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就是八月十四赵家堡家宴之日,这几天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宾客,赵家堡里一下热闹了起来。连幽州侯爷府迎亲的人也一块来了,赵以宁亲接安排了住所,带话说是中秋后便迎赵家大小姐赵白术出阁前往幽州成亲,又说了幽州那边安排的诸多事宜,新府如何敞亮,侯爷何等倾慕疼爱,耗资费神不在话下。
赵白术那已收拾了两箱自己的东西,其他也都打点稳了,容锦留府,素萝陪嫁。昨日杨进已经回到堡里,容锦与他的婚事也就在眼下两三天里,赵白术也为丫头准备了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容锦爹妈哥嫂四人无不千恩万谢。只是容锦话比原前更少了,素萝和她一块长大但到底女儿家到了年纪有了自己心思,两人将分开也没什么多说的。赵家家宴在即,客似云来,热闹非凡。连带赵家大小姐赵白术出阁之喜,珍珠宝金,海斗难算。按说都是大喜事可这赵家上下气氛微妙,不喜不悲,难以明状。
这回赵府的宴和以往不同,众人不但可见到赵家奇物宝珍,邀帖中言明赵家金蝉穿云甲已制成,这等好东西当然惹人想见,热情高涨。往年宴上除了江湖中与赵家交好的门派世交并不曾宴请王孙贵胄,然而这次赵云邰开出的帖里邀请了三、四、七、九等四位皇子。当朝皇帝年老体弱,渐传不好,这四人互为三派,一时这宴早妙不可言。
后日赏珍论剑的宴席之上连赵白术、赵以宁、袁昭、赵琅嬛四人皆安排了座位,这也是从未有过的。琅嬛知道自己也能参加在内凑份热闹见,是十分开心的。她极少见客,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大场面,心里期待极了。孙明雪能与之同座同玩两人更是兴奋,且孙明雪也好几日没见过赵云邰了,想着能见到他再窥风姿愁起自己穿什么好,该怎么打扮。她俩人就开始谋划起来,翻箱倒柜地折腾着玩。
袁昭借口家中有远丧,需回家置丧帮忙,带着丫头玉书和自己的几个贴身下人明天就要动身回桂阳郡,那日宴上自不出席。妻子赵以宁得知帮他打点了车马行李,不过寻常叮嘱几句也没别的。这一来一往也要半个月,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唯赵白术知道自己需上宴这事多了点不快,她能看明也了解这一层后盖着的别样谋划。一湾看着安静的池水只要丢下一颗小小的时候,登时就会涌起多么可怕的巨浪。赵云邰已在池里,他已有了自己的盘算,而这样的盘算和养父赵天忍所说,所要大相径庭。她要嫁去幽州,两脚出了赵家堡之后这里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也想不到,料不到。一旦这样做了开始,恐怕赵家堡多年基业如悬草绳。
素萝见赵白术想什么出神,捧着赵云邰送的剑好一会才敢问上一句:“小姐,大少爷送您的剑,咱们是否也一同带上?”
赵白术摇了摇头:“这样的东西给我可惜,留着给他还好。按我说的,到我出阁时候再递还。先由容锦送我,你再后头同方家的人跟上。”
素萝才要答允,听见外头有人报大少爷赵云邰来了,主仆二人相视了然,素萝会意捧着剑去出了赵白术的闺房。房内剩赵云邰与赵白术,偏都不说话,一屋子静悄悄的。
赵白术因要出嫁,房院内红灯笼、红绸、红喜贴得满满当当,连院里的两盆树上也缠了喜庆的红绸,屋里更不用说。只是这样的红哪怕再红赵云邰也看不见,而在这样的平静里也是他先开了口。
“皇上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你遣回张太医时我以为你早断了这样的想法。皇子蠢蠢欲动,如今剑已出鞘只差一亮,从来皇家争权需鲜血白骨做为提梯垫,难道你要违背爹的意愿吗?”赵白术望着眼覆白绸的赵云邰,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早看不穿他了。
“你愿意死守爹的意愿,可我不愿意。术儿,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一人,你还执意要嫁?”赵云邰喉上崩紧,双手握拳,一翻苦闷郁结难舒,他强忍烦闷多时早要憋死。
“你为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爹一再嘱咐我们浑水绝不能趟,以赵家为重为先。在外盛传娶我能得赵家之力,好在这门早年婚约,我远嫁出堡,此举算是赵家明哲保身的好选择。难道要流干赵家三千余众的血因这豪赌一场,你才肯收手吗?”
“什么叫好选择?这就是你给你自己做的好选择?”赵云邰笑里带泪,抿紧双唇低声问她:“难道在你心里完完全全没有我吗?一点点也没有?!”
“你我兄妹,大哥别忘分寸。”
“兄妹?你我算什么兄妹!术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选择,这样的话,要逼死我。我不能把你拱手相让,我不信你对我没有半点一点情。”
“你糊涂了,别再多说。”
“我糊涂?我是糊涂了……我从来聪明,聪明够了!我愿意为你彻彻底底糊涂一次,我这一生只愿为你做傻事。我和他们不一样,那些人贪恋你的容貌,容颜再好均会老去。我是一个瞎子,我看不到,再好的样貌我都看不到。我真恨透了我的眼睛,恨透了这身武学天骨和这赵家大公子的称谓,我宁可不要那些。你我不是兄妹,前生不是,今生不是,是你自欺欺人……”
赵白术不再应话,她从来也没见过赵云邰这样,虽知道赵云邰对自己有情,可从来两人持力甚好,哪有想见会有今日这样的对话。心里对赵云邰可有情意?情爱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屋里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默,两人半个时辰里一句话都没有。直到外头有人报剑冢剑奴有话禀告赵云邰,赵云邰才面如白纸,毫无血色地出了院。隔门听来,为的是遗失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过会没了声音,素萝进来回说赵云邰行色匆忙地走了。
这时在剑阁内反复翻点物件的方益满头大汗,身上也出了不少冷汗。放着金蝉穿云甲的柜上空空如也,只留有一张纸条,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此物有趣,借来赏玩,无需惊慌,三日归还。方益皱眉往下再看,署名是俞月亭。这纸条他已看了三遍,还是不敢相信穿云甲果真被盗取。
赵云邰回到正剑阁,方益将金蝉穿云甲被俞月亭盗取之事说予他知晓,没想到赵云邰一点反应没有,说是累了先要歇下。与此同时赵家堡外忽传进来一阵稚嫩童声,念唱着:“天皇皇地黄黄,赵家少爷哭喊娘,丢了心爱的金疙瘩,请人空看作笑谈……天皇皇地黄黄,赵家少爷哭喊娘,丢了心爱的金疙瘩,给人空看作笑谈……天皇皇地黄黄,赵家少爷哭喊娘,丢了心爱的金疙瘩,给人空看作笑谈…”一遍又一遍地念唱着,时是童男声,时是童女声,魔音穿耳一般持续唱了半盏茶的功夫。
方益听进耳朵既羞又怒,在赵云邰面前跪下道:“少爷,是方益办事不力!我自请罪,求您派我三十兄弟,我亲自血洗乾坤一门,为少爷和赵家堡出这口恶气!”
赵云邰不以为意让他起来,说道:“他说三日归先等等吧,不用着急。赵家有喜,不能见血。”
“可是少爷……这俞月亭竟作此嘲弄行为…我……我……”
“小把戏而已,随他去。乾坤门老掌门是宽叔的旧相识,老前辈的情份还需顾念。”赵云邰根本没有追究的意思,方益不好再多说什么,默默捏紧他手里的纸条,狠狠揉成了一团。
那唱了半盏茶的小歌谣进的可不止赵云邰和方益的耳朵,入住在赵家堡内的各门派人士也一齐听去。赵家失窃,乾坤盗甲的事算是传开了。有替赵家着急的,也有冷眼看笑话的,诸型百态,炎凉尽显。赵家向来机关重部,学藏深厚,江湖中人视赵家堡为别样天机的地方,可竟然在自己家里丢了东西,少不得闲嘴说话。倒是乾坤门这一偷出尽风头,前有师父偷玉玺,后有能徒盗宝甲,众人纷纷暗暗猜想、询问那俞月亭是什么来头。
消息传到琅嬛院里,一听是俞月亭,起初她还想不起来是谁,后听下人嘴上说到“乾坤门”之类的话,才想起这俞月亭不就是她月前在客栈碰到的那偷人娃娃的无耻之徒!现偷到她家里来了,乾坤门到底是什么样的门派,日日偷人物什取乐也太无聊了些。和琅嬛一块在用饭的孙明雪知道了拍筷喊不好,她以为那刀枪不入九妙十玄的金蝉穿云甲是外头臆想的宝贝罢了,来到赵家她也问过琅嬛,琅嬛答说从没在她哥哥姐姐们那听到有这么一件东西,自己也不再提。现在宝甲被这乾坤门的人偷去了,可不就证实了这东西是实际有的!孙明雪对这些费工好物是最最喜欢的,还和她爹玉剑山庄的庄主一样,天生对这带痴,迷入骨髓。现在不得一见别说多悔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