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到他心中痴等无果的悲凉,上一世的我也是这样,以为痴痴的等就能挣来一点缘分。可是我错了,没有等来我日思夜想的人,却等来了七重天雷和三界唾弃。
这几日我窝在冥宫,在老槐树上躺了好几天。我心中疲惫,有些嗜睡,梦里却都是一次次轮回凄惨悲凉的回忆,我甚至分不清梦和现实。每当我睁开眼,白色的槐花落下,我才又清醒过来,这是在冥界,前尘过往皆不作数了。
在我清醒的时候,我常常会想,经历了这么多遍轮回,心中应该早已麻木才是,可每每思及过往,还是不甘,因为在很多时候,我觉得有些地方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天命没有给我留余地。
我也终于醒悟,我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呼风唤雨的神界少主。这些年,若不是茗文庇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飘着。
留着轮回里的记忆,回忆起只觉得是在观看别人的一生,心中唏嘘,轮回转世这么多次,却从没有为自己活过,就像风中的飘絮,任由天命摆布。
越去想,越发觉得自己没出息。茗文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下,他施法摇了摇树干,轻声问道:“阿灵,你还睡着吗?”我听见他的声音,睁开了眼睛,擦了眼角的泪,整理好情绪,翻身下树。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大槐树下,白玉桌上摆了一套茶具和一个做工精致的琉璃炉子。茗文拾了几支掉落的槐树枝,他计算着时间添火,又轻轻挥动他的苏木扇,火候就被他掌握的恰到好处,茶香也随着微微沸腾的水渗透出来。茶香袅袅,让我起伏的心平静了许多。我伏在桌上,失神的看他慢慢煮茶。
他看了看我,说道:“你这几日精神不济,心里藏了什么事情吗?”他不紧不慢的问道。我不愿让他看出我的伤感,于是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事没事,我就是犯了懒,这日子太舒服了,我不想动罢了。”
茗文说道:“古槐的灵气养魂,你多待在树上,对魂魄也有益处。”我点了点头,想起那日玖宸来冥宫的场景,心中突然很想知道他这些年来的经历,于是对茗文问道。
“那日阿久来找你是为了何事?我只听了个大概,他似乎在等一个人,这个人白檀还认识。”我将那日听到的对话和盘托出。
茗文平静答道:“你没听见吗,他是来跟我求姻缘。”
“求姻缘为何来找你,冥界还管这些事情?”我继续问道。
“也许他认为只有我能帮到他吧,他等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茗文说道。
我叹了口气,想起他最后的心声,那人既然已不在世间,轮回里又怎么能遇见。我心疼他,又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于是对茗文说道:“这孩子真是命苦,幼时饱受欺凌,在无人依靠时又失去了母亲。我至今还记得,他母亲弃他而去的那个晚上,他在东海之畔跪了一整夜。寒冷的海风吹了他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倒在海滩上。扶他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冰凉的让人害怕。那时候我就动了恻隐之心,为他疗伤,随后将他带到了阳华山,托付给了白檀。”
茗文低头不语,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过了半响,他说道:“这是他的天命,仙妖结合生下的孩子,本不应该存在于世间,就算生下来的也不会轻易存活。他们在修炼之前都极弱,稍有不慎就会夭折。可是,若不经历这一番痛彻心扉,生离死别,哪里有决心渡过清修之苦,渡劫之难,又怎能华阳山上两万年封神。”
我对茗文挤出一个硬邦邦的笑,随后说道:“你说的极有道理,可我就是心疼他受了太多旁人没受过的苦。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是准的,他将这三界守护的很好,没有辜负我和白檀的期望。”
我满脸期待的看着茗文,希望他能给我一句夸奖。茗文没有理会我,他转头看着我,认认真真的说道:“你说你心疼他?”
茗文这话问的我有些茫然,我不该心疼他吗?
于是我反问到道:“我不该心疼他吗,他可是我们四个唯一的传人,如今四个只剩我一个了,我不心疼谁来心疼。”我说的十分自然,并不觉得我这话里有什么不妥。
茗文满含深意的笑了笑,他脸上机少有这种表情,这个笑让我十分不自在,我想让他将这个笑容收回去,他却抢先一步说道。
“我算了算,离那个时间越来越近了,你在冥界也休息了许久,想必已经恢复大半,明日便上路吧。”
我明白他说的上路是什么意思,点点头,说道:“没有什么可准备的,明日便上路吧。”
“我送你去”。茗文说道。
上路其实就是转世的意思,他从不明说,我也不点破。
我能清楚的感受到我的魂魄越来越完整,也许真如茗文所说,下一世就是我轮回转世的终点。脱离轮回之苦,也许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我心里很怕。
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么多年来,我心中一直在逃避,逃避从出生时就压在我身上的责任。可我逃避不了,除了面对,别无他法。
我与茗文相约第二日在冥宫正殿相见,当我到达时,茗文已经在等我了。我与他出了冥宫,沿着往生河,一路走到三生石旁,过了奈何桥,来到轮回树下。
我习惯性地停住,仰望着这参天巨树,轮回树直插云天,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都发出幽蓝的光。相传轮回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代表一个生灵,无论你是创世主神,还是浮萍蝼蚁,在轮回树上,都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
“阿灵,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茗文站在我旁边,平静的说道。我点了点头,心中有些伤感,这一别,何时能再见呢。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与茗文是十几万年的老友了,十几万年的默契,让我和他在临别的时候都保持沉默。
从前觉得,“谢”这个字太疏离,不适合对亲近的人说,话到嘴边,总是不好意思出口的,以至于对那些陪我长大的人,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谢谢。
可没能好好感谢他们,包括茗文,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
我对茗文说:“若我这次能安然渡过这个劫,一定来冥界跟你好好下一局棋。”
“冥河中也有好几万年没人放灯花了,下次你来冥界时,我会亲手折很多花灯,就放在冥河的源头。”茗文说道。
听他说完这话,我眼眶一热,他果然是懂我的,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泪,就往前走了几步。我点了点头,对他说了一句,我走了,便投入轮回树中。
最后一世,最后一劫。轮回新生,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