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最温暖的日子不一定在晴天中才能遇到,或许是在雾霭散尽、被淋湿后慢慢开始回元的绿植中也能遇见久违的阳光。心如止水不再有波澜,仿佛置身于远山青黛,清晰可见,辽阔无边,宁静致远……
可是时间却无法回头,没办法替我们洗尽千愁。
车厢里的人渐渐睡去,眼前黑得有点麻木,气温降得有点急遽。四周寂寥无声,只剩铁轨与列车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童安锦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往事如昔,她始终做不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仙人境界。人生的征途太漫长,自在飞花轻似梦只是她的遐想罢了。
一直在追求诗和远方殊不知在等我们的始终是月亮和故乡。
她扭过头望向窗外波光潋滟的湖里映出森然的月光,犹如相思之月,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离家久了的人儿总是要回去的。
此时她的脑中浮现出许许多多过往支离破碎的片段,想起那些未眠的雨夜,想起那些醉生梦死的季节,想起那些扎根在心底的童年趣事。在记忆里一晃而过,稍纵即逝。
一个人的往事成空,一天过完春夏秋冬。
深夜时童安锦迷迷糊糊地睡去,虽然火车的硬座让她很不舒服,还时不时被如雷贯耳的鼾声吵醒,但是一想到可以这么平静地入睡,没有纷扰的工作,梦醒后还可以看到家人惊喜若狂的样子,过程苦点累点算什么呢,重要的是结果值得她这么做。
一想到这里,她就会感到无比的安然。
将近天明,蠢蠢欲动的灵魂陆续醒来,车里的响声惊扰了睡梦中的童安锦,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才发现雨早已停了。
下车后仍在酣睡的大地寄予她无限情怀。微风拂过,树影摇曳,落叶归根。经过一场雨触花的洗刷后,故里被露水滋润过的草木皆清新淡雅。
童安锦背着小挎包,迈着轻轻的步伐,慢慢行走在乡间的石板路上。长夜漫过,千叶飘落,四季流过,这里的一片花瓣就是一个世界。
遂忘尘俗心,这里就是她的桃源。
晨光熹微,一路走来都有清风相伴,几盏微微发亮的路灯在等待与有缘人的邂逅。
曲径通幽处,她看到小时候最喜爱的小池塘正泛着浅浅的光色,想起了那些年与父亲在池塘边钓鱼的情景。
记得有一个小女孩贪玩爬上树,不慎惊动了一个大蜂巢,童安锦把她护在身后,捡起一根树枝拼命地在赶那些蜜蜂。幸亏大人们来得及时,不然她们都被蜜蜂给吞了。
被蛰得红红肿肿的童安锦连眼睛都睁不开,小女孩看到此情形后趴在她的身旁嚎啕大哭,一方面是被吓到了,另一方面是因为感动。
那隽永深厚的情意,缓缓流淌于心间的深处。童年的回忆就好像一块瑰宝,再野性的人在这一刻也会得到静心。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她记得这个句子是一位外国诗人写的。她深切地领会到诗句里的意思,忙碌而远大的雄心也会被温柔和美丽折服,安然地感受美好。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原来“老女孩”也有文艺的时候。童安锦伤时感事地笑着。
时过境迁,村里新起了许多豪华的建筑物,到处都充满了文化的气息。
物是人非,童安锦想起故乡有条冗长的路,小时候的她总会害怕路的尽头,因为那里的绿树茂盛蔽日,掩映住阳光,悄怆幽邃,神秘渗人。她记得有一次被村里的孩子们骗了进去,然后哭天抹泪地跑了回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当时涕泗横流的模样,童安锦现在也还历历在目。
她哑然失笑,原来以前的自己这么胆小。
如今她扬起嘴角再次穿过这密密匝匝的树林时,再也没有恐慌,再也没有泪洒。她知道,就算她再怎么心安理得,自己再也回不到当初了,就像落花回不到枝头。
童年美好,长大心老,快乐的时光越来越少,我们拼命把自己做成一个无坚不摧的碉堡,其实我们不知道,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烦恼。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穿越雨水,穿越时间,穿越记忆,小镇像一座隐匿在尘世的迷宫,埋藏着多少岁月的宝藏。
从远处可以听到箫声,余音袅袅,山海虚渺,穿过斑驳的树影,云烟笼罩四野。归程,乡人,心底的雀跃开始升腾。人行景过,美景落身旁。不知不觉间,未曾共勉的故事依然残留很多。
正准备踏入家门时,只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晾晒被单,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她以前的床单。心头蓦地一暖。
其实我们活着,终其庸碌的一生,途径未知的领域,与良人诉说渺若微尘的心事,倾尽所有的温柔,只盼你安我安流年安。
“妈。”童安锦跨过高高的门槛后,与母亲隔着一段距离,轻声地开口唤她。
她看见母亲抖被子的动作悄然而止,静默地站在原地。薄弱的阳光下母亲的白发仍然清晰的闪烁着,突然有种不言而喻的无可奈何刺痛童安锦的心间。
童安锦见母亲没动,放下箱子走到她身旁,拿起地上的衣架把桶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有序地挂在木杆上。不一会儿后,湿淋淋的衣服在风中飘扬。
两人对视了一眼,她听见母亲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虑,“你怎么回来了?你的工作呢?”
“想你们啊,工作还在,只是请了几天假。想着好久没有回来陪你们了,而且明天还是爸爸的生日……”童安锦拖着行李往里走,带着愧疚的语气说道。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工作最重要。现在大城市竞争多激烈啊,生日年年都有啊,你好不容易在那里找了份好工作,别白白浪费了机遇。今年的业绩怎么样啦?”母亲跟着童安锦走进屋里,呢喃中带有她独特的絮叨功力,不知怎的童安锦越听越甜蜜。
换作以前的她会摆出特别厌烦的模样,唯恐避之不及。可是一个人孤独久了,一旦不经意被亲人或朋友偶然的关心,那颗故作冷酷的心便会溃不成军。
童安锦从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玻璃杯冒出缕缕白雾。她莞尔,“还没考核呢,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我有信心。”
我们总是将好的一面告知家人,失意的苦楚只好埋藏在心里,好不容易长大了,父母却白了头。尽管一个人闯荡江湖,风尘苦旅,也不想让家人为我们担忧。
“爸爸没在家吗?”童安锦把热水喝光,感觉暖得入心入肺。
“在房里啊,估计还没醒呢。”母亲解开围裙边走向厨房边说道。
童安锦走上二楼,踱步来到他们的房间,还没打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而床上的人正安静地沉浸在睡梦中。她淡淡一笑,轻轻掩上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童安锦把小背包里的未拆封的衣物用剪刀剪掉价格标签,再重新折叠起放回小背包里,关上门走下楼梯口时,突然看到母亲拿着一个素色布袋匆匆忙忙地往外走的背影,蹙额不解地问道:“去哪儿啊?妈。”
“我上街买些菜,你快去把你自己的房间整理一下,乱糟糟的。要是饿了的话,屋里还点有绿豆糖水,你自个儿去舀点来喝。”母亲坐在门槛边换着鞋,还不忘唠叨了几句。
“妈,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童安锦望着骄阳似火的村庄连忙走上前拉住母亲的手,不想她往外走。
“我买了点东西给你们。”见母亲没有讲话,她迅速上前拿下她手中的布袋。
“这是给你的,这是给爸的,你看看合适不。”她拿出小背包里面黑红相间的女上衣和一双男士大码球鞋,将其一一铺展开来,放在茶几上。
母亲没有立刻接过,而是伸手摸了摸衣服的布料,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怎么买这多,是有多贵啊,有钱就自己留着啊,别乱花。”
“不会浪费多少钱的,上一个星期我们公司去旅游,我知道你喜欢这些颜色,刚好在那也看到这件衣服。还有啊,适合爸爸的鞋在那里也有,想请不如偶遇,就一起买下来啦。”
童安锦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略带撒娇的语气,拿起衣服往母亲身上比划,得意洋洋的扬起眉头,似乎在说,我的眼光还不错吧。
母亲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强聒不舍地问道:“你们公司去旅游要自己出钱的吗?出远门一定万事都要小心,注意安全。”
“不用自己出钱的,我们每年都有这样的活动。”童安锦一一回答着母亲的问题,没有一丝不耐烦,整颗心都沉溺在这这一刻的温情里。
后来母亲也没有多问什么了,从厨房里端着一碗绿豆汤出来,“只剩最后一碗了,还没凉,快点喝吧。”
童安锦用戏谑地语气对母亲说:“好美味啊,谢谢母上大人。”
母亲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睨了她一眼,“少贫嘴,这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是学谁的,喝完了记得把碗洗了。”
“遵命。”童安锦顺从地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在这个家母亲才是老大,说一不二,自己和父亲也都没有任何异议,正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况且她也知道母亲是属于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有时她也会抱怨父亲的生活习性,抱怨几句对生活的不满。但她始终在关爱着自己与父亲,关爱着这个温暖的小家庭。
当她回过神时,母亲已经转过身在桌子下面翻找出眼镜,拿起书桌上的一本小小电话簿,又走到挂历牌那儿对了对时间,不知道在查找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童安锦被那她一连贯的大动作给感染到了,走近她正准备开口询问时,就听见了母亲幽幽的声音传来,“惜涵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母亲的话音刚落,童安锦拿着汤匙的手颤抖了一下,而喉咙好像被某种东西哽住,口里的糖水突然变得苦涩,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此时只感到微风穿堂而过,她看见窗外一片叶子陡然飘落在地。
“她没跟我说过。”过了很久她才从沙哑的喉咙中发出心酸的声音。
“你过几天有时间去接她吗?她好像要回来这里读书。你在那里的公寓还有套间吗?也帮她租一间吧。”母亲摘下眼镜,放下电话簿,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一本正经地说道。
“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她又重复了一遍,感觉心酸不已。
“她也是前几天才打电话来说要回国,刚好是你爸接了电话,那丫头还口口声声的说要给你惊喜呢。”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无疑一眼就看穿了童安锦脆弱的心事,在冥冥中又给予她莫大的抚慰。
她轻轻地翻开回忆的相册,原来创可贴只能掩饰伤口却治不了疼痛。
如果问起夏天是什么样子,童安锦会这样回答――
童年的夏天是黏黏的风,云蒸霞蔚的黄昏,满天星斗的夜空;是偷偷藏在冰箱里的碎冰冰,是可乐雪碧里冒出的气泡,是充满叫卖声的巷道,是三五个好友在树底下谈笑。
所有来自童年的深爱都是童安锦对夏天的全部回忆。
七岁那年的立夏,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她记得那是一个晨雾弥漫的早晨,她仍无忧无虑地安稳熟睡着。
一向宁谧的楼下却传来一阵吵闹声,她在昏昏沉沉中又听到了自己父母的声音。被吵醒后的童安锦不情不愿地换好衣服下楼,她看见客厅里坐着一个比她小三四岁的女孩。
女孩扎着两条小羊角辫子,穿着粉蓝色的蓬蓬裙,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精致的布娃娃。其实并不难发现,因为她浑身都充满着那种贵族名媛的气息。
母亲此刻就坐在她的身旁,用小刀削了一个苹果给她,问她吃不吃。
小女孩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浅浅地摇摇头,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似乎藏着一丝丝的忧伤。悱恻动人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怦然心动。
母亲把苹果放回水果盘上,听到楼上的脚步声后,抬起头冲童安锦说:“你醒啦?快点下来照顾妹妹,妈妈要出去一会儿。”母亲一口气交代完后就很不负责任地走了。
“啊?喂!妈妈!”童安锦三步并作两步走,急匆匆地跑出门口,却只能望着母亲的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踱步返回客厅,来到小女孩旁边坐下,羞赧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讲话,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好几分钟,幸好一通及时而来的电话打破了这个僵局。
小女孩闻声而至,丢下手中的玩偶,飞奔过去拿起客厅里的电话接听,“妈妈!”她冲着电话大声叫喊道,稚嫩的声音带有几分哭腔。她紧握话筒的手愈来愈用力,睫中带泪,空洞的大眼望着窗外。直到那头传来“嘟,嘟”的响声,她才舍得挂上电话。
小女孩站在原地,嘴唇微张,一滴清泪毫无预兆地破眶而出,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划过,留下一条清晰可见的泪痕。
童安锦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不管尴尬和羞涩,连忙走上前,开口问道:“你没事儿吧?”从一旁的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轻柔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生怕弄伤了这个瓷娃娃。
她摇摇头并没有作声,捡起地上的布偶,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静默了好一会儿后,小女孩慢慢转过身,闪亮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盯着她,“姐姐,我想回家。”
“那你的家在哪呢?”听到她如此甜美的声音后,童安锦不得不也把声音放得柔和。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在这里。”
童安锦不禁有点懊恼,默默地走向她将她从椅子上带起,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抗拒。
阳光透过枝叶,院子里草木繁盛,四季海棠开花了,迷迭香也悄悄地爬上墙头,古树的年轮又添一季,一片桃红柳绿的景象。半烟里,疏雨中,含苞待放的是一丝又一丝缠绵悱恻的柔情。
小小的秋千簇拥在花海中,这是小时候父亲亲手给她做的,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爱哭鬼,谁哄都不行,然后父亲为了哄她开心,花了一天一夜做了这个秋千。当她第一次坐在秋千的时候,那种刺激和愉悦让她破涕为笑。
童安锦那时也就八九岁,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抱上去,小女孩的小手紧紧握住麻绳,她站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推着。温柔的风中轻轻抚弄着这个小女孩长长的秀发,她侧头微微地笑着,心情瞬间由阴转晴。
后来才听母亲讲起,她的名字叫童惜涵,是远在异国他乡的叔叔的女儿,因为叔叔在国外工作的多种原因,未能尽快把童惜涵接到自己的身边,所以嘱托他们来帮忙照顾一下她。童安锦的一家人并没有推脱,童惜涵也正式成为他们家成员的一部分。
虽然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同,家境不同,但是童惜涵并没有那种恃宠而骄的公主脾气,除了第一次刚来到这个家时感到陌生而哭闹。
她们由最初的冷淡到如今的热络,最后到瓜熟蒂落,童惜涵才真正意识到家永远是儿女的港湾。
夏日炎炎,空气中散发着桂花的清香。开学那会儿,为了图方便,母亲就送她们到镇上的一所小学念书。童安锦还记得当时校门口的不远处有一家奶茶店的雪糕特别好吃,趁着父母上班没有时间来接她们的时候,童安锦就会把藏在小猪瓷罐里细碎的零钱偷偷拿出来。
所以,在那条胡同里的人们会经常在放学的钟数看到两个小女孩攥着零钱走进一家奶茶店的一幕。两个小女孩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两个人依偎地坐在白色吊扇下吃着一杯雪糕,像个小花猫,来往的人们常会被她们打动。
因为那时候的笑容是最纯真的,童年的心是最清静的。
吃饱喝足回到家后,两个人睡在铺着凉席的单人床上,把鸿运扇调到四档。尽管邻居家的恶狗一直在吠个不停,尽管家里附近充斥着各种叫卖声和孩子们的嬉戏声,她们都可以安安静静地睡足一个下午。
挂在窗前的风铃弹奏出美妙的交响乐,童安锦默默地陪着她吃完半个西瓜,直到夏天长出尾巴,即使有太多的心里话,可是嘴上却一言不发。
有一件事是童安锦至今仍然耿耿于怀的,就是作为姐姐的她居然比小自己四岁的妹妹差不多的身高。如果说得更精准的话,那就是童惜涵比她高两厘米还多一点点。
也正因如此,母亲每次帮她们买的衣服、鞋子都是一样的,童安锦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被村里的人误以为她们是双胞胎了。
当平淡过后,树欲静而风不止,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有。在童惜涵准备升小学的春末夏初时,父亲在工厂修机时一个没留神就从高台上摔了下来,头部受到重击,在父亲被送往医院的同时他的工厂也给予了相应的赔偿,但是仅仅靠那稀少的赔偿金是根本无法和医院的天价费用相提并论。
唇亡齿寒,她们的生活瞬间天翻地覆,捉襟见肘。每每看到苍白无力的父亲躺在病床时,母亲总是忍不住抱着她们在床边默默地淌着泪。
城墙失火,殃及池鱼。几个星期下来母亲带着她们卑微地乞求亲戚们借钱,她们也拿出了自己存起来买雪糕的零花钱,最后东拼西凑后也刚刚好够父亲买药的钱。
即使父亲的身体在后来慢慢调养好了,可是在阴天下雨的时候也会有隐隐的痛感。经过这次的变故,她们也更懂得亲情的宝贵。
时光就这样春秋更替,年复一年地流走,童安锦和童惜涵也在悄悄地长大,越来越珍惜与家人一起的时光。
然而有一次在夜里,童安锦看到童惜涵正在和国外的父母聊电话,一开始她还好好的说说笑笑,转眼之间就哭得一塌糊涂。
童惜涵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捂着嘴,眼泪却一直拼命地在流。
童安锦在那时才幡然醒悟,童惜涵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总有一天她也会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泪眼婆娑的小脸就足以证明她是有多想念自己的父母。
从那一夜起,童安锦开始意识到,她们的关系正在搁浅,可谁都不想谈及谁要先走,即使手正在颤抖。
人有的时候就是要学会心照不宣。
一羽示风向,一草示水流。在时间的怂恿下,她们放开了曾经紧握的手。分离,能使浅薄的感情削弱,却使挚诚的情谊更加深厚,正如风能吹灭烛光,却会把火扇得更旺。
那天是童安锦第一次在村子里见到那么豪华的车子,一身西服的叔叔和父亲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谈笑风生后又双双静默无言。
童惜涵再次穿上属于她的公主裙,安静地坐在车子里与他们挥手告别。
童安锦感觉原本清新的空气变得有点窒息,眼睛里莫名地在泛酸,像一个快要炸裂的气球。
“嘭!”的一声,她突然一个劲地往外跑,耳边只剩疾风的声音,脑袋里却一片狼藉。就算当时她再怎么不清醒,只不过是不想看到她们违心的笑着说再见而已。
树叶黄了水中影,秋风凉了夏季情。风吹散花瓣才闻到发香,人已走远,才望时间复还,可惜都太晚了。那天的阳光很美,我们都皱起了眉。
时光会帮她们记住那个夏天,最初的起点有她们的笑脸。她和她在人海中相遇,又匆匆离去。
不管是在童年时的伙伴童惜涵还是青春里的善友墨子逸,都是属于童安锦最真挚,最纯粹的独家记忆,而情感的割舍又是最断肠,最痛心的。
或许人就是这么自私,想把所有的快乐都收藏起来,想把所有的美好事物都据为己有。但是我们却忘了,最珍贵的往往都是留不住的,不如使心淡然如风,无惧离分。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立春。童安锦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和童惜涵通电话是什么时候了,以前一天开一次视频,后来有事才打一通电话,到最后关于她的消息就仿佛石沉大海。
我们曾经那么要好,现在连一句问候都怕打扰。
直到今天她要回来都是家里人告诉童安锦的,从头到尾她像一个外人。
命运有太多的劫数,那些她无力回天的,都是她曾经孤注一掷的恶果。
是否人生的美梦就隐藏着遗憾和悲哀?
是否造化弄人,我们都成了仲夏里的沙粒?
是否物是人非,旧时光的影子为我们重逢埋伏笔?
此时的她坐在小时候最喜欢玩的秋千上,拉上卫衣的帽子。想起曾经有两个小女孩在这里度过的一分一秒,回忆像蔓藤一样缠绕上她。
残败的花草,荒凉的黄昏,童安锦戴上耳塞,循环播放着同一首歌,想借此来驱走烦躁的心情。
她捉着两边的麻绳,脚稍稍掂着,小小的秋千轻轻晃动着,闭上眼睛结束回忆的倒带。
夜幕降临时,晚风悄悄送走夕阳,天边最美的云霞仍在俯瞰着大地,不曾隐去。天地间从白天进入黑夜,从喧腾进入安宁,她开始爱上了这个瞬息万变,不离其宗的乾坤。
一天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分,黄昏不像早晨那样雅致,它更洒脱;不像中午那样耀眼,它更婉约;不像夜晚那样妩媚,它更静美。
尺璧寸阴,勿忘初心,太短暂又怎么样,此刻想起有过的快乐,就足够深刻。
一家三口坐在后院里吃晚饭,桌子上放着中午她和母亲出城买的甜品,父亲拿起小刀切开蛋糕,井井有条地装在纸盘上。在帮父亲斟酒时,她瞄了一眼自己的他,发现一向郁郁寡欢的父亲嘴边显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父亲的精神和气色都好了很多,仿佛真的从当年的梦魇中走了出来。
吃完晚饭后,父亲喝了很多酒,一个劲地在伤春悲秋。
人生过了一半,路也走了千丈,不是所有的善良都可以被温柔对待,可是他选择了继续慈悲为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父亲在尘世始终保持着的信念。
童安锦趴在床上仰望星繁,她想起过往捡过贝壳的沙滩。她就像被遗忘的星星,在黑夜里追寻银月的影子,寻找回家的云梯。
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却振振有词,“你们先进去,我再坐一会儿。”她们没有理会他的话,两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搀扶进屋。
这个夜晚,童安锦看到了和大城市不一样的月光和自己。
深夜童安锦铺完床单洗完澡,准备就寝前,母亲敲了敲门走进来,坐在床边跟她说起他们近几年来的生活――
农务没那么忙的时候,母亲就和村里的阿姨们前往镇上去拿一些手工回来家里做;有时也会帮邻居们看看房子,带带孩子,知恩图报的邻居们逢年过节也会给他们送礼物和红包。
远亲不如近邻,童安锦深谙这个道理,并且知道自己远不如他们。
虽然自己每个月都会打钱给他们,但是父母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候和相伴。
她是他们的独生女,童年是家里的小霸王,成长后却行走在海市蜃楼,她也想时刻回来孝顺他们,她也想永远留在这个温柔乡。可是现实有太多的难以启齿,怎会有两全其美的事。
讲到父亲时,母亲眼里的柔光泛滥,娓娓道来。
父亲在退休后的这几年,凡是别人家里有电器坏掉,他都会义不容辞地去帮忙维修。没有活干的时候,他也总会约上几个好友,拿鱼竿和旧时的箩筐去到池塘边钓鱼。有时还会跟邻居们喝酒下象棋,品茶听粤曲。消遣清闲的年华,逃离了尘世的喧腾和扰攘,把小日子过得舒适且充实。
对嘛,这才像父亲的为人啊,永远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从来不会黯淡了时光,把细微的事做到极致,感谢平凡,感谢陪伴,让他们可以享受天伦之乐。
最后母亲再三叮嘱,告诉童安锦他们在家一切都安好,叫她别时时往家里跑。
她瞧见母亲说这句话时的力不从心,但她并没有想拆穿她,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真的有能力可以支付他们的余生,假以时日就可以接他们来到自己的城市生活,那么现在就不必这么伤时感事的说着违心话了。
半夜时童安锦渴醒,她在客厅倒水时发现后门是打开的状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院子里徘徊。
摁开电铃,父亲的身影暴露在暖光下。
父亲没有回头,背对着她说:“安锦,过来坐,爸爸有话想跟你说。”
见她坐下了,他才侃侃而谈:“你还小的时候,就很爱粘着我,不让我去上班,去哪都缠着我。可是你长大后只喜欢跟你妈妈交心,爸爸只能在背后看着你,不让你受委屈。”
“爸……我……”她倒了两杯温水放在茶几上,坐在父亲的身旁,欲言又止。不知是低着头的缘故还是风的吹弄,她流下了泪来。
“你长大成人了也离开家这么久了,我和你妈天天盼着你回来,可是又害怕这样会耽误了你的前途。你今天回来,爸爸很感动,真的,我们两个老头子都很高兴。不想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不想过十二点。”
言语里,虽然有现世安稳的满足,但也有对过往岁月的遗憾。父亲把心里话巨无细遗地讲出来后,喝了一大口水,靠坐在软垫上。他的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像她这种长相一般,学历一般的农村女孩只身来到大城市,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四年的大学生活再加上一年如火如荼的工作,有时她连吃饭的时间都顾不上,偶尔抽空回来一趟也超不过两天。想起自己的难处和不孝,她惭愧地低下头。苦衷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揉了揉泛红的眼睛,轻声地说:“爸,对不起,这么久才回来看你们。”
父亲望眼欲穿,读懂了她眼睛里的柔弱,轻轻地碰了一下童安锦的肩膀,“工作虽然忙,但也要为自己放一次假,有时间的话就多出去走动走动。来一次旅行,穷游也好,好好放松一下自己。有的人有时间但是没有钱,有的人有钱却没有时间,趁着年轻,你不缺这些,鼓起勇气去做自己热爱的事,去过自己向往的生活,放眼看,不要为自己留下遗憾。”
童安锦仰起头,脸上还清晰地存有泪痕,可是下一秒因为得到亲人的理解而绽放出难得的笑颜。
父亲的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食一碗人间烟火,饮几杯人生起落。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度细思量,情愿相思苦。父女两人促膝谈心到了半夜,庭院深深满地落花,依旧有那么多来不及诉说的心里话。
[我的乡愁重千斤,你的温语如甘霖,奈何变作一浮萍,记不清你的眼睛。]
[被一杯青春烈酒呛出不少眼泪,夜不能寐,多想告诉他们我好累,可是我不配,曩日思念的日子也白白浪费,就这样分袂,往后因有你的安慰,我终究会变得无畏。]
童安锦把这段话写下了日记本新的一页,她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声晚安,明天又要开启全新的征程了。
“回去好好工作,冷了就记得穿多点衣服,不要挨饿,不要熬夜,到了那边记得给家里打电话知道吗?好好照顾自己。”母亲在她临走前,拉住她的手又叮咛了一翻。
“嗯,我知道了,不用送了,过完年再回来看你们。”童安锦一夜没睡,双眼浮肿干涩,不敢凝视他们的眸子,怕看到他们瞳孔中不堪的自己。
村子每天只来一辆大巴,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跟他们挥手道别,车子开了一段路程,她看到后视镜的父亲依然站在原地。
大风呼啸而过,吹乱了他头发,可他还立在那儿,没有退后也没有前进,直直地望着车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当汽车快到站时,童安锦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
(下)
命运言之凿凿,称爱是监牢,月与星情薄,相恋是煎熬,如果没有阻挠,我与你只差厘毫,爱恨在风潮,任君独逍遥,一支薪荛,一段华韶,我该怎么逃?
――题记
回到g市的时候,天公不作美,就在她一下火车的时候就开始下雨,马路上莫说是行人了连车辆都微乎其微。
童安锦拿出母亲硬要塞给她的布袋,里面装着自己腌制的酸菜和几瓶虾酱,换了一只手拎着。
此刻的她背着大包,提着小包,拖着行李箱,一路上都可以用风雨无阻来形容。
她拉上黑色棉衣的帽子,仿佛自己就在街头出演一场雨中漫步的偶像剧。
只是这风光的背后却是狼狈的,乘风乘雨回到木榭宛居后,童安锦连续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一打开门却看见眼前像蒙尘一般的小家时,瞬间又觉得脑袋微微的开始发痛了。
她放下所有的累赘和负担,没有打开灯仅仅是依着窗外折射进来的细碎阳光,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家种的蔬菜和父亲去果园采摘的水果放进冰箱里。
然后起身把地板打扫干净,把厨房里的碗碟收拾好后才发现早已汗流浃背,连喘气都觉得好累。
仿佛像瘫痪一般平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从衣袋里掏出两天都没开机的手机,长按着电源键打开后她才发现有好几条未读短信和几通未接的来电。而这些全是出于同一个名字――墨子逸。
“刚刚我在洗澡没听到手机响。”
“为什么好端端的又回去呢?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如果你有什么麻烦不妨说出来,不要逞强,难过了就跟我讲。”
“安锦,你怎么不开机呢?”
……
她扶着额头,凝视着手机上面的短信,字里行间都无不透露出他的担心和忧虑。
突然感觉有一种被别人问起,自己又说不出难过的别扭心情。
童安锦真的受不了被自己在乎的人牵挂,点开微信发送了一条语音给墨子逸。
“家里没事,就是想家了。我现在回来g市了,晚上请你吃顿饭吧。”
“好啊,下班我来接你。”墨子逸的语音很快就传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手机特有的功能,墨子逸暗哑的嗓音充满了深夜里的魅惑和性感。仿佛余音绕梁,荡气回肠。
她深知现在不是发花痴的时候,因为她只剩下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要是今天再迟到的话,今年的分红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她没有回墨子逸的信息,将手机放在一旁。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将油腻了好几天的头发洗好,打开吹风机有条不紊地梳理着。
换上一身干练利落的职业女装,脚上踩着女人独有的高跷武器。一系列地折腾完后,她站在落地镜前看着里面假装成熟又憔悴干瘦的自己,不禁觉得有点心酸。
忽然很想念穿着一直被中国学生嫌弃的校服的那些年,虽然那时候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值得让自己骄傲的事,但是每一天都很充实和快乐,永远洋溢着热情和活力。
没有多余的忧愁和烦恼,多好。
现在的社会人情淡薄,广大的世界太冷漠,隔岸观火的人全都在看笑话,而自己又无力回天,最后只剩下什么呢?从奋青到愤青消耗了多少热血澎湃的动力啊,恐怕真的只剩下一腔孤勇了,还要在这个城市里打滚。
既然做不到十分那么完美,那就做个八分青年吧,留一点神秘和一丝余地。
只要自己敢不懦弱,那么我们凭什么要难过。
童安锦默默地为自己打鸡血。
刚出家门她又撞见了对面的乖乖男邻居苏哲枫,她很好奇为什么他这么喜欢深色,几乎每次遇见,他都是身穿深色的牛仔外套和长裤。
明明他还这么年轻,为什么有一种沉稳中带着沧桑的感觉呢?
她悄悄地继续往下看,一双白色的板鞋烘托出他格外的阳光和帅气。
苏哲枫向后退了两步,扬了扬下巴,微笑着道:“早啊。”
“早上好。”走入电梯内,闻言,她也客套地跟他打招呼。
苏哲枫摘下白色的耳塞,随意地挂在脖子上。电梯门缓缓合上,他往右挪了一步,“去上班吗?”
童安锦低下头拉上外套的拉链,在苏哲枫在摁数字按钮时,发出单音节的字:“嗯。”
她转眸凝视着他的侧脸,“你去上课?”
“没有,请假了。”苏哲枫深情在睫,孤意在眉,黯然伤神地重新戴上一个耳塞。
其实她很想开口问他为什么,但是发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后,她立刻噤声。
也许是戳到了他的痛处,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决定不再强聒不舍了。
时间一滴一滴地流逝,电梯一点一点往下坠落。
“前几天我看见你的女朋友在公寓的套间里……”她突然想起那天的“受虐媳妇”女生,为了打破沉默而转移话锋,却被他打断了。
“我没有女朋友。”
“你说的那个女生是我表妹,我妈一发病起来……就把她……打成了这样。”
虽然他把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是表情却平淡如水。
末了,童安锦瞳孔收缩,震惊地看向苏哲枫,一瞬间电梯里变得安静无比,两人都保持着沉默,气氛不断地在僵持。
正当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阴冷到窒息时,苏哲枫的声音才姗姗来迟。
“让你见笑了,我妈……她有失心疯,我知道……公寓里的人都对她都有偏见,也给你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我真的……很抱歉。”他喃喃自语,停顿了多次,也苦笑了多次。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童安锦注视着他忧心忡忡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感觉说多都是错,最后她再次选择了沉默。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们一同走出公寓,外面飘着淅淅沥沥的雨花,苏哲枫抬起头,眼里的阴霾逐渐消退,他撑开伞,挑了挑眉问她:“你比我大三岁吧?”
她盯着他嘴边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若隐若现的酒窝,有点调戏也有点诡秘。
听到他说起年龄的问题时,她有点无奈地反驳了他,“最少也有四岁吧。”
“我高三复读过一年。”两人撑着雨伞在街上并排行走着,穿过水泄不通的人行道,各种响彻天宇的车鸣声和吵杂声覆盖了苏哲枫的话。
公交车来的时候,她率先走上去,回头瞥了一眼苏哲枫。他手揣着裤兜,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看见她上车他也健步如飞地跟了进来。
这条平时极少人搭乘的线路,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此时的车厢坐满了各种社会人士,还有烦嚣的噪音。
有小孩的哭声,还有几个中年人在肆无忌惮地在抽烟、吵架。人声鼎沸的车厢到处乌烟瘴气,童安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车子往前开了好一段路程,经过一个拐弯时,她紧握住吊环的拉手,忍不住询问一旁正悠哉游哉的玩着手机的男子,“你去哪儿?”
“你是在第三站下车吗?快到了。”苏哲枫答非所问,把手机放回裤袋,瞄了一眼窗外后说道。
童安锦像是在被人追捕似的逃离了鱼龙混杂的公交车,整理好着装再次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苏哲枫,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童安锦站在离公司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感觉如芒在背,浑身都不自在。
“哦……我到了,你在哪里?”被戳穿后的苏哲枫面露难色,假装把手机贴在耳边自言自语。
她没空理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天啊!还有三分钟。她蹬着高跷跑入旋转门,幸好赶上了。
苏哲枫眉间换作银河,眼中藏有星辰,远远望着她走进了公司才甘心离开。他在心中萌生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欲望,可惜他嘴笨,不会说话也不敢开口。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爱”。最近这种心动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也惊奇,却身不由己。童安锦听不到他的声音,怕脱口而出的是她的名字。
完成打卡签到进入到公司之后,童安锦转过头发现时苏哲枫的身影消失在奔流的人海中。
苏哲枫总是给她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时而孝顺谦逊,时而怪异多变。
但毕竟是邻居,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关系也不能闹得太过决裂。
她很快地收回情绪,把所有的精力再次放回工作中。
傍晚微醺的凉风吹过,昏黄的线条连绵延续至远处的天边,飘浮在窗外渐渐浓郁的夜色定格在信步赏烟霞的灵魂里。
在充斥着电铃声和拼命敲打键盘的地方,焦头烂额的打工族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赏悦那动人的风景。
他们做的唯有埋头苦干,来来回回地背水一战,随后时间便拉开了漫长的帷幕。
无论是浪迹天涯的游客还是庸庸碌碌的市民,都盼望在逝水年华中找回那份自己的安稳和归属感。
当童安锦拿出手机时发现它早已停电罢工了,其实她跟她的手机一样,早已消耗掉所有的能量。她也想就此任性的罢工,可是谁也逃不过宿命的安排。
从座位上站起,叠起双手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感觉脖子还残留着酸痛,她困乏地抬头望了一眼挂钟,时针在恍恍惚惚中已经走到数字七了。
趁着经理去开会时,她小小声地向旁边的同事借了台手机,然后快速走到卫生间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嘟”声响了良久,她有点懊恼,打算挂掉重新再拨打的时候,电话里头终于传出他的声音。
“你是谁?”电话里的墨子逸冷冷地发问,那种声音就像刺骨的寒风,吹过平静的心也会瞬间结冰。
童安锦一鼓作气地说:“是我,我的手机没电了,你告诉我你人在哪儿,我下了班就去找你。”
“唔……你先别着急,我推算一下啊……你应该还有三十分钟就下班了吧,那你就在你公司楼下等我就行了,我直接过去。不许拒绝我,就这样吧,你好好工作,先挂啦。”墨子逸一听到是童安锦的声音,立刻就宽心了。慢悠悠地说道,刚才那种冷若冰霜的声音也化成了一池温柔的碧水。
她放下手机,意犹未尽地回味他的声音,她想自己又开始中毒了。
你给我清醒点童安锦,瞧你那小样儿,你就这点能耐吗?
拧开水龙头,镜子里的人没有一丝血色,她努力扬起一个微笑,她不想再伪装自己了。
不一会水池就注满了清水,俯下身子用手捧住轻轻地拍打着脸庞,抬起头时水珠顺着脸部轮廓滑落。
她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人,为什么脸还是很红?
坐回自己的办公椅时,她的面前摆放着横七竖八的文件,思绪却万千,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墨胖子傲岸不羁的笑脸。
童安锦,他还是原来那个人,你们还是哥们儿啊,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又在期待什么。
半个小时左右,她快速地捯饬好东西,整理好心情后匆匆忙忙地走进电梯里。电梯缓缓下落,她的心也跟着不停地跳动,额头也渗出密密的细汗,有一种去约会的心情。
犹如回到了那个少女怀春的季节。随即她用力的敲了敲脑袋,希望自己可以认清现实,明明已经变成老女孩了,还装什么嫩?为什么还想这么多?在心里还是没忍住挖苦了一下自己。
一到下班的点,同事们都急匆匆地往外走,生怕多逗留一会儿就被经理捉住要加班。她怀揣着一颗悸动的心情来到楼下,朝飞暮卷的天空,又增添了一股清新的味道。
纵然人潮拥挤,童安锦的视线还是准确无误地投到那一抹高大的身影中,迈这轻快的脚步渐渐接近他。
墨子逸挺直腰板坐在离公司不远处的地方,低头在手中把玩着一件小物品。
虽然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洒脱和超逸,犹如当年。
可是她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心态,这么多长椅不坐,偏要选择坐在五彩斑斓的花坛边上。
而且他今天选择穿一件白色的衣服,显得年轻之余,还仿佛和鲜花的彩色世界融为一体,不可分离。
“噗嗤。”一想到墨子逸堂堂一名“八尺男儿”,还是一名军官,美其名曰铮铮铁骨的汉子。可如今却变成一个可爱动人、妩媚妖娆的花仙子她就好想大笑,这场景是有多违和啊。
汉子样,少女心的墨子逸看到地上的影子后,没有迟疑地从花坛上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埃。待他听到愈发清脆的笑声时,不解地皱起眉头一脸无知地向她求解:“你在笑什么?”
“额,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一个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动漫人物,叫什么名字呢,我记不清了,总而言之是一个非常漂亮的花仙子。”
童安锦毫不保留的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语末的三个字是没有音量的。看着墨子逸和他身后的琪花瑶草,如果再往他头上插两支小花就显得更生动有趣了。她在脑海中描绘出墨子逸可爱娇羞的模样,拼命地压低着自己的笑声。
墨子逸仍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可能是她那狡黠的笑容让他颇为疑惑,他略微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晃着手中的钥匙,边说边笑地道:“童安锦,你别一看见我,就好像迷妹一样好吗?毕竟是在大街上,还是收敛点好。不是说请我吃饭吗,还不快走?”
此刻的他梨涡浅笑,一脸傲娇,自恋完后还若无其事地走向停车场。
“墨胖子,以前我都还没发觉,原来你脸皮这么厚的。”她小跑走到墨子逸的身旁,认真地注视着他轮廓清晰分明的侧脸,真想掐一下他。
墨子逸眼睛的下角有一颗足够令人尖叫的性感泪痣,他的睫毛浓密且长,鼻子直挺,美如冠玉,一切都浑然天成。他那饱受冷眼的瘦身战争终于圆满成功了。
以前不是有一句话说,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吗?毕竟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以前他在学校从来不主动跟别人搭话,那时他腼腆的性格加上憨厚的样子,导致他常常被遭到同学讥讽。
看来墨子逸已经做到了,也印证了这句话。现在他这个潜力股更像一位励志大师,俨然就是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车里正播放着一首舒缓且旋律欢快的情歌,无比安逸地坐在副驾驶的童安锦尽情享受这一刻的欢愉。
可是她的余光在无意中顾眄到墨子逸炽热的眼神紧紧地锁定住自己,她如坐针毡一般,换了一个坐姿,低着头拿出手机,假装在刷微博。
片刻后就听到墨子逸幽幽地声音传过来,“还记得以前上学时常去的烧烤店吗?”
童安锦乍一听到他的声音,手机都差点从手中滑落,她转眸望向墨子逸。
他的视线已经转移至前方,唇边的依旧浮现出一抹坏笑,手指随着音乐的旋律轻轻地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
她也把目光投到前方,含糊不清地说:“没什么印象了,好像在晓街那边吧,我现在都很少去那里了。”
“你现在还会怀念那种带有青春的味道吗?”墨子逸把车子驶进一个交叉红绿灯路口的车流里骤然停下,她被这种地心引力所牵动,感觉身子失去了平衡。
墨子逸凑过脸,伸手将音响关掉,动人的情歌随之驱散,车子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安静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都可以轻易地听到。
“怀念又能怎么样,有些东西只适合回忆。”童安锦凝视着墨子逸聚精会神的脸。多久了,有多久没这么近眼看过他了。
时间求你放慢脚步行吗,让我好好记住这个瞬间的美好。就算明日不复,也甘愿沉浮。
“嘀――”在交叉路口响起催促的声音。
原本紧张的气氛正逐渐升温,却被一声洪亮的车鸣声让童安锦霎时间变得心乱如麻。
“嘀――”
“你大爷的,快给老子开走!还嫌不够堵是吗?”
“前面的怎么回事儿啊?”
接着她一次又一次听到从背后的车群里传出略带气愤的嘀声,有几人还把头探出车窗,厉声咒骂他们把车子快点开走。
刺耳的噪音也跌撞而至,幸好她还保留一丝清醒的意志,便轻声提醒他:“我们先把车开走吧,妨碍到别人了。”
墨子逸置若罔闻,依然面不改色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不可磨灭的铿锵力量,仿佛不答应他就永不罢休的模样。
这样脱胎换骨的墨子逸终于抛开了过去,不再有腼腆和幼稚,可为何她又觉得这么陌生。
童安锦犟不过他也不想拒绝他,没有再犹豫,摇下车窗,任由晚风吹拂,冲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大声地喊道:“那我们出发吧,去寻找前世之旅!”
墨子逸呆愣了一会儿,深情地注视她的侧脸,久久没有转移视线。
虽然没见这么久,但是她仿佛什么也没改变,依然像以前一样喜欢戴帽子,时不时会跳出几句神经质的话。人分两类,迷人和乏味。她的鹅蛋脸淡妆浓抹总相宜,随着时间的沉淀,她变得更迷人了。身边并不算拥挤,她来了就是唯一。
看来这次回来是对的,一定要重新追回她。墨子逸心想。
童安锦看着墨子逸依然无动于衷,便拍了拍墨子逸的肩膀,用一种无奈的语气对他说:“还不快走?我们都快惹来交警了,我可不想被捉进派出所。”
话音刚落,墨子逸笑了笑,立即启动起车子,在月光如水的夜色中穿梭。
大风在耳语,飘飘落细雨,此刻车里的两人没有再细谈,慢慢地褪去了平淡。
倏忽两人同时转头,两双动情的眼睛相对,偶然纯粹。
他说:“我……”
她说:“你……”
又同时开口的两人,犹如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季节。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无人问津的渡口总是开满野花,就像现在彼此相爱的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在恍惚之时,她突然感觉有一抹暖意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掌。
她略带羞赧,不敢抬起头,盯着交叠在一起的手,仿佛扫去了多年郁积在心中的忧愁。
反倒墨子逸平静如湖水,其实他很想跟她表明心迹,左思右想还是先从牵手开始吧。
他减慢车速,她的手好小好软,此刻被他的大手紧紧裹住,突然萌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
绕过江山错落才发现真实的拥有比虚渺的想象要好。
很久之后,童安锦忘记了那段短暂但又深刻的路程,忘记了小鹿乱撞的心跳声,忘记了那个镜花水月的夜晚,忘记了飘来荡去的霡霂小雨。
只记得那双温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她在想,是不是有点越界了,起初也尝试着挣脱,反被他更加用力地禁锢住。
傍晚的风有点大,童安锦上身单薄的针织开衫根本无法抵抗得住这嗖嗖的凉意,就连肚子也开始不耐寂寞地嚎叫着。
他们十指紧扣走进一家比较古色古香的火锅店,店里的人屈指可数,店员却也忙得不可开交。
和上次去的高档餐厅不一样,这里虽然比较偏僻,地方比较小,但是够纯朴温馨。没有争妍斗艳,没有勾心斗角,如此安好。
店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多,还有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欢聚一堂。
他们选择了一个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墨子逸拿着菜单自如地跟店员交谈着,店员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执笔快速地下了单。
“你经常来这家店吗?”店员一走,童安锦就带着试探的语气,问坐在对面岿然不动的墨子逸。
墨子逸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悠然地回答:“来过一次,前天经过这条路时候发现这家火锅店,店名竟然和之前上学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味道就不同以前了。”
她望向窗外,回忆起少年时的往事,不禁唏嘘感叹道:“我还记得那时为了吃一顿火锅把两天的饭钱都花光了,不仅挨饿而且还吃了一个星期的胃药啊。”
墨子逸喝了一口水,垂下睫毛,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得尤为悲壮:“何止啊,第二天就长了满脸的青春痘!”他意犹未尽,“还有啊,这条街的对面有一间小卖部,每个星期五都会去那里买方便面,就是为了拿里面的卡片。那时候真是傻得可爱,但是无忧无虑的,还是很开心的。”
她会心一笑:“哈哈,原来你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还是别说那些煽情的啦,说说你的减肥史吧。”
墨子逸抬起头,作着思考状,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三分练,七分吃。”
短短六个字却让童安锦遐思了许久。
“想什么呢,难道你也想减肥啊?”
“没有。”
“那你也很久没去称过体重了吧。”
“嗯……诶……你这句话什么意思?拐弯抹角说我胖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
“墨子逸!”
“哈哈。”
……
后来服务员端上热辣辣火锅,他们边吃边聊着彼此近几年的生活,直到纷纷嚷嚷的店渐渐变得冷清,直到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才渐渐平息那种悸动。
墨子逸还是胖子的时候,总是在星期五放学时拉着她去吃麻辣烫,周而复始,他们跟老板娘王姨也混熟了。
王姨原本是一个餐厅的经理,多年前就嫁到了南方来,练就了一身多才多艺的做菜本领和一口流利的广东话。王姨是一个率真泼辣、不忸怩作态的北方女子,每次他们来她的店,她不会看他们是学生就不欢迎,而是更招待有加,生意好的时候也会空着一张桌子等待他们的光临。
他们自然不会辜负她的这份美意,每次上完晚自习都会第一时间跑出来,兴致勃勃地去她的店里吃宵夜。
王姨的丈夫则是一位厚朴,地地道道的广东人,习惯早上去晨跑,和公园里的老人们耍太极,下象棋,在茶楼点上一杯铁观音和几盘虾饺烧卖就可以闲坐一个上午。
他们在工作中相识,由于地域文化不同的差异和王姨暴躁的脾气,他们在一起的头几年总是在争吵和冷战中渡过。
后来她的丈夫做出了让步,他知道王姨习惯吃辣,然后他由一个饮食清淡的居家男人变成一个每天吃两个呛口辣椒的粗狂汉子。
他们互相忍让,互相包容,没有理会世俗的眼光,相亲相爱多年后,开了一家属于两个人幸福的小店,起了一个甜蜜的店名:爱上麻辣的你。
那时的童安锦和墨子逸对于美食毫无抵抗力,没有节制的大吃大喝后,他们的体重也在节节高升。
往事不堪回首啊,一时的快活酿造了缠绕多年的噩梦。
一张张黑白的照片在童安锦脑里放映着曾经的故事。
唉,童安锦叹气,别人的青春都是各种浪漫和各种难忘,而我们的青春为什么都是跟吃的有关呢。
回忆的倒带停止了,她蓦然回首,想起在车里牵过的手。
童安锦喝了一杯果汁,她很想问他,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了,我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情人。
热腾腾的火锅飘来诱人的味道,刺激着人们的嗅觉和味觉,墨子逸正在涮羊肉,认真的俊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动作娴熟,心无旁骛。
她安静地注视着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纵然周围嘈杂、混乱,童安锦还是捕捉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想起之前看过的3d电影,那时她带着3d眼镜,孑然一身地坐在电影院中排的位置上。突然,一个镜头里的一块石头从眼前砸过来,她被吓到,呼吸急促,心脏都快跳出喉咙,还差点碰到旁边的人。
童安锦觉得很刺激,她很喜欢这种画面。可当她摘下眼镜时,大屏幕的画面却变得模糊不清。歪歪斜斜的景物,再也没有带着眼镜时看的清楚,一切都涣散且朦胧。
就像她现在看墨子逸一样,明明近在眼前,只不过隔着一道透明的心墙,她依旧看不清他。
我不愿看你在陌生的城市里偷偷哭,我愿徜徉在回忆的倒带中陪你孤独。
墨子逸,你还是你,忠于自己。而我却错过了白日做梦的年纪。万物皆有所待,希望在湄湄云水之外,找回那份遗失的爱,幸而你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