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这位老父亲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他这几年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位不知道究竟是保镖、保姆还是小老婆的助教秦小姐。虽然之前一直不怎么留意她的容貌,但是不可否认,这位快要半只脚踏入“徐娘半老”行列的秦老师,其实还是挺好看的,她的相貌端庄,身材也还没有开始走样。
如果不是手里面拿着一根看起来非常有攻击性的竹竿子的话,沈平旭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个人有可能成为自己后妈的事实。
但是现在说如果之类的话,好像也来不及了。
所以沈平旭决定说一句别的什么:“爸,在病床上躺这么久,还得扎针,不舒服吧?”
沈兴咧开嘴笑了笑,他的年纪其实并没有他的外表显得那么老,但是声音已经很哑了,在这样阴惨惨不像是个好地方的地下室里回荡起来,十分有吸血鬼的风味:“是不太舒服,但是你来了,爸爸很快就不用躺在病床上了。”
沈平旭心道别他妈是让何懿浩的那个乌鸦嘴一语中的,嘴上却还是笑着:“是吗?那你打算怎么样呢,医生说你得的是胃癌——我得提醒您老人家一句,胃好像还没有听说过有移植手术呢。”
沈兴笑了两声,他似乎已经不再想跟养子计较这些小小的忤逆举动了。
沈平旭掂了掂手里的棒球棍,在心里面估算着自己就这么上去,给那位秦老师来一下到底能造成多少伤害值,但是在经过不怎么精密的计算之后,他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并且决定继续选择嘴炮攻击:“还是说,其实你的想法跟我的想法雷同,您老人家在这个身体里面待腻歪了,想要换到我这年轻漂亮的海景房里头住住看?”
“你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的聪明。”沈兴笑道:“但是你长大了就聪明得有些过头了,不听话不听教,让我这个做爸爸的很失望,又很头疼。”
他比了个手势,站在旁边的秦小姐就开始往沈平旭的方向走过去。
沈平旭虽然自投罗网了,但是并没有兴趣再来一把束手就擒,他一步一步地往楼梯上退去,却见秦小姐走到楼梯下面之后也不急着往上走,反而是抓着铁板猛地一拉,沈平旭站立不稳,整个人摔倒了旁边的一张书桌上。
放在书桌上的瓶瓶罐罐的,稀里哗啦就摔了一地。
沈平旭自小虽然不说是娇养出来的,但是向来是三好学生,从小到大架都没有打过一场,这么一摔顿时是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哪哪儿都疼。
秦小姐像是抓鸡崽儿似的,把这只前来送菜的弱鸡拎了起来,放到手术台上面,手术台上有非常洋气的束缚带,轻而易举地就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平旭给捆结实了。
沈兴道:“行了,万事俱备,让等着的人都过来吧。”
秦小姐应了一声,拿出电话联系了早就等候在了附近的手下。
沈平旭在手术台上躺了一会儿,脑袋也缓过劲儿来了,早知道他肯定不会只留一个秦小姐在身边这么淡定,却没有想到他的那些个手下来得比搭高铁都要迅速,电话刚刚挂上没有几分钟,就陆续有人走进地下室里头来了。
真是好一出空城计,怪不得敢放心大胆地让人闯空宅子。
来得估计只是沈兴的几个心腹,从沈平旭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的大概有三个人,但是从脚步声听起来应该不止三个人。
或许是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这些人并没有多交流什么,完全不想要给沈平旭抖抖机灵拖延时间,甚至逆风翻盘的机会就要动手。
沈平旭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砸在一堆瓶瓶罐罐上面,衣服沾到了什么药剂,还是因为这鬼地方太过于潮湿了,手术台上聚了水汽,他的后背虽然不疼却可以感到一片湿冷。额头上冷不防地被一只又冷又硬又粗糙的手按住,真是难受到差点儿就原地爆炸了。
他们不主动交流,但是沈平旭自救还是得自救一下,便开口问道:“等一下,好歹是十几年父子了,不给我解释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吗?总不能让我这样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吧,回头跟我爸妈泉下相逢,我怎么说?让我表叔给夺舍了?”
沈兴干干哑哑地笑了一声,道:“年轻人就是好奇心重。当年我也是好奇心太重了,才有了今天的你。”
沈平旭这个时候反而又莫名其妙地有闲心了,吐槽道窝草,可别是我出生证上签字的那个亲爹,头顶上苍翠欲滴吧?
幸好沈兴又道:“当年我还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跟我的老师讨论关于对于生物基因的改造,是否能够让人长生的问题,他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实际上不可能有人做到。我那个时候跟你差不多大,心里头不服输,就是想要做常人之不能事,长生并没有研究出来,但是让我研究出了另一个东西。它可以激发人体内的潜能,赋予人新的力量,但是因为这种力量是基于对原本的人体强行改造而来的,它并不稳定,会带来各种各样的副作用,甚至可能会自行再进行进化、变异,我需要更长的时间去研究它。可是我老了,平旭。”
沈平旭道:“对,你是不太行了,但是我觉得你现在把我按在这里,不像是劝学。”
沈兴似乎是听见了很有趣的话,他又开始笑。
沈平旭心道,笑得跟乌鸦似的。
苍老佝偻的老人咧开嘴,笑容真的越看就越让人觉得像是个乌鸦精:“但是我需要更长的时间去研究它,去完善、稳定它,才能够得到我要的结果。我的老师已经死了,他的墓碑都开始腐朽,但是我还在这里,因为找到了另一种暂时的长生方式。”
他说完摆了摆手,示意他的手下可以开始了。
沈平旭还想要再说点什么,能拖一时是一时。
然而奈何对方的能力显然是在他之上,尽管他极力想要反抗入侵到他脑子里的精神力,却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沈平旭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放进冰箱里头冻住了的鱼,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不说他的鱼尾巴,哪怕是一片鱼鳞都动不了。
他的思维,他的意识,已经完完全全地被对方所压制和禁锢,以至于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往日都是沈平旭这个大恶人把别人的意识禁锢在肉体里,还非常中二、假仁假义地想着自己的副作用会不会比人家难受多少多少倍,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是自己也来体会体会一下这个滋味儿。
果真是在河边走必然会湿鞋。
他很想咧嘴笑一笑,但是奈何皮肉都不听他指挥,只能像一具尸体一样摊在手术台上。他的意识逐渐开始变得有些昏沉,就像是那种因为喝了咖啡之后睡不着被迫熬夜,天亮时才有些困意的疲倦。
或许是因为意识正在脱离自己的身体,以至于五感都迟钝了,沈平旭反而感觉到密室里面有一种异常的,落针可闻的静谧之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仿佛万籁俱寂,躺平等死的时候,沈平旭却忽然异常清晰地听见“哒哒”的几声皮鞋扣在地面上的轻响传来。
随即就是一句:“全都不许动,警察。”
沈平旭昏昏沉沉地想道,关键时刻却是编外人士及时救驾,老金和肥猫也不知道到底有个什么卵用,甚至比不过一个三脚猫。
何懿浩自然不是未卜先知,神行千里,他今天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神经,从下午上班开始就总觉得心里头不太舒服,虚的很,坐着就发散思维、走路都不踏实的那种虚。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口下不去,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活像是随时感应求救,世界正等着他去拯救似的。
他开始回想早晨出门的时候,煤气关了吗?电热水壶之类的电器插头拔了吗?防盗门都反锁了吗?答案无一例外都是肯定的。心不在焉地忙活了一个下午,回到家的时候阿姨正在煮饭,他看到沈平旭留的字条一开始也并不在意,洗手的时候还顺口问了阿姨一句:“他出去跟朋友吃饭了吗?早发短信跟我说一下,我在食堂吃就好了,还劳烦你过来跑一趟。”
阿姨一直以为何懿浩是沈平旭的表兄弟,也不甚在意地一边拿着锅铲炒菜,口中答道:“不是,他好像是因为他爸爸有什么事情,所以才急匆匆地出门了。我以为他会跟你说,没有通知你吗?”
听到这里,何懿浩的心忽然就“咯噔”了一下:“什么时候?”
阿姨道:“也就走了半个钟左右,跟你前后脚吧。”
那一声“咯噔”越发的清晰,就好像他心里面有一条琴弦绷断了,让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糟了,预感成真了”的念头来,他随口抛下一句:“我也去看看,阿姨你搞定了就自己下班吧。”
就匆忙下楼取车,前往医院。
但是沈兴住的病房里面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了,只有护士正在整理床铺,把床单换下来。
何懿浩问道:“不好意思,姑娘,我想问一下住在这个病房的沈兴,沈先生呢?对了,他儿子刚才是不是来过?”
护士回头看了他一眼,来探望沈兴的人络绎不绝,她只把眼前的年轻男人当做是来访的客人,只埋头整理着手中的病床:“沈兴已经出院了,他的助教说沈先生不想住在医院里,想要回家养病,就把他接走了。因为看他人恐怕快要不行了,医生就同意出院了,不过他儿子下午来过,三点多四点的时候就走了啊。”
何懿浩心里更是觉得不妙,沈平旭跟阿姨说是因为他爸爸有事情,所以才外出,但是医院的护士说他刚才没有来过,而四点左右走的。清洁阿姨犯不着说谎,护士更是没有必要骗他,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沈平旭不愿意、或者不方便把事情说得太详细。
这小崽子跑到哪里去了,等把他找回来,一定要饿他一顿让他长一下教训。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沈平旭可能是回他们家的旧房子去了。
那个旧房子算是祖宅,g市本地人有个习俗,如果家里有老人即将在医院里因病去世,一般都会在老人过世之前带回家里,才不叫做“死在外边”。既然护士提到过沈兴只是苟延残喘,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所以办理了出院,那么他们很大可能是选择回到旧房子那边去。
何懿浩不做他想,就又往老房子那边赶去。
就在半路,他忽然接到了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是沈平旭发来的:“旧房子,书房密室,恐有埋伏。”
埋伏。
好啊,真是有出息啊,这他妈都快要打上了,竟然还好意思跟他说先吃饭不用等。
他这会儿要是真坐在家里吃饭,恐怕过两天就得去他们村吃饭了吧?
何懿浩不敢再磨蹭,几乎都要踩尽了油门飚过去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似乎又来晚了一步。密室里面聚集了六个人,沈平旭已经被人绑在了手术台上了,仰面躺着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和反抗,生死不知。旁边有一个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人一手按在他的额头上,一手被沈兴搭住,她双目紧闭仿佛在运转武侠小说里的什么吸星大法之类的邪门内功。
他下意识地摸出了配枪——他下班的时候因为心神不宁,一下子忘记了把配枪放下了:“全都不许动,警察。”
这一声他喊得非常的没有底气,毕竟现场其实只有他一个孤胆英雄,连“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都没有办法说。而那个唯一跟他站成一线的队友,现在正躺在手术台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不过就算他能动能跑能跳,这位大佬的攻击其实只在意识世界里面生效,对着三次元的活人他无计可施。
仔细想想,他其实都不是有没有底气的事情,而是他进得来出不出得去的问题。
那个女人并没有停下动作,但是原本站在旁边围观的四个人却全都有了动作,他们一同转头看向何懿浩,然后转过身慢慢地靠近,脸上甚至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威胁的笑容。
眼看就要被地方包围,何懿浩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他猛地就朝那个按住沈平旭额头的老太婆开了一枪。然而子弹却并没有命中那个女人,而是在半空之中渐渐缓慢下来,子弹原本应该炽热的表面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了一层冰霜,何懿浩感觉自己仿佛能够听见结冰时候的那种“咔啦”的声音,最终子弹掉落在地,溅开了一地的冰屑。
与此同时,那四个人之中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人,如同从紧绷的状态里忽然放松一般,呼了一口气的同时退后了半步,看来刚才拦截子弹的就是这一位了。
配枪里面有七枚子弹,现在已经只剩下六枚了。
秦小姐蹬掉了高跟鞋,她随手抄起了实验室里一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铁管,快步朝何懿浩冲过来,看她牙关紧咬,额头和手背上的青筋突起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要把他打一顿,而是要把他打死当场了。
何懿浩自然不会站在原地让她打,当即就从楼梯的另一侧跳下去,这里的桌面上原先放着的瓶瓶罐罐都被沈平旭刚才给“解决”成旁边满地的玻璃渣了了,他稳稳地落在桌面上才又对着那位秦小姐开了一枪。
子弹再次被拦截了下来。
秦小姐的速度并不慢,相反,她相当的敏捷,只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她的棍子就已经要来到眼前了。何懿浩这时候都顾不得地面上的玻璃渣,就往旁边就地滚,被碎玻璃渣子正正扎在肩膀上却也没有心思龇牙咧嘴了,因为身后猛然响起“嘭”的一声,秦小姐竟然一棍子把那张看起来还挺结实的实验桌敲塌了。
何懿浩当即只觉得一股凉意漫上心头。
这回恐怕真的是g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