了极强的挫败感,所以他这一年来也没怎么给自己放假,除了家族安排的日常学习,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情报工作上,周国各地的新闻事迹在佐神殿里堆了满满一阁楼,“我看中的一共四人。有开尔萨的族长伊塞·金——他受人爱戴,三月就平定了北域东南的战乱。现在他的聚落人数因天灾逐年下降,所以说不定会有将聚落合并进达曼希摩底的想法;然后就是东域大名鼎鼎的“极乐鸟”蕾贾娜伊·普伊诺,不过她在国内地位稳定,对维格里王室忠心,不一定会对别国的王位感兴趣;还有你也知道的,去年名单上就有但是没来参赛的罗德·艾克森,他曾在前年的中央七国试演里崭露头角,好几个国家都抢着要他。只是他是无国籍的独行者,踪迹难寻,我们的人找了好久也没联系上他;最后还有……”
说到最后一人时,土翅膀鼠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顿住,不知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吗?”
“最后还有……罗塞尼恩的“战神”,兰策尔·里奥特。”
“……他大概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了吧。”当雷加繆听到这位战神的名字时,他便理解到了主人为何会停顿。
罗塞尼恩半月前被维格里灭国了。
“不,恰恰相反——只要我所了解到的情报无误,那么他就是今天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结合如今的情势细想,土翅膀鼠笑了,颇有自信地否定了雷加繆的想法。
雷加繆耸了耸肩,没有再往下问。他的主人有时的确顽皮,但确是有才之人。即便是翻遍达曼希摩底的史书,也不会有哪一位立尊公是在这般早年就展现出如此智慧和责任感的,何况他严于律己,自小便不乏努力,所以他深深地相信着这位尚且年轻的选王之人。
阿布侞的炎热难耐,两人就静静地坐在铺子前,等待潜在的王尊出现的那一刻。
时近黄昏,空气中的欢笑声忽然间变弱了。人群自觉分开来,为步步逼近广场中心的一支队伍打开一条通道,直通距那小擂台不远的王选赛报名处。细微的抗拒情绪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悄然战栗,对于来者的厌恶可以说是不言而喻,却并没有谁想站出来说些什么。
为首于那支队伍的人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他得意洋洋地骑着钜犀,高高昂起的脸上有几道唬人的疤痕;除却两侧的狱卒们,队伍末尾还跟着一头体型超标的独眼蝎尾兽,负责监督前面那些被折磨得惨不忍睹的囚犯。整个流动囚牢的队伍浩浩荡荡,跟着往报名处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