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知道吧阿,”耳边传来一股热气,这人此时就伏身在唐缘的耳边,“你以为唐家是冤屈的,但是唐家的水有多深,你作为女儿,知道吗?”
“你觉得皇城里脏吗?”
“可是你玲珑山庄,也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呢。”
“阿,唐缘,唐家能养出你这么浅淡的性子,又给了一双可以清澈的眼睛,唐臻渊,可真算是位好父亲。”
“你逃不了阿,所以,活下去,让我看看,你究竟能不能颠覆江山,这皇权,你敢不敢接。”
那阵热气慢慢消失,房间里在一声冷笑后,归于了沉寂。
本是清澈的眸子缓缓睁开,那一刹那,恍若是佛祖的禅,地狱的渊,天底下最不可测的幽潭,全都呈入了一湾凉凉秋水之中。
父亲……
唐家……
玲珑山庄……
肮脏吗权誉?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呢。
那双手,曾经只碰过墨笔书卷,琴棋针线,后来有一日,上面有至亲的血,有悔过的泪,也有一瞬间,撕掉了佛经禅语。
你不是说,我唐家也是一片肮脏之地吗?
那好,那我就用这双手,亲自去扒开一切,究竟是不堪入目的肮脏,还是正直赤诚的滚烫血肉,去看看我唐家众人的心,是不是早已经长歪了。等我打开来,咱们就一起来瞧瞧。
权誉,我活下去,你也别死,若你也不干净,那我一定会亲手了结了你。
这佛,我唐缘,就先不做了。
因为我不怕地狱,也不怕来生。
这一夜,白没有来接唐缘,而唐缘,念了一夜的佛经,直到天色有了朦胧的光亮,她才终于入睡。
她说她不做佛了,可在她准备成魔之前,还是念了一遍已经烂熟于心的佛经。
算是一种告别。
可是在梦里,她却梦到了师父,梦见师父听闻她要入魔,举着禅杖要来打她。
梦里的她哭的很惨,从父母出事以后,她从没有这么放肆的哭过,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终于在梦里得到了释放。泪水在她身边凝成了一片湖水,她就跪在泪湖中间,念空方丈高举着禅杖往她背上打,天上飘落的,是曾经被她撕碎的佛经,像是腊月里的鹅毛,精灵一般落在了她得手心里,她还未看清那上面是写的什么字,那纸就化成了一片雪花,鹅毛大的雪花,不会消失化成水的雪花,很凉,雪花从手中滑落,整个天地间都是堆起的白雪,泪湖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但那佛经变成的雪,从来不在她和师父的身上停留。
因为师傅已经是佛,不需要渡。
而她身上太脏,已经渡不得。
师父打的很痛,但她没有喊疼,她哭,她说师父我错了,她说等一切都了结了,再入空门也不迟,不都说魔若悔过,只需放下屠刀,回头便可成佛。
那等弟子看清了时间一切的恶,再大彻大悟好不好?
可是念空方丈不说话,只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那禅杖打在身上,铃铛作响,萦绕在空旷的天地之间。
师父不说话,那就她来说,她说师父你看唐家的人都死了,你看我如今苟活在世间,心中有愤不得发,弟子的仇不得报,又如何去悟大德大理?
师父,弟子放不下。
弟子不能放。
可她说的越多,那禅杖就越沉重,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她流出的血,染红了周围的透着凄惨的白。
师父,你打死我吧,若是弟子不能入魔报仇,那你就打死弟子,让弟子入地狱去同我父母团聚。
她不止一次想了却生的希望,她知道这是梦,可若是再梦里能死一次,那就让能不要再醒来吧。
“让我死吧。”
“还不快再拿一粒药过来,她若醒不过来!我让你们全都吃下这药!”
一桑又赶快拿了药让唐缘服了下去,可是她不是因为药劲,她是再次陷入了梦魇。
那个梦,她很痛苦。
一桑开始慌了,早上权誉过来,说拿了药让唐缘醒来,可进了房间一看,人一直在小声的哭泣,那声音是在极力抑制自己,听的人一阵心疼。
把药喂她服了下去,可是人仍是在哭泣,声音像是在抓挠着众人的心,权誉皱眉,询问弥香这是什么情况。
弥香也很纳闷,这个药会让人陷入沉睡的状态,做梦是正常的,可是像唐缘这般吃了药还醒不过来的,确实头一次。
但是一桑知道,唐缘此时是困在了梦境里。
权誉本来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唐缘如此哭泣,弥香昨夜刚刚领过惩罚,还未曾好好休息,却又突然被叫起,只是因为唐缘服了药后没有醒来。
她以前只觉得绮韵坊的娘只是空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算不上什么有本事的人,可她如今再看唐缘,明明她眉目之间隐约和青宦有些相像,尤其是那对眉毛,远山如黛,十分相似。可是此时,她越看唐缘,越觉得不顺眼,甚至觉得那双眉毛也十分碍眼。
她究竟是有什么好?弥香咬牙忍住身上的痛,将脸上的厌烦和不满都藏进了眼底。
直到唐缘喊出的那一声,她说让我死吧,权誉脸上的怒气便再也抵挡不住。
弥香跟随了权誉这么多年,知道权誉对自己的管理有多严格,他的喜和悲,都已经不再属于他。
可从昨夜开始,权誉因为唐缘,已经发了两次的火。
“让我死吧!”梦里的唐缘,看着自己的血已经将整个天地都染了个透艳,可为何,为何她还死不了?
一桑整个人都慌了,小主这个样子,太让人担心了?一桑跪在唐缘床前拉着唐缘的手,一声声喊她,想让她醒过来。
至始至终,唐缘都是在压抑自己的哭声,在梦里的荒原上哭的撕心裂肺的她,因为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所以其实仍然是在努力抑制。
除了她喊的那一声,让我死吧。
“唐缘,你觉得,你若是现在就死了,你的唐家,你的玲珑山庄,在这天地间,还会是一个干净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