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喊几声,虽然听来可笑了些,但是有我的考量在里面。
这个走不出的树林肯定不对劲,但是到底是树丛的排列有问题,还是我们被什么古怪方术迷了眼,目前不知道,但真相往往是在试错过程中逐渐清晰的。若是单单树丛排列有问题,那么声响却是可以不受限制传播的,那幽灵沈但凡还是个人,听到我们求救,怎么也得过来看看,毕竟还是得一起上路的,很多事不是一本笔记说得清楚,真正重要的线索很多在小叔手中握着,他若放着我们不管,也没法跟小叔交代。
于是我跟林孽两个各自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深吸几口气沉入丹田,然后一扯嗓子就开始高声喊幽灵沈的名字,努力以各种声调将声音传得更远,一时之间整个林子里都是我们两个的鬼哭狼嚎,简直跟厉鬼索命一样。要换我是幽灵沈,好端端的突然在一片黑暗听到两个凄厉声音叫自己,恐怕得吓掉半条命。一想到这个,我虽然还被困在林子里,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更加卖力地扯着嗓子喊起来,还特意抑扬顿挫地拖长调子地喊,沈~~~灼~~~
吓没吓到幽灵沈我不知道,一旁的林孽倒是吓到了,他按着我肩膀跟我商量,“我说二小姐,你能不能别一边这么阴森地叫还一边怪笑,我听得毛骨悚然的,总觉得自己正跟个鬼坐一起。”
他都这么说了,我只好为唯一的同伴考虑,好歹正经了一点。两个人就这么此起彼伏地吼了半个多时辰,叫的嗓子都哑得不成样了,仍是没听到幽灵沈的半点回应。林孽想了想同我讲,“有没有可能,他不太喜欢我们直呼其名,毕竟我们是求人家的,还是叫他的字比较尊重点。”
我想了想,觉得分析得有道理,装听不到这事那幽灵沈完全做的出来。于是两人便又开始喊沈柳婴,可我在心里叫了他这么久幽灵沈,头一回这么正经地叫他的字,还怪不适应的,一时叫的别别扭扭,完全没一旁的林孽喊的声音大,好在林孽也没指责我偷懒。
喊到最后我都没力气了,只能坐在一旁不停咽口水润嗓子,旁边的林孽也开始浑水摸鱼般哼哼,一会儿叫两声沈灼,一会儿叫两声沈兄,最后连沈大侠,沈哥哥,沈柳柳,沈婴婴都冒出来了,我怀疑他再这么没节操下去,开口喊沈心肝都是有可能的,连忙制止道,“行了行了,我们都这样喊了他还没回应的话,想来是真的没听见。以他的性格,听到沈柳婴也不回应是有可能的,但你都喊沈柳柳沈婴婴了,他但凡能听得到,就算跋山涉水也会过来打死你的。”
我说到沈柳柳,沈婴婴的时候,脑海浮现出幽灵沈那张阴森冷淡的死人脸,两相对比反差实在太大,直接就喷笑了,林孽估计也觉得他自己促狭,也没忍住笑了起来,我们两个笑了半天,才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想办法。
既然声响都传不出去的话,那么很可能困住我们的,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力量,用某种法子将我们与外面隔绝了起来,而非用八卦之法排列扰乱视线的迷阵。如果真是这样,那林孽的抱怨倒不是没理由,我若是个男人,用童子尿说不准真能出去。
但这时候想这些也没用,用小叔的话就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别去费神想自己没有的东西,把精力集中在如何利用已有的东西上。于是我翻了翻身上,看能不能找到点能用来对付这种诡异力量的东西,可翻来翻去,也不过就是一小纸包的白糖糕,三条肉干,两块火石,一把匕首和一块庄家嫡系子孙的玉牌。林孽也把他身上的东西掏了出来,两块火石,一条巾帕,几枚袖箭,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
我好奇地拿起一包粉末,“这是什么?”
“麻痹散。”
我沉默地看他一眼,心道好不要脸,转脸又指向旁边的另一包药粉,“这个也是?”
他看我一眼,笑容暧昧,“不是。”
“那是?”
“合欢散。”
我完全不想知道他带□□来是想干什么,便转头去拿另一个小罐子,林孽倒没拦我,只用一种体贴到温柔的语气道,“这是化骨水,最好轻拿轻放。不小心沾上,在身上开个洞就不好了,你会哭鼻子的。”
换以往我肯定要回击一句哭你个鬼,但此刻我浑身毛骨悚然,总觉得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他,向来听说蛇蝎美人,我此刻是见识到了,这厮美则美矣,但简直跟行走的带毒陷阱没区别。我沉默地向他做个手势,示意他把东西收回去,他看我一眼,不但没动,反而还笑了起来,“不看了?好奇就再看看,反正出不去,我也不赶时间。”
我很客气地同他摆手,“不必了,真不必了。”
他这才一笑,抬手将这些东西都纳入袖中。
我看着他动作,十分崇敬,“怪不得呢,小叔这回就带了你一个。”
“怎么?”林孽抬眸一笑。
“你一个顶十个啊。”
他倒一点儿没害臊,冲我眨眨眼睛,“谢谢夸奖。”
我看他还是这个没羞没躁的鬼样子,忌惮的心思倒下去了些,同他道,“你这么多□□毒水的,是不是把哪个用一用,也能带我们出去?”
林孽看我一眼,很认同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觉得用哪个好,合欢散怎么样?”
这摆明了就是在逗我,我面无表情看他,“所以你带这么多东西,还是没办法?”
他无奈一笑,冲我耸了耸肩。
我叹口气,把肉干分了他一条半,“先吃点东西,总不能没走出去,先饿死在这里。”林孽却没接,摸着下巴看着我道,“其实我要是你,肉干我会自己藏着,这种时候,能撑到最后的那个人,走出去的希望总要大一些。”
我一听,立刻皱眉,“所以你藏东西了?”
“那倒没有,”他一笑,“我是说,别这么傻,学着给自己留条后路。给别人机会,自己活下去的可能就少了。”
我不为所动,很坚定地看着他,“所以你藏东西了。”这回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看着我,没说话。半响,从腰带内侧拿出两条肉干。
“你简直。。。”我分外无语,却还是把手里那一条半肉干扔给了他,“不用防我防成这样,我不贪图你那两条肉干。”
林孽摇摇头,“不是防你,这是生存经验。无论何时,总要给自己留最后一搏的机会。”
“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白他一眼,“如今我们被困在这里,能出去就一起出去,要是实在命不好,就算独活到最后有什么用,不如把所有力量集中起来,共同博一个出去的可能。”
林孽却笑了,看着我轻声道,“傻姑娘,当家的把你养得太天真了。”说完,那种坏坏的笑意从他眼中彻底褪去,继而露出一种历经千帆的漠然,以及一丝隐藏地很深的艳羡,“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人为了活下去,可以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我一时没吭声。
我知道,这些大概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一个人的信念,是由他自小成长的环境,和所经历的过去决定的。我不知道林孽以前是过着怎样的日子,才会形成这种明显有问题的观念,但我相信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相比于他,我虽是孤女,但却幸运的多,因我拥有过他必然不曾得到过的教诲与关爱。小叔确实对我很狠,但我相信他视我为至亲,也给了我他能给的一切庇护。
我很清楚,只要小叔在一日,哪怕经历再多世间的黑暗与不平,我也不会变成林孽此刻的样子。
因比起死亡,我更怕在不择手段地活下来后,看到小叔失望的眼神。我是小叔亲手养大的继承人,就算不能做到让他骄傲,至少也不能让他因我蒙羞。
我站起来,向仍坐在地上的林孽道,“出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比心机比出来的。我们再走一遍试试看,看我能不能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