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风清,司马府上一如既往的安静。
“司马”偶然冒出一句人声,惊得木槿花从生长它的地方掉下来,落在了白居易的酒里。
“秦娘还未歇下吗”白居易转头过去,见秦娘抱着琵琶站在身后
“那日司马说帮我是为了我的琵琶。所以,今日罪名已洗脱,我想这琵琶也该在弹起来了。”
本来白行简留下是要做收尾工作的,可是司法参军说什么也不让他动,自己带着人在楼上瞎忙活。现在,白行简只能对着桌子上的烛火出神。百无聊赖,并且还要忍受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以及背后人群的窃窃私语,好似他才是犯人一般。所以当那个叫做三娘的姑娘将酒坛子放在他桌子上的时候,白行简感觉到了灵魂的救赎。
“我今天可是帮了郎君大忙了?”
“自然,那箭毒木的事,多谢娘子告知”
“帮官府破案,没有奖金的吗?”
白行简第一次见谁邀赏邀的如此自白自然,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言。
“哈,我不过说句玩笑话,郎君怎么这样认真起来。郎君多来照顾照顾我们酒楼的生意就是赏我了。”
“娘子是酒楼掌柜?”
“我哪里有那能耐,酒楼是我阿娘的,我不过是在里头管账烧菜,做些杂事罢了。”
“既如此,不知娘子的酒楼里可缺乐师?”
“秦娘会按婢子的愿望葬她吗”
“不会,”秦娘一面答着一面将琵琶放在了面前的桌上,“已经独自漂流了这么多年,她不会想再带着仇恨无休无止的漂泊的。
“那你呢?事情结束之后又要回到居无定所的日子里去吗”
月亮又被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云层遮住了,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木槿花还在没完没了的开着。
“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从记事我就只会弹琵琶,似乎我的生命的所有就是这把琵琶。有没有定所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从始至终,这世上没有我的根”
起风了,竹叶的香气和着这清风湿雾装满了整个庭院。庭外,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在唱着《绿腰》。秦娘起身,再拜
“夜深了,司马早些歇息。奴明日尚要早起收拾行装,先告辞了。”
翌日,白晃晃的太阳才刚刚把光撒上浔阳江,白行简就去敲他哥的房门了。
“何事?”
令白行简惊讶的是,来开门的白居易虽精神头差了些,但竟已穿戴整齐。
“阿兄有事出门?”
“无事”
“哦,”虽然觉得他哥在家里穿的如此整齐实在稀奇,但正事在前他也就没有多问,“那个,阿兄啊,秦娘有没有跟你提过她往后的打算啊”
“怎么?”
“就是我昨日在旅馆遇见了一个娘子,她家酒楼缺乐师,我想着秦娘在此处举目无亲,又不便独身一人回京城去。再者若是她往后为谋生计,那一手琵琶从此搁置岂不可惜,所以不如让她去那酒楼做个乐师。既不用远赴长安又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岂不美哉”
“既如此,”白居易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自说与她知道就是了,怎么反来问我。”
“我这不自己拿不定主意吗,万一别人已有打算我岂不是自讨没趣”
“你既是一番好意,就该快去告诉她知道,便是她有了别的打算,多一分选择的余地也是好的。”说完白居易便拉了白行简往秦娘房中去了。
秦娘的琵琶刚演奏到一半的时候,醉吟楼的老板娘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女子留在自己的酒楼里做乐师。三娘在一旁把老板娘的神色全看在了眼里,心里清楚的知道她老奸巨猾的阿娘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和秦娘讨价还价了。然而,实际上她更担心的是她的阿娘会被砍价砍到血本无归。坐在她对面的两个男子,一个看似温和如玉,实则心思深沉。另一个看起来飞扬跳脱,其实也是个人精。这娘子既是他们的朋友便必定吃不了亏。
三娘这边心思刚刚转完,那边琴声已歇了,老板娘站起身朝秦娘走过去。
“娘子喜欢什么样式的屋子?”
“阿姨此言何解?”
“你心里明明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娘这样的技艺我难道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莫说是我这小店,到了哪家酒楼,你只要愿意留下就没有说不收的。所以秦娘只说喜欢什么样的房子,我让她们去给你收拾出来,今日就能住下。至于月钱,一律按高等乐师的月钱结给你。客人的赏钱我这里只收七成,剩下的你自己留用。”
老板娘这一番话差点把三娘的下巴惊掉。寻常酒楼里招人,初来乍到最多是二等乐师,且赏钱上交八成。原以为对着秦娘这样人生地不熟的新人姨娘一定会克扣到极致。却不想,她姨娘不仅克扣,还格外的大方。
“如此便多谢娘子”
“秦娘客气了,那我就去找人给娘子收拾屋子了,你们几位聚。啊,对了,这儿的姑娘都叫我阿姨,秦娘也这么叫得了,不然到显得的生分了。”
“哈,我阿娘转性了,”三娘看着她阿娘离去的方向,实在不明白她这是唱的哪出,“娘子你运气真好,她今天一定是和酒楼里娘子赌钱赌赢了。”
秦娘正式上台的那天正赶上中秋,平常来喝酒的人都家去团圆了,倒是独处异乡来此寻欢作乐聊以慰藉的生客比较多,为了不让这些人哭丧着脸走出店门,老板娘特意嘱咐了让秦娘捡那悠扬明朗的调子弹来。于是,秦娘就挑了《春江花月夜》准备当夜演奏。
白居易和白行简到的时候酒楼里几已满客,还没来得及叫老板娘过来安排位置就远远的看见司法参军在一张案旁同他们招手了。二人见左右也实在没什么位置,就走了过去。
“司马好兴致啊,中秋佳节,也是来邀美人共饮的吗?”
“不过是来看一位老朋友,”说话时二人已经落座“倒是参军,竟不在家中与妻儿共度佳节吗?”
“司马难道不知?前日里司马破的那桩案的元凶就住在这城边,那日某领人来拿他的时候,他一家三口都死在了家中。旧案未平又添新愁,录事参军着恼得很,令某和手下的差役日日守在这里查案。某辞家未归已三日有余。今值佳节,少不得带底下人来这酒楼消遣一回,安抚安抚。”
“死了?”白行简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道,“怎么会?”
“说起来这案子也是来的奇怪,那船夫平日里并未与人结仇,她的妻子平日里也与邻里交好,并无纷争。这一家人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破案当天。那房子里除了家居摆设什么东西都没有,连米缸都是空的。某同手底下的人查了这些天,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怎么会连米缸都是空的?”
说话间,秦娘已抱琴出来,坐在了大厅当中的月牙凳上。
本来今天是来给秦娘捧场的,但白居易此时却没有什么心情“如听仙乐耳暂明”。他此时满脑子都在琢磨刚才司法参军的那一番话。竟然这样巧合,他们这边方才破案,那头船夫一家三口就在自己家中送命。听参军的说法,既不像仇杀,这船夫又家徒四壁,更不会是为了钱财。这样一来他杀的动机不就一样也拿不出来了?难道这一家三口是自己寻了短见?想的入了神,连乐声的终了也未察觉。直到白行简的一身叫好把他喊回魂。然后,终于发觉客人又各自乐各自的去了,而秦娘已经起身,抱了琵琶朝他们这边来
“娘子好技艺啊,这一曲《春江花月夜》不知又要弹的多少酒客流连忘返了”
“参军谬赞了,”说话时秦娘已在案旁落了坐,“只是前两日听人说府上最近忙的很,不知今日怎么有空到此”
“诶,娘子怎知?”
“这酒楼里南来北往的客多,且又离得近,奴是前两日当垆,从来往酒客们的闲话里知道的。”秦娘一面给三人斟酒,一面轻笑着答到
“对啊,参军可否再给我们细讲讲,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白行简终于从秦娘的琵琶里回过味儿来,想起了刚才的案子,心里好奇,于是发问。
“方才也说了,这案子奇得很,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那参军两三杯酒下肚,此刻正在兴头上,巴不得二人留下再多于他说两句,且又想起前两日白居易在商人一案中的睿智缜密,正好能助他勘破此案,于是继续说到,“要不这样,某明日,明日奏给录事参军知道,说某实在纠察不出,还的司马帮忙。如此案件可解,也能平郎君的好奇之心。”
白居易正想着要不要明日去跟录事参军打个招呼,去现场看看,这参军竟抢在了他前面,到是替他省了许多麻烦。
“如此便劳烦参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