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手术室的门一滑开,护士推着何懿浩的病床出来,沈平旭也顾不得护士还在给自己洗伤口,就想要过去看。
结果被护士给拉住了,用沾了碘酒的棉签在他手上的伤口上蹭,口里还训他道:“你急什么急什么?医生在那边呢,能救回来的就一定会救回来,要是连医生都救不回来了,你过去能有什么用啊,让他死而复生吗?”
沈平旭听得怒火中烧,但也不是会跟别人当众对骂的人,只能自己随便拿纱布往手掌上缠了两圈,用胶带一贴就走了。他追上去想要看何懿浩的情况,才发现跟在病床旁边的医生是熟人,当下也不客气,张口就问:“他怎么样了,情况有好转吗?”
医生身上还穿着手术用的无菌衣,耸了耸肩道:“还能怎么样,贴片是给他拔出来了,伤口也缝合了,破伤风针也打了。但是你这个朋友大出血,我们打电话去血库调血,可是血库说a型血告急,现在已经没有了。让我们要么去问问j市血库,要么就现场献血。对了,你好像就是a型血的吧?”
沈平旭一听就拉长了脸,沉声否决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以为这是分可乐还是分猪血汤,说给就给?”
医生笑道:“那你看着他死啊?刚才不是还很紧张他吗,我还以为这是你男朋友呢沈妹妹。”
“你特么瞎,我的血输给他,也不见得他就一定会活过来。你能保证他这种情况一定会活下去?”沈平旭暴躁极了,掏出手机道:“万一是让他死得更辛苦,岂不是浪费了。我还是打电话给他爸妈,问问什么时候能到吧。”
医生也没有再劝:“随便你啊,反正救人如救火,时间不等人。”
沈平旭打了个电话过去给何懿浩的父亲,他也不敢直接说缺血的事情,只好委婉地问他们到哪里。
然而不巧的是,他们虽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可是半路堵车,死机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不能掉头了,车子又在马路中间没有办法下车。二老纵然是心急如焚也无计可施,只好在车上坐立不安地等着,何懿浩的母亲在电话里还一叠声儿地问沈平旭,如今儿子是个什么情况了。
沈平旭只觉得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会儿,只能说道:“何师兄还没出来呢,可能是手术有点复杂。不过这家医院的医生技术很好的,待会老师和师母来到了,师兄应该就会在病房里休息了。”
二老这才安心了一些。
可是沈平旭却又重新陷入了两难。
何懿浩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面躺着了,他带着呼吸机,脸色难看的像是半只脚已经才踏入了焚化炉里头似的——事实上,他确实已经半只脚进了焚化炉了,如果不能尽快给他进行输血,就整个人都要进去了。
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病房里面出来了,他走到沈平旭身边去站了一会儿,忽然又轻声说道:“我们很不容易,才确定了这么一个目标让你可以接近,如果就这样死了,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你不觉得很可惜吗?况且这是个让他成为我们一份子的大好机会,大家都是同类,才会尽心尽力,互相守望啊。”
沈平旭也低声道:“目标随时都可以再找,可是你自己也知道,我们并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轻松。做一个普通人固然更加脆弱,可是成为我们的一份子,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危险会接近他。本来就是我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可以地接近他利用他,现在还要用这种理由来拖他下水,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我不知道这样做公不公平,但是我知道如果死了,就一定不会公平。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出来,而且他已经见识过你的力量,说不定他就很愿意呢?”医生将病房的门打开,对沈平旭招了招手:“我们吵到他死也没有用,既然你觉得没有办法自己决定,那不如去就问问他的意见啊。”
何懿浩的意识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耳朵旁边吵吵嚷嚷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迷迷蒙蒙的就是想要睡觉。不过一来担心小孩子和沈平旭那个大孩子,都没有经历过什么实际上的危险,万一死在他们面前就很糟糕了,说不定会造成什么心理阴影。二来眼前一大片都是白炽灯的灯光,白茫茫的一片亮的让人觉得又冷有刺眼,还有一大股难闻的味道。
模模糊糊的又有什么声音,像是两个人正言辞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吵得不可开交,只不过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棉被传进耳朵里面似的,完全听不真切。
他迷迷糊糊的想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地想起来自己原来是已经到了医院了。
估摸着沈平旭和小孩子们都安全了,他才敢松一口气,顿时就觉得眼皮子沉得不行,明明自己是躺着的,可是眼皮子就是可以往下坠,非要合起来不可。
其实他自己觉得自己对生死之类的事情看得还挺开的,自己有意外险,爸妈有退休金,没有老婆孩子,当初入学的时候就跟老陈约定了,万一谁先狗带了另一个要照顾好对方的家人。
也算是没有什么执念了,就是觉得很对不起老爸老妈,工作之后就没有好好陪过他们了,就算是过年,也经常要加班。
然而眼皮子刚刚合上还没有多久,就又看到了沈平旭。估计又是在梦里了,因为唯有沈平旭背后有点亮,别的地方都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显得他此时此刻格外的高大上。
不过沈巨巨在梦里都是这样高大上的。
但是高大上的沈巨巨满脸都是不太开心的表情,他好像有些心事,连笑都笑不出来似的,就站在那里跟他你眼望我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地问道:“何懿浩,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决定才好,不如你帮我决定啊?”
何懿浩笑道:“你的问题当然是要你自己决定才能算数的。不过你可以说出来给我听听看,说不定我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给你呢?事先说明啊,保大还是保小这种问题我从来没有思考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
沈平旭似乎被他逗笑了又有点生气,露出了一个忍住不笑的表情,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时间不多了,别闹了。你知道我跟你说过,异能是由病毒开发出来的,而病毒是可以通过血液传播的,对吧?现在你需要大量输血,可是血库里却缺少a型血,你爸妈还堵在路上。目前虽然也在召集医护人员捐血,但是最快的还是我。我是a型的,可是我不敢把血捐给你,因为我知道一旦病毒发作了,会有多难受。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让你现在就是,还是九死一生?”
“别了别了,你才几两血,能给我献多少?不一定能救回来,而且你不是也受伤了,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不然到时候我好一点了,你又倒下,互相献血可就尴尬了。”何懿浩忽然觉得自己临死之前能够看到沈巨巨,还是挺高兴的,沈巨巨能够来跟他讨论献血不献血这种问题,就等于是在跟他证明他们已经安全了,小孩子们也可以回到自己父母身边,所有人都可以团团圆圆的。
他嬉皮笑脸的说道:“你怕是想要让我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液,以后还能威胁我叫你一声沈爸爸吧,小老弟。”
沈平旭算是彻底被他惹毛了,“呸”了一声,骂道:“不知死活,你这个智障。”
他气哼哼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何懿浩给他一个答案,但是何懿浩一直都没有开口,他的身形却已经开始像光点一样散开了:“你的意识世界已经撑不下去了,想找死就早点说,浪费我的时间。”
何懿浩说道:“生死的事情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重,人人都要面对的。……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哭,冷静下来才能有办法啊,做人勇敢一点,平旭。”
沈平旭的身形已经散得只剩个脑袋了,却忽然又开口说道:“所有人都可以团圆尼玛,你是狗吗?”
何懿浩有些哭笑不得。
沈平旭却没有什么好心情了。
他揉揉额头,从病床边上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迅速地挽起衣袖,对旁边的医生说道:“给我抽血吧……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做了,是死是活,现在就真的是听天由命了。”
医生已经把身上的无菌衣给换了下来,重新穿上了白大褂,只是头发让无菌帽压得塌了下来。他正慢条斯理地洗湿了双手,去拨自己的头发,随口吩咐病房里的护士出去准备采血的工具,等那个小护士出去了,才转过头来嘲笑一般说道:“你看,我就说没有人会甘心就这样死掉的,让你去问他的意见其实跟浪费时间也没有什么区别,是吧。”
沈平旭“啧”了一声,道:“你想多了。他是不怕死,劝我把我那几两血留下来暖暖肚子。只不过他老爸好歹是我的教授,用心教了我这么久,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儿子就这样没有了,以后孤苦终老吧。”
“呵呵。”医生轻声笑了一下。
护士已经准备好了采血的工具,他亲自给沈平旭用酒精棉消毒,然后将针头插入他皮肤下的血管之中。
沈平旭一言不发,看着暗红色的血液沿着胶管流入血袋里,又用棉签按住针口,看着那袋血经过处理之后被输送到何懿浩的身体里。他看不懂仪器里面的数值,但是看着旁边的小护士神色有好转,心里面虽然觉得安乐了一点,却也没有任何的喜悦和期待。
因为他心里很明白,接下来何懿浩会经历什么,他现在只希望既然何懿浩的意识已经快要封闭,索性就多封闭一会儿。那种浑身都像是在撕裂一样的疼痛,只一次就让人永远无法忘记,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听见里面的护士开始按铃,对着对讲器大声叫喊,说着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的情况忽然开始急转直下,并且出现了并发症。
不一会儿就有医护人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推着病床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中,唯有他一个人镇定地坐在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