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手记:
很快,小伙伴们就厮混熟了。
北斗谈笑很风趣,很快就和木汀寻找到了共同语言,开始聊起伊瑞斯特森林中的趣事。乌力罕、佛罗伦奇、戴维斯发现他们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下六面棋,马上就摆了上来,扎扎则管着啤酒,谁输了马上就一碗灌下去,然后他自己又陪喝一碗。
只有我和杜菲无事可做。
我凑近胖子杜菲,杜菲对我矜持地一笑,然后有些羞涩地低头继续吃牛肉干。我心中暗笑,没想到麦克林大叔的儿子居然会是这幅样子。
我笑道:“我叫雷蒙,你叫杜菲?是羽族人?”
“是的。”杜菲细声细气地道:“我知道你叫雷蒙,我听我父亲说过你,我父亲就是学院城理事会的麦克林。”
这证实了我的怀疑,我两眼放光,笑道:“原来真的是你,麦克林大叔对我说过介绍我们认识,没想到我们倒先见面了。”
杜菲仍是矜持地一笑,“我进到这间寝室就是我父亲的安排,他还说你的哥哥叫雷耶斯,还说你们刚到学院城人生地不熟,叫我以后带你们多在学院城逛逛。”
“我哥哥住在对面寝室。”我很高兴,道:“一会儿我就带你去找他,我们一起出去玩。”
“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带我一个!”北斗贱兮兮地凑过来。
我的脸色马上沉下来,杜菲却又是一笑,“我父亲还说了,北斗很不老实,要小心不要被偷了东西。”
北斗脸色一僵,他剩余不多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他讪讪一笑,低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偷过东西了。”
然后他默默地走到阳台,拉了个凳子坐下,一言不发地望向远方的天空,只留给我们一个孤单的后背。北斗很瘦,背着阳光拖出一道更加瘦长的影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那么孤独。我心里一软。麦克林、安德鲁、林风兄妹和这些室友,他们对北斗的态度其实都有些鄙夷。可是谁又真的试图了解过他?北斗给我讲过自己的身世,作为一个母亲早亡又没有身份的私生子,他能怎么做?十二岁就离开家乡开始闯荡,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吧。
我不是一样吗?
如果我没有哥哥,让我一个人生活。我会怎么做?
说不定我会做的比北斗更过分。
在北信风海港的时候,我和哥哥衣食不保,哥哥就曾经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是他一直不想让我知道,而我也一直假装不知道而已。
寝室的门开了,哥哥推门进来道:“雷蒙,走,我们要去东岸森林酒馆看看。”
刚说了一句话,便被扎扎拉住灌了一杯啤酒。
我忙答应一声,胖子杜菲笑道:“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我把杜菲介绍给哥哥,他当然很高兴,拉着杜菲开始感谢麦克林大叔一路上对我们的照顾。
我看看北斗,道:“哥哥,我想和北斗一起去。”
哥哥笑道:“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摇摇头,走到阳台北斗身边,侧头看看,却发现北斗脸上都是狡黠的笑容,我心中一愣,难道他刚才是在欲擒故纵,要博得我的同情心?
北斗笑道:“怎么样,被我骗了吧?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孤单?你是不是对我起了同情心?哈哈,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一起去玩的!”
我的表情变了变,忽然也笑了,道:“我确实是被你骗了。好啦,以前我说的话也有过激的地方,希望你不要介意。走,我们一起去东岸酒馆,我和哥哥都没有钱,也不好意思让杜菲出钱,你去了正好做冤大头!”
这次轮到北斗发愣了,许久,他才结结巴巴地道:“雷耶斯说你才是一棵参天大树,索斯里大祭司那么看重你,塔塔长老要和你做朋友,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听北斗说,经营东岸森林酒馆的是林风族人木棠,是个木族中年妇人。
木棠的性格风骚轻佻。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来酒馆里的各族游侠调笑,然后在他们色眯眯的目光下游身而去。而东岸森林酒馆里的酒客们,包括游侠、吟游诗人、商人、妖兽猎人、赏金猎人和寻找工作的游侠佣兵,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却是一边喝着酒,一边肆无忌惮地和酒馆女主人木棠调情。
他们放肆的目光盯着木棠妩媚的脸庞,盯着她高耸的胸部柔软的蛇腰,盯着她诱人的长腿,谁有胆子在她性感的美臀上摸一把,一定会引来酒客们羡慕的大笑和口哨,当然也一定会招来木棠狠狠的一个耳光。
我们四人来到东岸森林酒馆的时候,木棠刚刚引发了一场小骚乱。
三个刚刚从土族皇城来到学院城学习的贵族子弟到这里喝酒,因为木棠没有及时给他们擦桌子便出言不逊。木棠也不生气,只是当场宣布要学院城的游侠们好好招待远方来的贵族,谁能够把他们三个灌醉,今天的酒钱就免了。游侠们当然万马当先唯恐落后,围拢起来就灌酒,有的甚至一整杯啤酒就丢了过去,当即发生了群殴。三个贵族子弟尽管武技精湛,但抵不过人多手多,被打得鼻青脸肿扔了出去。
他们刚出门就撞到了我们身上。
北斗横眉立目,大叫道:“你们没长眼睛吗?还是出生的时候忘了把腿生出来,不会走路?”
贵族子弟们正没好气,马上还口道:“哪里来到野杂种?我看你们才是没长眼睛!”
一句话出口,我们顿时心头火气。北斗自不必说,我和哥哥本就是弃儿,小时候没少被人骂野杂种。我第一个忍不住,上去就是一拳。当中一个高个子的脸上本就带着伤,被我一拳打倒在地。
两方人马上就缠斗在一起,只有杜菲胆子很小,吓得躲在一旁颤颤抖抖说不出话来。
我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是刚来学院城,根本就没有任何武技,拳打脚踢没有任何章法,更不要提使用法术了,当即滚得满身尘土。
只是贵族子弟从小吃喝不愁,力量大些,过了一刻便占了上风,把我们三人压倒在身下。
酒馆里的酒客们也发现了外面的战斗,都笑着出来观战,却没人出手帮忙。在学院城,这种打斗每天都会发生,大家都不当做一回事。
北斗眼尖,一眼看到木棠也出来了,一边招架击来的拳头,一边大叫道:“棠阿姨,是我啊!我是北斗!快帮手!”
木棠这才看到是北斗,忙过去把三个贵族子弟推开,救下了我们。
贵族子弟远远站开,恨恨道:“你们这些贱民!走着瞧,今天的事儿没完!”喊完也不停留,拔腿便走,身后留下一众贱民大声的叫骂。
驱散了围观游侠之后,木棠让她的瘸子伙计打点酒馆,把我们带到了后院的休息室。
我和哥哥都是衣衫不整,北斗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喝了一口道:“棠阿姨,那三个兔崽子是什么来历?我们这么干,不会给你惹事吧?”
“土族的小贵族而已,没什么大麻烦。就是你们要多留心,他们不敢到我这里来捣乱,你们可不要着了他们的黑手。”木棠笑笑,在我们的脸上扫了一眼,又道:“北斗,几年不见,你长高了,这几年都做什么了?”
北斗随口说了几句,又向木棠介绍了我们,然后道:“今天上午我们遇到了林风大哥和薇薇,林风大哥介绍雷耶斯和雷蒙到你这里来工作,我就把他们带来了,看你这里又没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做。”
木棠又看看我们,笑道:“既然是林风介绍的,我一定会收下,你们会做什么?”
“我和弟弟从小在北信风海港长大,以前从来没有进过酒馆,但是我们都愿意吃苦,也愿意学习,谢谢您给我们这个机会。”哥哥诚实地道。
“会不会伺候端盘子倒酒伺候人?”木棠笑眯眯地道。
不知为什么,她轻佻的语气总让我心里不舒服,我哼了一声,道:“我会伺候神,不会伺候人。”
“这里可没有神,只有肮脏龌蹉穷困潦倒的游侠酒客。”木棠慵懒地伸了伸手臂,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片风情韵味,道:“我会留下你们,至于做什么……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照做就是了。我不会给你们规定具体上工时间,你们随时可以过来随时可以离开,工钱嘛,一个小时给你们五个铜币,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样的佣筹还是很不错的,哥哥却笑道:“棠阿姨,我多问一句。五个铜币,是给我们两个人,还是每人五个铜币?”
“当然是每人五个!”木棠一愣,旋即又笑了,“看不出小伙子心思还挺缜密的,我已经想好你做什么了,你就负责给我收账!”
她几句话就把我们的工作确定了下来。按照哥哥的想法,希望马上就可以上工,却被北斗阻止了。北斗觉得还是带我们参观一下,再好好喝一杯。木棠让我们在这里休息,嘱咐我们晚上一定留下吃饭,然后就出去忙了。
木棠走后,北斗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看着杜菲道:“这位同学,刚才我们打架的时候没有误伤到你吧?如果让您尊贵的眼睛看到了不舒适的场面,我向您表示最诚挚的道歉!”
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意味,杜菲本来就不善于言语,胖胖的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我们都有些沉默,片刻之后哥哥才道:“北斗,你不要太苛责杜菲。他虽然是麦克林大叔的儿子,可是也和我们一样都只是没参加过训练的游侠学生,仓促遇到打架斗殴的事情心里害怕是难免的。不要说他,我和雷蒙从小就和别人打架,可是刚才面对那三个人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你说是不是,雷蒙?”
我却没有领会哥哥的意图,撇撇嘴道:“我有什么不安的?我是第一个动手的!”
哥哥一下子就愣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北斗噗嗤一笑,杜菲的脸色更尴尬了。
我想着,道:“杜菲你不要乱想,我绝对没有责怪你不动手。北斗你就是小题大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哥哥,我也不同意你说的话,杜菲一看就是性格温和不爱惹事的,而我们和北斗都是从小受人欺负长大的,我们不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要求他。虽然我们性格不一样,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做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难道你要求每个人都要和你一起打架?这是不可能的!”
“杜菲,我把你当成朋友。你如果被人欺负,我一定会挡在你身前。我知道你并不擅长打架,但是我打架的时候知道你为我担心,我就会很高兴!”我对杜菲道。
杜菲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胖胖的脸上微微颤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吃完饭的时候,林风和林薇薇兄妹也来到了酒馆,听北斗说林风是木族的王子,可是看样子木棠对他也没表现得多恭敬。她给我们安排了一张大桌,摆满了丰盛的酒食之后就离开了。
林风对木棠态度恭谨,却对那个端盘子过来的瘸子伙计格外尊敬。看他端了一大盘子牛肉过来,林风马上站起来接过盘子,然后道:“芒叔叔,你还好吗?”
瘸子神情冷漠,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格外狰狞,他看了林风一眼,微微躬身,又向林薇薇和木雷点头致意。木雷早站起来,恭敬地躬身施礼。瘸子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林风大哥,这人是谁啊?”我好奇地问道。
林风看着瘸子的背影,叹道:“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份。雷蒙,你以后要在这里工作,不要看他是瘸子就轻视他,要对他保持足够的尊敬。”
我更加好奇,侧头向瘸子看去。
却见他歪歪扭扭地向吧台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在喝酒的游侠。那游侠被啤酒撒了一身,当即大怒,一把抓住瘸子的衣领,大叫道:“死瘸子,你不会走路吗?赔我一杯啤酒来!”
木雷拳头一握,马上就站起来,怒目而视。林风拍拍他的胳膊,道:“木雷,不要打扰他的生活。”木雷这才慢慢地坐下,目光却依旧关注着瘸子。
面对喝醉游侠的怒火,瘸子的表情依旧默然,他没有任何反抗,淡淡地道:“好的,我马上给你端过来。”
看着没有丝毫挣扎的瘸子,游侠只觉得自己的怒火无从释放,瘸子脸上的平淡自有一种威严,而面对这种沉默的威严的时候,游侠又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危险。他放开了瘸子,轻声哼道:“看你可怜,这次便宜你!滚!”
瘸子的衣领已被撕坏,却没有任何怨言,默默地走开。
林薇薇想了想,忽然道:“林芒?林芒?哥哥,我记起来了!难道这瘸子就是父亲之前提到过的那个……”
“薇薇!”林风阻止了妹妹,笑道:“你既然知道了,应该也想起来父亲曾经告诫过我们什么吧。”
林薇薇吐吐舌头,一言不发拿起面包吃起来。
我们都莫名其妙,但看林风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好再追问什么。
因为还没到正式开学的日子,我们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第二天,我和哥哥就到酒馆上工了。
酒客们对我们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趣,事实上酒馆每年都要招聘几个服务侍者,而他们又大多因为日复一日无聊的工作做不了太久,一般的做两个月就算是不错了。
哥哥对酒馆很还算适应,很快就熟悉了酒馆里所有酒品所在的位置以及各种食物的价格。他算账清楚,腿脚也勤快,很快就被木棠接受并委以掌管吧台的大任。而他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从不发脾气,这里最难缠的酒客都对他的服务无可挑剔。
相比之下,我显得笨手笨脚。第一天摔碎了三个杯子,还把一盘牛肉洒在了两个酒客的身上,险些跟人打起来,最后还是木棠阿姨出面才平息了小争端,惹得她一脸阴沉。在我再次把面包盘子碰撒了之后,木棠阿姨决定降低我的工薪,一个小时五个铜币降低到了三个。
哥哥很无奈,却也不好再向木棠阿姨要求什么。
我对这几个铜币倒没有太在乎,只是不想让哥哥为难,日后两天多加了小心,于是之后这几天只是摔碎了一个杯子而已。
北斗这两天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又去哪里闲逛了。杜菲反而每天都到这里来,他总是默默地端一杯啤酒和一碟小吃,自己一人坐在角落里,看着酒馆中间大桌旁的游侠和吟游诗人们唱歌,一脸陶醉。
我见木棠去了后院,就溜到他旁边,笑道:“你在做什么?”
“听歌呀,你听他们唱的多好听。”杜菲微笑着,道:“雷蒙你知道吗,我父亲一直想让我做一个游侠,可是我其实很想成为一名吟游诗人,学习诗歌和歌谣,然后到酒馆和宫殿里表演,那是多么自在的事情啊。”
我一愣,道:“吟游诗人?你确定?”
杜菲没有回答,默默点点头,目光闪动一直盯在酒馆里不知名的吟游诗人身上,那吟游诗人在低沉地吟唱:
“流浪啊流浪,我年幼时就离开了家乡
我向往未知的远方,却背着干瘪的行囊
南贤桥我掬起跃马河一抹细浪
北圣桥我仰望学院城一片神光
我歌颂勇气,我歌颂善良
我歌颂大地,我歌颂太阳
我是一名吟游诗人,无声的吟唱
我已老了,我已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