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州监狱每月一次的接见日,日已偏西,接见大厅的铁门外仍比肩继踵。
又20分钟,到最后一批了。一个头发花白皱纹满面的老妇整理着皱巴的衣角,颤颤巍巍跟着往前走。
上一批的人迎面出来,其中一个二十出头女孩子,哭喊着挣扎着,囚服下再没了昔日的张扬肆意,只是不断回头喊着对不起——,玻璃墙外,一对中年夫妇扶持着老泪纵横。
接见窗口里,老妇人和干警,沉默着,一如既往。
干警看一眼时间,“快到点了”。
老妇浑浊的眼球这才动了动,收回脸上的恍惚,接见台外家属区依旧空空,虽然心里早有预感,可到头来仍然接受不了。
眼泪早就在喊冤的岁月里流干了,老妇努力睁大干涩的眼眶,透过接见台中间那道悬空的玻璃,遥望自由的外界,依稀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二十二岁,虽然被男朋友分手,但青春正好,前路光明,如果不是碰上那个人,如果不是那个意外,又何至于此!
老妇猛地咳嗽起来,痛苦地,伛偻着,好一阵才缓下来,看到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枯瘦如柴,点点猩红喷溅其上。
突然就笑出声来,自己顶着一个杀人犯的名头,在这所监狱里超产干活苦苦支撑已是20年。
老妇低声喃喃“还清20万养育费再来看我啊,没日没夜,我干啊干,就快累死了,你们怎么还不来呢?”
老妇人咳嗽着,再也支持不住,慢慢滑到在地,瞪着双眼,竟是死不瞑目。
忙着叫人的干警心中无奈叹息,20万,监狱几十年的劳动补贴,也只是区区零头而已。
在这无期的刑罚里,唯一的支撑不过是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分界线————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持续敲击键盘的,无休无止的声音终于停了,不是幻觉,耳边重新盈满柔和的萨克斯,典雅迷人。
裴雨缓缓吐息,一点一点卸下快要撑爆的火气,认真整理了衬衫头发,淡定淡定,最后的晚餐,真是几乎用光了自己二十年的忍耐力。
旁桌的李一宁倒是心情舒畅,喝下一大口水,抬头揉着酸痛的手腕,这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从包里拿出手机,李一宁找到男朋友的电话,“阿凯,约的6点,也不远,都两小时了,你不饿吗?”
“你就到?那好”,看到包里红色的保温桶,一并拿出来放到桌上,“我给你——”。
“嘟嘟——”那边电话挂了。
裴雨看了眼面前满满当当的牛排,饥饿的胃不懈地抗议着,可即使自己此时硬咽下去,一会儿也会全部呕出来,那时候喉咙被胃酸燎过的灼痛更难受。
拿起手边的酒杯灌下一大口,裴雨冷漠的目光从旁桌女孩身上一扫而过,在看到保温桶时顿了一下,恩,血液的红色。
一会儿旁桌果然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坐下后,径自点了餐。
一片静默中,李一宁抬头,无论是第一次来西餐厅的约会,还是对面十分反常的男朋友,心头升起疑惑,“阿凯,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你的毕业论文怎么样了?”
“写完了”,李茂凯语气生硬言简意赅,“最近在找工作了”。
“哦”气氛又陷入沉默的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李一宁把手边的保温桶推过去,“也不要太累了,我给你熬了汤,一会儿带回去”。
“这是西餐厅,带什么保温桶!”李茂凯突然站起来,像是忍耐多时,用力挥倒面前的那刺眼的颜色,“天天只知道做些汤汤水水,除了这些,你还有点什么用”!
“阿凯,还没完事呀”,一个衣着精致的女孩施施然走来,“不是没啥感情便宜保姆吗?怎么分个手婆婆妈妈?!”
“你就是环院的李一宁?”女孩挑着眉上下打量着,“长得还不赖,听阿凯说你不结婚不亲密?啧啧,自命清高”。
女孩挽上李茂凯的手臂,扬起下巴“阿凯如今是我男朋友,这是我家餐厅,这顿分手饭我请了,以后你少出现在阿凯面前”。
李一宁盯着倒在桌上的保温桶。难道真的是毕业季,分手季?李茂凯如此轻易地说出了“我们分手”,四个字,轻飘飘的,好像这两年多来的照顾陪伴,就像一场梦。
哦,或许梦里还有扰人的汤汤水水,打饭洗衣。
那两人走了,菜倒是陆陆续续上桌,刚经历过分手,又是在前男友的现女友家的餐厅里,扭头就走吗?
但是自己已经对着电脑工作了许久,晚饭到现在也还没吃上,真心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面前的菜不断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咕咚——,李一宁咽了好大一下口水。
将旁桌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又一场情情爱爱撕逼的好戏,裴雨冷眼旁观,正坐等那留下的女孩露出失恋失意的丑态,结果转眼间,对方还津津有味地吃上了,莫名涌上一口恶气卡在喉咙口,仍旧食欲全无的裴雨不禁磨了磨牙。
李一宁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尽兴后才放下筷子,瘫在椅上。
窗外夜色幽幽,谁家灯火阑珊,李一宁打完一个长长的饱嗝,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赶紧把头埋进手臂里,用力地眨掉眼睛里的泪水,李一宁吸了吸鼻子,然后骄傲地抬头,伸手摸了摸自己饱饱的胃,突然笑了,恩,怎么说呢,化悲愤为食欲,没有什么是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顿美食拯救不了,那就吃两顿。
吃饱喝足不付钱,李一宁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带上电脑利落走人。
旁桌的裴雨也放下喝空的酒瓶,胳膊撑桌站起来,这保温桶傻帽要走了,扶了下脸上的墨镜,脚步不稳地跟了出去。
“我说那男的一看就是早跟别人勾搭上了,他劈腿你怎么不气呢?!”
“敲键盘时铿铿锵锵像个挺着机关枪突突突的,咋对着渣男贱女安静如鸡,一声不吭?!”
“就知道吃吃吃,那女的请吃的饭,你还真吃光,你到底有没有骨气?!”
“还有哈哈,不结婚不亲密,你就是假清高而已,待价而沽——”
喋喋不休,被骚扰了一路,真是忍无可忍!“先生,你喝醉了!”李一宁蓦的转身,打断身后人的醉言疯语,冷冷盯着对方那被墨镜遮掉一半的脸。
可惜酒鬼充耳不闻,“我没醉!别以为我不知道,”裴雨大着舌头,振振有词,“女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不是主动勾引就是装模作样——”
真是呵呵了,李一宁怒极反笑,用力压下额头跳动的青筋,本来就心情不好,一直死死忍着才没发飙!
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醉鬼,还敢指着自己鼻子乱骂一通,哼,主动勾引,装模作样。
感觉自己心底那颗炸弹正蠢蠢欲动,一声“点火!”令下,理智砰地挣脱牢笼蹿出天际,好!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来投!
李一宁捏紧拳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醉鬼,在餐厅时就在旁桌光喝酒不吃饭,碰上别人分手更是狂灌自己,喝醉了拉着人就撒酒疯,妥妥一失恋还是被甩男青年!
对方身材也如此单薄,李一宁暗自点头,凑近细细观察,这小子,还细皮嫩肉的,长得倒还不错。
“咳,这位同学”,李一宁面摆出最最亲切的笑脸,用上最最温柔的声音,“要去我家喝杯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