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彻沐浴完后,随手披了件寝衣就出去。本想喊常卿进来洗,却看着常卿已经小猫似的窝在了被子里。
她呼吸均匀,睡得甚是香甜,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
苏彻无奈的摇摇头,却也只好认命的让宫女拿来铜盆毛巾,给熟睡的常卿擦洗手脸。
还得小心翼翼的,稍微动作一大,她就小声哼着,好像清梦被扰了,不开心了。可苏彻却甘之如饴,他轻柔的动作,擦洗着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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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小爷这边倒也顺利。
原来这花魁弄玉本也不喜何怀璟,她自命清高,觉得自己既美貌,又精通诗词音律,只是无奈沦落风尘罢了。偏生何怀璟生的五大三粗,又不学无术,弄玉时常叹息他辜负了他那个好名字。
苏衔混迹风月场多年,又从小长于宫廷,自由一身天潢贵胄的派头,再加上一副好容貌,一口一个“小爷”的,哄得弄玉小声不断,直言要以身相许。
这时候苏衔只好干笑了,旁边的常茂赶紧转移话题,谈起了何怀璟,弄玉立刻面带厌色,苏衔又装作不经意的提起了那本账本,弄玉竟然主动拿来给二人看。
都已经这般了,两人要借走账本看几天,也不是难事。
只是弄玉对苏衔心生欢喜,非要留苏衔过夜。拿着人家的账本,总不好意思立刻就拒绝人家。
苏衔本着我下地狱,也要拉着别人一起下地狱的精神,愣是拉着常茂过了一晚。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真的只是单纯的彻夜长谈。
次日两人告退时,弄玉竟然送到了门口,牵着苏衔的衣袖,哽咽道:
“杨柳岸,晓风残月,多情自古伤离别……公子,你可要记得答应奴家的话啊,等过两天,千万要记得替奴家赎身,奴家跟了你,做小都心甘情愿……”
又是一番郎情妾意的对话,两人才终于脱身。
常茂到底是正经人,对苏衔的做派十分不齿,便说道:“你何苦偏人家姑娘,我看那姑娘倒是对你情根深种,可你还能娶她不成?”
苏衔却笑道:“这能怪谁?还不是怪弄玉自己傻?”
常茂就更不齿了:“那听王爷的意思,利用了人家姑娘还嫌弃人家傻?”
“你还没看出来?那弄玉就是被何怀璟那傻子给宠坏了,何怀璟喜爱她,连账本都放她这里,可她呢,不过听我说笑两句竟然就给了账本,她难道不知道那账本有多重要?她可真对得起何怀璟。”
常茂却觉得那弄玉姑娘也有苦楚,她不过是仰慕苏衔,想跟着苏衔共度余生罢了,可能是对于情爱没什么安全感,便倾其所有,博君一笑。
可是对于她们这样的风尘女子来说,这根本就是个奢望,既然踏足风尘,又怎会轻易全身而退?
只不过这话他没对苏衔说。
没办法,苏衔没有这种觉悟,跟他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
常茂也未回府,直接去了工部应职。
倒不是常茂粗心,不派人跟梅应识说一声,而是在他的意识里,觉得男人为了家族在朝堂打拼,是很正常的事。
既然有男人在外面遮风挡雨,那梅应识在家里安心养胎便是,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还是不要扰到她的清净为好。
再者,昨日已经派小厮去和她说自己因为公务拖着抽不开身,她知书达理,她应该明白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至于她与妹妹的矛盾,他就更没放在心上了,梅葆钰的死,说实在的,和自己妹妹关系真不大,况且梅应识嫁入常家,和常卿也是一家人了。她们的冲突,差不多就该是斗嘴吧?
说到底,常茂并非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相反,二十几年世家公子的教育令他很有责任心。
可他却并不是一个很懂女人的人,至少,他不懂自己的妻子。
可他显然未意识到这一点。这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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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在朝堂之上,苏彻也不太平。
照例是为征兵一事喋喋不休。
苏彻已经濒临怒火,压制着火气勉强平稳了语调:
“诸位臣工,都风早已统一草原八部,眼看就要南下入侵!可朕让你们征个粮食,推三阻四!是何居心!”
相比于苏彻一脸的怒容,何炳荣倒是不慌不忙的说道:
“启禀圣上,并非臣等不想收粮,而是在体谅民情啊,圣上!”
苏彻怒极反笑:“爱卿体谅民情?说来看看。”
于是何炳荣依旧不慌不忙的说:“陛下,战火一旦燃起,便民不聊生。臣心里愧疚百姓,便擅自提高了收购的价格,正准备和陛下商量这事。”
苏彻一听,怒的恨不得上去给何炳荣暴揍一顿!
你当朕是傻子么!
谁不知道,百姓家里其实没什么存粮,所谓收粮,不过是向各地的粮仓收粮而已,他何炳荣家产业颇多,粮仓也不少。为了发国难财,他居然敢擅自提高粮价!
苏彻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登基不久后的一个早朝,何炳荣也是这般从容的姿态,说道:
“陛下,小女何玉婵端静娴熟,况且仰慕陛下已久,以至于如今二九年华仍未婚配,恳请陛下体谅小女一片苦心,成全于她吧!”
当时的情况更过分,何炳荣这话一说完,朝堂上过半数的臣子竟然齐刷刷的跪下,口呼:“请陛下成全!”
呵,那能怎么办!自己那时根基不稳,还需依靠这些臣子。
尽管不情不愿,何家的女儿还是成为了苏彻的皇后。
现在他何炳荣竟然又想这么逼迫于他!
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势力,还能让他今日占去威风?
这时陈钊就站出来了,很不客气的说道:“何大人,您贵为国丈,体恤民生,着实令人感动,这在场之人谁不知晓,您家有至少五处粮仓?您提高粮价,真的是为了百姓么?”
这时吏部的一个官员也站出来说道:“听闻何怀璟何小公子前些日子为了博花魁弄玉一笑,一掷千金,看来何大人家里宽松的很。莫不如捐些银子出来,节省了国库的开支!”
何炳荣刚要反驳,又有一个官员站出来说道:“何大人竟然还有话说?莫不是我们说的都是假的不成?再者打人竟然私自改了粮食的价钱,莫非你竟大的过皇上去!”
这话问的就很犀利了。
一下子堵的何炳荣说不出话来,又看了眼苏彻,他沉着脸,很是不悦。
何炳荣心下一哂,呵,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然还会给自己摆脸色了?当初同意立玉蝉为皇后是还勉强笑一笑,今日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
呵,当初没有自己,他小子能上皇位?屁!他虽为太子,可没有自己,他早就被他那个弟弟挤下去了。如今倒想翻脸不认人了!
何炳荣气极,也不言语,当庭拂袖而去!
文武百官就看着何炳荣这么离朝,怒气冲冲,丝毫也没有把苏彻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一时间百官目瞪口呆,看到了皇上阴沉的脸色,纷纷噤声,唯恐圣上的怒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来。
垂首等了许久,才听见年轻的君王咬牙切齿低声说出四个字:
“简直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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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炳荣回到家中,还憋着一肚子气。新收的小妾迎上来,他不耐烦,一脚踹在小妾小腹上,小妾立刻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多言,只能立侍一旁。
何怀璟听说老爹回来了,正是稀奇,心说这个点可不是下朝的点啊,老爹怎么提前回来了?
于是凑到何炳荣跟前,笑的十分讨好:“爹,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一听这话,何炳荣怒的,猛地把桌子一拍。何炳荣可是武将,年纪大了不怎么动兵器了,
年轻时可是在军队里混过的,这一掌下去,紫檀木的桌子立刻出现几条细小的裂纹。
何怀璟在旁边看的都疼,心道老爹这次的火气大,恐怕又是那个皇帝惹的。
果然,何炳荣说道:“这个苏彻,越来越不听话!当初扶他上台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现在又干的什么狗屁事!”
这个何怀璟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他自己都觉得爹实在是太过了,把粗米的价格调的比精米还高,简直是要打劫国库了,也难怪苏彻生气。
若是搁在一年前,估计苏彻那小子还能忍一忍,可现在,苏彻扶持了这么多自己的势力,那必定不愿再受爹的委屈。
这么一想,何怀璟忽然有点瘆得慌,自古功高盖主的臣子都没什么好下场。何况爹仗着从龙之功,没少磋磨苏彻,当年明知道苏彻在等谁,硬是把姐姐塞进宫里当皇后……
何怀璟突然有一种,苏彻会在出师那天把自己老爹叉出去祭旗的猜测。
这个猜测令何怀璟全身一冷,刚想开口劝一劝老爹,何炳荣却又说:
“哼,这小子翅膀长硬了,不听话了。那既然不听话了,不如换一个皇帝!”
何怀璟一听,差点就要给自家老爹跪了。老爹啊,您是真不知道么,如今苏彻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势单力薄的苏彻了!您今日已经得罪了他,现在竟然又想换个皇帝!
老爹啊,您这个想法真的很危险啊!
可纵然何怀璟心里这么想,看着何炳荣暴怒的脸,终究不敢说出来。
当真说了,老爹不仅不会听,反而会更加暴怒,把自己摁在椅子上一顿暴揍说不定也是可能的。
此事,还要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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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御书房,苏彻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立在书桌前,狼毫蘸满了墨水,在宣纸上奋力些什么。
苏衔因为极其顺利的弄到了账本,还甚是得意,加之从春来馆出来便径直走向皇宫,故而并不知道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故而走进御书房时笑的极为灿烂,十分亲切的喊道:“皇兄,我来啦……”
突然,一叠宣纸猛的被扔到他的脸上,苏衔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见苏彻吼道:“滚!”
那些宣纸上墨迹未干,蹭的苏衔白皙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弄得苏衔这风流贵公子好不狼狈。
苏衔便是脾气再好,火气也上来了,嚷嚷道:“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再这样就不给你看账本了!”
“滚进来!”
苏衔历经艰险,终于坐进了御书房。甚是满足的靠在椅背上,端详着皇兄的书法,啧,看来今日发的火和前两日不是同一款。
若是受了皇嫂的气,那宣纸上肯定写满了“静”,可若是受了何炳荣的气,那宣纸上则全是“忍”。
今日的纸上,满满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忍。且字迹狂草,可见皇兄怒火之盛。
想起何家的猖狂行径,苏衔心里也燃气了怒火。不过好在……何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苏衔把那本厚厚的账本放在了苏彻的桌上,声音也不复刚才那样轻佻,正声说道:“账本费了些功夫,不过总算是搞到手了,铲何家时有些用处。”
苏彻还没来得及回话,就看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猛地跪下,嘴里哭喊道:
“皇上,皇上救救我家娘娘吧!”
苏彻一看,竟然是常卿的贴身侍女知意,立刻紧张的问道:“她怎么了?”
“娘娘今早一直没动静,奴婢心里觉得不对,便去唤娘娘起床,可娘娘就好像听不见奴婢似的,怎么都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