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孤独侵袭着林亦云,摸摸温热的床单,心却越来越冰冷。
坐到桌前,打开电脑,双手在键盘上尽情的发泄,蓝色屏幕上的方块字在跳动,又在写博客了,这是他的习惯,每天都这样。
夜光轻柔如水,淡淡的洒满大地,柔和而又透明,却更似薄纱,披盖着万物,朦胧而又轻盈。
听,夜在深情地歌唱,键盘的啪啪声不正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
终于落雨了,豆大的雨珠欢快地跳跃到地面上。倾刻,雨珠在地上涌动,溅起朵朵水花,轻快的跳着舞,鼓起一串串晶莹的水泡来。干燥混浊的空气刹那间清晰而又透明,还带着泥土的淡淡清香。
街道两旁的白杨尽情地、贪婪地喝个饱;片片树叶随风晃动着,晶莹的雨珠在叶片微颤的滚落在地;随即,街道中间亮起一朵朵彩色的伞花,雨珠深情地亲吻着雨伞,发出啪啪的响声;有人在雨中狂奔,时不时发出欢快的尖叫声;川流不息的车辆淋浴在雨中,瞬间被雨洗淋的一尘不染,如明镜般照人......
这真是一场及时雨啊!
林亦云站在窗前,凝视着这场大雨,他双手展开,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他好久没闻到雨的味道了。
嘟嘟嘟……响起一阵悦耳的铃声。
林亦云瞟了一眼手机上的号码,按了接听键。这是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手机号码。
电话接通了,林亦云静静地聆听着,怦然心动。
“喂,我是黄骞诩,我在市中心医院。”电话那端传来黄骞诩焦急的哭腔声,她心有余悸,沉默了半响,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能否过来?”
听到黄骞诩的颤音,林亦云心急如焚,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直截了当地回应道:“喂,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电话那端沉默着,但这种沉默不语却让林亦云的心徒然冷却。
好久,电话里才传来黄骞诩低沉地声音:“谢谢你。”
林亦云正准备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却传来嘟嘟嘟的响声,黄骞诩挂断了电话。
雨更大了,哗哗哗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劣音;风更猛了,肆无忌惮地侵袭着每一个角落。暗黑的乌云翻滚着不停的向前涌动飘移......
林亦云觊觎了一眼窗外瓢泼的大雨,拿了一把雨伞,急匆匆的下楼。
在这滂沱的雨中,是很难看到一辆出租车。
足足已经等了十来分钟,林亦云已是焦急万分,一双焦虑的目光盯着前方,他是望眼欲穿。不,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忐忑不安的想着。这时,他撑开伞,一路狂奔而去。
来到市中心医院,林亦云一眼望见了急燥不安的黄骞诩。
只见黄骞诩的肚子凸起,黑长的直发用两个紫色的发夹向上旋转着盘起,白皙的脸上显现出淡淡的忧郁,脸颊两边有一小块妊娠斑,人明显消瘦了许多,脸的轮廓也依稀可见,明亮的大眼睛如一汪泥水浑浊不清,透出一丝悲凉。
“怎么了?韩第人呢?”林亦云的脸上写满了无数个问号。瞅着黄骞诩,他的心有一种难言的疼痛。
收笼的雨伞缓缓的淌着雨水,湿漉漉的裤角边也有水珠往下滴,这场雨似乎来得太猛了,林亦云侧过头,双眼凝视着瓢泼大雨,心似被雨水洗涤了一般,冰凉冰凉的。
黄骞诩微微的摇了摇头,瞟了一眼林亦云,眼泪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静静往下淌,她背过脸去,偷偷抹了一把泪水,沉默不语。
看着黄骞诩这一举动,林亦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林亦云使劲的摇晃了一下头,竭力让自己清醒些。或许是自己太想母亲了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黄骞诩的那张脸,这是一张历经磨练而又苍白的脸,尤其是这双含泪的眼睛能让人看出岁月的磨擦痕迹。
良久,黄骞诩径直向妇产科医生办公室走去。
林亦云紧跟其后,他没有说话,更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他怕自己一出声,黄骞诩的眼泪便会涮涮地往下流个不止。
走进妇产科医生办公室。
一个女医生拿出一张合同书,严肃地说道:“现在,你的爱人需要及时动手术,必须尽快拿出肚子里的死婴,否则后果很严重。”
听到这话,林亦云如同晴天霹雳,整张脸拉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首先想到了韩第,他必须给韩第打电话。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岂能儿戏。
林亦云愣了愣,向医生陪着笑脸,说道:“稍等一下。”他边拨电话边退出了医生办公室。
听到“关机”二字时,他是又气又恼,焦头烂额。韩第这可恶的家伙还是个男人吗?敢做为何不敢当?他愤愤不平的骂着。
林亦云在走廊间踌躇地徘徊不定,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几口,又狠狠地扔在地上踩灭,然后随意地坐在光滑的椅上,将头垂到两腿的膝盖处,双手抱着头,爆炸的心是矛盾重重。
黄骞诩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外,看着林亦云的一举一动,她有些急躁不安起来,但也无可奈何。
倾刻,她在林亦云旁边的椅上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怯怯地说道:“异地他乡,我也是没有办法。”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不勉强你。”黄骞诩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嘶哑,话语中蕴藏着难言的苦衷。
“你家人呢?要不,要不给你家人打个电话?”林亦云在走廊慌乱地走动。
黄骞诩泪如雨下,默默的点着头,而后,竭力的摇着头。
林亦云曾经听韩第略谈过黄骞诩,一个异地他乡的女人能在这座城市生活实属不易。
他的头仍是埋得很低,似乎大脑在无限的膨胀,他感到了一阵疼痛,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他是如此的矛盾和不安。
时间在痛苦中苦苦挣扎。
倏忽,林亦云站起身来,拉着黄骞诩的手急奔医生办公室。
他拿着合同书从头到尾的认真阅读了一遍,他明白: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就好比一副棺材放在面前,生与死就在一瞬间,谁又能保证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呢?
合同书上密密麻麻的黑方字体好似无数个蚂蚁在吞噬着林亦云的心,一双忧郁的眼睛里放射出淡淡的苦楚。他怔了怔,拿起似有千斤重的笔一挥而就,看着‘林亦云’三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时的黄骞诩已是泪流满面、感激涕零,她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嘴角轻轻翕开,将到嘴边的话强咽了下去,一双被泪水泡着的眼睛写满了感激。
“放心吧!有我在,会没事的。”林亦云语气坚定。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黄骞诩,但这句话是他的肺腑之言。
黄骞诩默默的点点头,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一双充满雾力的眼睛总是带着忧伤。
女医生瞅了一眼林亦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要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手术的风险很大。”
林亦云听了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这位女医生来。
这医生姓孔,叫孔楚云。短发,碎刘海,尖脸,肤如麦色,眉同翠羽,淡而细长,小巧琼鼻,红唇白齿。
孔医生的话如同窗外的大雨淋透了林亦云的心,他无法把生命与死联系在一起。他怔了片刻,从脸上挤出浅浅的笑,自我安慰道:“手术一定会很成功的。”
黄骞诩抬头凝望着林亦云,一股暖流在血液里蔓延,林亦云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只要看到他,黄骞诩就似乎看到了阳光,那是一种能够温暖自己全身、照亮寒心的阳光。
很快,黄骞诩被推进了手术室。
林亦云的脸上流露出渴望,满是雾气的眼睛紧盯着手术室外的门,觉得这门就是铜墙铁壁,是一扇生死攸关的门。他分明听到自己颤动的声音,跳得很激烈,也很强烈,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需要冷静,于是,他开始数数,一、二、三……,每数一下,他的心就会痛一下。
病人们痛苦的呻吟声恰如窗外的冷风灌满整个病房,而声泪俱下的陪伴者们也好似这场大雨洗窃着整个大楼;白衣天使忙碌的身影宛若翻滚的乌云,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忧虑色彩,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林亦云已经数到了三万五千四百三十一次了,可这扇门却严严实实的关着。他的腿开始有些发颤,全身开始抖擞起来。他猜测着睡在手术台上的黄骞诩该是怎样的表情?手术刀割皮时发出地吱吱声响?又或者……?他不敢继续往下想,越想他的心就越痛。
等,除了等这个字,林亦云唯一可做的事便是祈祷。
三个小时过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白色口罩严实地遮住了她的整张脸,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透射出一丝忧虑。她急急的问道:“你是病人家属吧?病人需要输血,快,你快去做一下思想准备。”
经过测查,黄骞诩血型与林亦云的血型完全吻合,都是属于o型血型,林亦云不假思索,也可以说是毫不犹豫的将血输献给了黄骞诩。血少了可以再长,而一条命没有了,会给他留下终生的憾悔。
当黄骞诩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林亦云棱角分明的脸上略过一丝喜色,嘴唇轻微的翕动着,两颗晶莹热烫的泪水在脸上滚落。整整五个多小时啊!这五个小时对林亦云来说是度秒如年。此刻的他才明白生命的可贵。
人命是保住了,但黄骞诩的心却被冰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