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样的痕迹。
曾经有人在这里刻下很多字,又有人把它们都划掉。
她将那些痕迹看了很久,总算努力辨认出一个“霖”字。
脑中突然闪现什么,她问薛嘉霖:“你以前不是一个人来这里的,而是和另一个人是不是?她是你爱的人?很爱很爱,可是最后……你们没有在一起?”
薛嘉霖回过头来,看看她,又看看树干上的那些痕迹,最后却笑了,“我们去屋里坐坐吧。”
舒苏没想到这里还有屋。
薛嘉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穿过长长的香樟树林,走到前面,发现里面竟是栋房子,或者说,是个别墅!
这别墅也是三层楼,但比薛家庭院小巧了很多,也完全不像薛家那么精细,没有那么美的美式庭院,这个别墅的院子,仅仅就是一片香樟林。
舒苏开始猜测,也许以前薛嘉霖常和一个女孩来这儿玩,他们还在树上刻了字,后来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不再相爱,或者他们被迫分开,然后其中的某个人过来把树上面的字划掉了。
不管那个女孩心里怎么想,至少薛嘉霖对那段感情是难以忘怀的,他把这片香樟林买了下来,又顺便在后面建了栋别墅。
所以这别墅并不那么精细,因为它只是香樟林的附属品。
但这里却自有一种宁静与安详。
整个别墅为白色,偏古典复兴风格,看上去神秘又幽暗,像吸血鬼的城堡一样。
进了这“城堡”里面,舒苏才发现里面物品摆设很简单,只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里面也空无一人,并没有佣人在屋里等着。
他将她带到了客厅旁边的卧室,就如同她见过的穆城和薛嘉华的房间一样,这个卧室也是其大无比,靠北边是床与衣柜之类,靠南边是大大的落地窗,纯白色、飘逸简单的窗帘,大片的植物,而这植物中间是一张茶几,两张藤椅。
“你坐。”薛嘉霖说着,转身离开。
舒苏坐了下来,从落地窗内看外面的香樟林,只觉得有一种连血液都宁静下来的感觉,而薛嘉霖,坐在这样的环境里,看着外面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香樟林,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再次过来的薛嘉霖拿着两整打啤酒。
舒苏很吃惊,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薛嘉霖大概是不会酗酒的,可现在来看,如果他这样喝,就算是酗酒了。
薛嘉霖坐下来,看向她道:“你才出院,不能喝酒,就陪陪我好吗?”
舒苏点点头。
薛嘉霖给自己开了一听酒,仰头喝下。
舒苏以为他会向自己倾诉些什么,没想到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样一听一听地喝。
她很想劝劝他,却又觉得不该劝,他要自己来并不是阻拦他,而是陪他。
直到喝下五听酒后,薛嘉霖才终于开口:“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的烟瘾很大,酒量也很大,有一段时间也沉迷于女色,甚至还吸食过毒品。”
舒苏吃了一惊,“你……”
薛嘉霖看向她笑了笑,“放心,现在已经戒掉了。”
舒苏知道他指的是毒品,听他说戒掉她才松了一口气,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薛嘉霖会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我和你说过,我并不干净,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舒苏立刻安慰他:“你别这样说,其实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过很伤心的事,那些事情你承受不了,所以才会借用这些手段来助你承受心里的痛苦,可是那样自暴自弃的生活同样不会快乐,不是吗?”
薛嘉霖再一次笑了笑,然后沉默,喝自己的酒。
舒苏发现他已经习惯了用微笑来面对一切,习惯了隐藏心事,习惯了独自去承受一切自己想承受或不想承受的——穆城说过,薛嘉霖此人不简单,他待在薛家这么久都没能完全看清他,舒苏终于相信。
因为薛嘉霖把一个世界活成了一个自己,没有人能走进他心里,哪怕他此时到了崩溃绝望的边界,哪怕他已经半醉,却依然以笑容示人。
舒苏无可奈何,只能这样看着他喝酒。
终于等他喝完整整一打,舒苏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劝他:“你就别喝了吧,会伤身的,而且啤酒喝醉了特别难受。”
薛嘉霖静静看着她。
本以为他会继续喝他的酒,没想到他却突然说道:“小苏,你可以爱我吗?”
舒苏有些发怔。
他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而我也不配。你遭遇过背叛,承受过苦难,那是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见了你眼里的绝望与悲伤,却看不见你眼里的自弃与怨恨,你仍然那样纯净,哪怕生活逼迫于你,而我……我也知道我有着精致的外表,但那只是个壳子,我的心的腐烂的,散发着连我也忍受不了的臭味。
“好在你不爱我,因为……我根本没有勇气去和我奶奶对抗,我一定会放弃你,选择和奶奶选好的女人结婚,继续过我腐烂的生活,而你……你可以有很好的未来,爱我太不值了。”
舒苏马上回他:“可是我很喜欢你,我从来不会住到一个男人家里去,也不会和一个男人单独到这种地方来,嘉霖,你对我来说也是特殊的,尽管我另有爱的人,但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舒苏还想劝他,他却说道:“从我家离开吧,离开那个牢笼,那里不适合你……如果你以后需要帮助,可以和我说……”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带着自嘲,“虽然我、我那个家是腐烂的,但却有些钱,腐烂堆里出来的钱竟然可以让美好的人变得更美好,这世界真是疯狂。”
舒苏默默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同一天,穆城和薛嘉霖,竟然都让她离开,在她眼中简单而宁静的薛家,他们一个觉得是龙潭虎穴,一个觉得是个内里腐烂的牢笼,她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她静默片刻,鼓起勇气问他:“嘉霖,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你的家,说你的家是牢笼?可它是我见过最美的最宁静的地方啊。”
薛嘉霖笑道:“不就如同我一样吗?”
“可是……”
“不要试图去了解我那个家,你不属于那个世界。”他看向外面的香樟林,喃喃道。
舒苏没再说出话来。
薛嘉霖继续喝酒,三听之后,终于连开易拉罐的力气都没有。
舒苏将易拉罐从他手里拿掉,努力将他从藤椅上扶起来。
薛嘉霖不愿起,但他确实喝得差不多醉了,并没什么反抗的力气,倒是舒苏好歹练了几天体能,拼尽全力才将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从椅子上扛起来。
薛嘉霖像小孩一样抓住了藤椅不松手,“不行,你别想拉我去睡,我还要喝,我酒量很好……”
“好了,这个喝多了伤胃的,而且会成大胖子,你不是说你外表很精致吗?喝成啤酒肚还怎么精致啊!”舒苏轻声斥责。
薛嘉霖笑了起来:“我已经要三十了,中年了,可以有啤酒肚了。”
“啤酒肚”的问题总算让他分神,松开了抓着藤椅的手,舒苏一边费力扛了他往床边走,一边喘着大气劝他:“有了啤酒肚,还怎么装贵族?装优雅?到时候别人就不叫你薛公子了,而叫你薛大胖子!”
薛嘉霖又笑了起来,然后被她扔在了床上。
“好了,你睡吧,睡醒就好了。”舒苏一边说着,一边替他脱去鞋子,然后搬了他双腿上床,又替他盖上被子。
薛嘉霖躺在床上看她,喃喃道:“如果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那样我的人生一定比现在好很多……”
舒苏愣了一下才回答:“如果你愿意,你的人生仍然可以很好啊……”
薛嘉霖苦笑了一下。
舒苏又安慰他:“你醉了,睡吧,睡醒后一切都好了。”
薛嘉霖一直看她,看着看着,眼睛慢慢无力,又慢慢闭上眼去,这时他又开口道:“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没了声音。
舒苏站在他床边发呆。
如果这样的薛嘉霖就是穆城想查清的薛嘉霖,她不知道那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一个伤心人再也回不到曾经平静的心而已……他也没有伤害谁,只是伤害自己而已。
薛嘉霖醉倒在一边,舒苏只好在旁边守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眼看太阳偏西,将到晚饭时间,薛嘉霖仍然没醒来。
此时她才想起来该怎么向薛家人交待呢?薛嘉霖又说不要告诉别人他在这里……
他们出来时管家帮忙开过门,家里人肯定是知道他们俩一起出来的,如果不回去,被薛奶奶知道估计又得误会,可如果自己回去,难道把薛嘉霖一个人扔在这里吗?当然这儿没有任何交通,她也不太会开车。
就在她纠结时,穆城发来消息,备注名为相亲男,内容只有一个问号。
舒苏知道自从住进薛家,他和她联系都很谨慎,一般都不会随便进入话题,而要等她回话。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恐怕他也知道她和薛嘉霖一起出来了。
“没有什么,薛嘉霖心情不太好,我陪他走走。”她回。
“你们在哪里?”
看着穆城的信息,她想了想,老实回答:“就在附近的一片香樟林。”
【相亲男】:尽快回来,不要和他待到太晚。
看着这样似乎着急、生气、又带着担心与醋意的话语,舒苏心里不由自主会泛起一种愉悦感,好像他是真的在乎自己的,可很快却又会自我怀疑与否定,害怕都是自己多想。
她最怕的,竟不是其他,而是他不爱她。
她回了“好”。
然后是继续等待。
薛家一般晚饭吃得很晚,因为无论薛砚平还是薛嘉霖,又或是穆城,都是大忙人,不会太早回来,所以晚饭时间大多都在七点后,但今天不同,今天薛奶奶过来了。
老人家一般都吃得早,她怕等到晚饭时间薛嘉霖还没醒来。
五点,五点半,六点……
就在这时,薛嘉霖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猜是家里来电话让他回去吃饭,正犹豫是接还是不接,薛嘉霖却醒了过来。
他紧皱着眉头,很明显酒醉醒来的感觉并不好受。
舒苏立刻将手机递给他:“你的电话!”
薛嘉霖费力地将手机接过去,又从床上坐起来,停顿一下才开口道:“喂?”
舒苏发现他的声音清洌而平静,完全不像酒后初醒的状态。
他果然习惯了优雅啊……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能马上恢复成正常声音。
就在她心里感叹时,薛嘉霖失声叫道:“什么?”
舒苏一惊,心想这难道不是家里来的电话?
薛嘉霖此时似乎完全酒醒,脸色却有些发白,他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始终没说话,只最后才说了一声“好”,然后低声而急促道:“我马上就来。”说完这句话,他挂了电话,然后从床上起身。
舒苏问他:“怎么了?”
薛嘉霖穿上了鞋子,站在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道:“警察可能找到了我妈妈的尸体。”
舒苏也被惊住了,愣愣看着他。
虽然听他讲起往事就预料到薛妈妈可能已经遭遇不幸,但那和真正听到这样的消息是不一样的,哪怕预料,也仍然会有期待。
薛嘉霖又说:“我现在去公安局确认。”
舒苏立刻道:“我和你一起过去,你能开车吗?要不要叫家里人过来接我们?”
薛嘉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等确认了再告诉家里了,爸爸他……可能无法接受。”
避开薛家,薛嘉霖绕路前往市区。
中途薛嘉华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去吃饭,薛嘉霖以有急事为由,称不能回去吃,惹得薛嘉华还说了几句。
直到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江北区公安分局,薛嘉霖从车上下来,直接前往二楼的刑事技术实验室。
门口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警察,见薛嘉霖到来,问候道:“薛先生。”
“我妈妈……”他问了一半,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再怎么问出口。
警察回答:“今天刚发现的尸体,从体征信息来看,初步断定是二十多年前失踪的顾盼女士,如果要进一步确认死者身份,恐怕还要家属配合做dna比对。”
薛嘉霖问:“我可以看一看吗?”
警察点点头,带两人进入实验室。
呈放尸体的台面很显眼,就在最中间,进实验室一眼就可以看到。
与其说那是尸体,不如说那是骸骨,风化得厉害,由一截一截骨头拼凑而成。
薛嘉霖在门口站了很久。
这样的尸体并不吓人,吓人的是……那是自己母亲。
警察并没有催促,但薛嘉霖也并没有驻足很久时间,过了一会儿,他就再次挪步,走到尸体面前。
舒苏跟在他身后。
按薛嘉霖的说法,他妈妈是在生薛嘉华之后出事的,而薛嘉霖比薛嘉华大七岁左右,所以他对母亲应该有着很清晰的记忆,而且是最美好的记忆。
然而现在,她成了一具白骨,再也没有任何奇迹出现的可能。
很久之后,薛嘉霖才问:“在哪里找到的尸体?”
警察回答:“当年那辆假出租车消失的叶子湖附近,最近那里改建,从淤泥里挖出了出租车,尸体就在出租车里。”
“只有一具尸体?”薛嘉霖问。
警察点头,“对,只有一具,而且尸体坐在驾驶位上,车子很可能是死者自己开走再冲进湖里的。”
警察说着,看向尸体,将眉头紧紧皱起:“这案子发生时我才刚工作,当时成了无头公案,没想到现在却找到了死者尸体,可是案情却更加迷离。为什么是死者自己在驾驶室?为什么又会开进湖里?那段路并不复杂,如果没有意外是不会这样的,除非死者一心求死,故意这样做,可她才生下孩子,照理说应该求生才对。”
薛嘉霖只是看着尸体,并没有说话。
警察又问:“对了,薛先生,你认识这个吗?”
警察拿出一只透明小袋子,那袋子里放着一只莲花形状、玉石一样的东西,以及几颗小珠子。
薛嘉霖接在手中,将那玉莲花仔细翻看。
舒苏就在他身旁,也忍不住去看那玉莲花,却不由吃惊:这竟然是……
“看上去像是车载挂件之类的,材质是阿富汗白玉,也就是石头,称不上玉,价值很便宜,上面的绳子肯定早就腐烂了,在死者身上找到,这是属于死者的东西吗?”警察问。
薛嘉霖摇头:“应该不是,我没看见妈妈身上带这个。”说着又看那莲花道:“这上面好像刻了东西。”
“对,是个符号,这符号具体是什么意思还在查。”警察回答。
薛嘉霖又将那符号看了很久。
舒苏在一旁紧紧拽住自己的衣服,然后不由自主看向面前的白骨——那个符号,她认识,那个白玉莲花,她知道出自哪里,而且她知道,警察很难查到那莲花从哪里来。
很久以前,她家附近有个出名的刘仙姑,据说能通灵,平时就是以迷信方法看病,比如叫魂、驱邪、看家宅等等,同时她还卖平安符。舒苏并不知道她的本事是不是真本事,但至少爸爸很相信。
特别是那些年爸爸在外面跑夜班出租,他觉得晚上开出租又容易遇鬼,又容易遇坏人,心里很不踏实,所以爱戴平安符,而他相信刘仙姑,所以常去刘仙姑那里求平安符。
刘仙姑的平安符是自己做的,拿便宜又好看的一种白色石头——大概就是警察所说的阿富汗白玉,刻一朵莲花,再在反面刻上一个代表平安的符号,再串上几颗塑料珠子,最后在佛前拜过,就成了平安符,爸爸很喜欢戴在身上。
可此时,她看见爸爸喜欢戴的平安符出现在薛嘉霖母亲身上。
平安符、出租车司机、丢失的女婴、3月9号生日……
舒苏觉得喘不过气来,有什么呼之欲出的真相就在她心口上奔腾。
“我回去告诉我家人,然后再做下一步决定。”薛嘉霖低落道。
警察点头,“再有什么其他线索及时和我们联系。”
离开警察局,薛嘉霖一句话都没有。
舒苏也没有一句话,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平安符,那个平安符曾经的主人——会是爸爸吗?
所有的巧合凑在一起,那是不是就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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