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横云星。
横云星是魔界边境的十九颗星辰之一,与仙界、妖界毗邻,十九颗星辰组成的边境线上,魔君统帅的淮月重兵排成复杂的阵列,戒备森严,每隔数里,空出供人通行的缺口。
仙魔妖三界停战之后,暂停了相互之间的传送阵,从魔界前往仙界的栖碧星观礼的人,需要在这十九颗星辰中转,先缴大量的仙灵石,经过重兵把守的魔界与仙界的边界,才能乘仙界的传送阵抵达栖碧星。
黑云遮天蔽日,一轮圆月隐在云里。
毕晨曦站在北顾客栈的正门前,望着不远处边境线上络绎不绝的人潮,沉默不语。
魔界少有盛产仙灵石的矿山,边境上的收费令往来三界的星际商旅都极为头痛,但在近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这十九颗往年人迹稀少的边境星辰之中。
“离她比武招亲的日子越近,从魔界前往仙界的人就越多。”梨花在毕晨曦的身侧站着,抬眼凝视着他,“晨曦,还没决定要不要去么?”
梨花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是说“她”,但整个仙魔妖界提及比武招亲,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是李扬帆。
栖碧星,要去么?毕晨曦沉默了一下,心里迟疑,轻声说道:“我……还没想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步走入北顾客栈。
客栈大堂里人声嘈杂,沸反盈天,勤快的迎客伙计走上来,笑问道:“两位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毕晨曦淡淡道:“要一间上房,一壶夜雨闻铃,送到房间里来。”
伙计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毕晨曦腰上悬着的月族配饰,脸上的笑容愈发地灿烂:“客官,您里面请。”
客房里,梨花斟了一杯酒,酒盏里翩起仙雾,酒香四溢。
“刷啦啦……”
夜雨不期而至,雨滴如帘,绵绵不绝,有的从楼顶倾泻到窗外的街道上,溅起好看的水花,有的则被初秋的风吹进来,淋在坐于窗边的毕晨曦与梨花身上,感觉十分的凉爽。
梨花并不想关窗,拿起酒盏,轻笑着望着酒雾,问道:“什么时候去栖碧星?”
毕晨曦愣了一下,说道:“不是说,还没有想好吗?”
梨花抬眼看他,笑容更胜,反问道:“你没想好去不去,那来横云星作什么?”
毕晨曦沉默半晌,才勉强解释道:“如果决定不去的话,回天阑星就是了,就当是出来散散心。”
“哼。”梨花哼了一声,轻轻抿了一口夜雨闻铃,不理会强词的毕晨曦,满足地感叹,“啊,真是好酒。”
毕晨曦望着不断从窗外跌进来的雨丝,半晌之后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去么?”
“我猜,其实你的心里,是有答案的,不是吗?”梨花轻抚了一下左手腕上的碧玉手镯,语笑嫣然,“你自己心里明明想去,却非要我给你一个理由吗?”
毕晨曦低下头去,有些颓然,“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有想好。”
梨花替他斟酒,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毕晨曦拿起酒杯,将夜雨闻铃一饮而尽。
是夜,秋雨洒下,酒入愁肠,毕晨曦坐于北顾客栈里,遥望北方。
月华隐没,雨丝连绵,长夜黯淡,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看到了栖碧星深雪别院外,那个等待着他的身影。
那个女子一身白色仙袍,神色淡漠,微微眯着眼睛看他,薄唇轻启:“曦曦。”
毕晨曦遇见的很多人,都会亲切的叫他晨曦,唯独李扬帆喊他“曦曦”。那是她一贯的叫法,从梨花峰上的初见,就是如此。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楚,有多少年没见她了,可最近一年,所有路过他身边的人,总是在他的耳边提醒,青帝座下一百零八仙君之首,仙君李扬帆结束一万年的死关,比武招亲。
哦,原来是一万年了,扬帆,我们有那么久没见了。
扬帆,一万年对你来说,可能只是闭一次关的时间,但对一个凡人来说,真的太久了。这一万年来,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押切死了,也有一万年了吧?
毕晨曦心绪凄迷,右手紧紧握着酒盏,怔怔出神。
他离开梨花峰初入江湖的时候,曾去过杭州的西湖畔,寻找三师哥姬忱风。
在风雪楼里,毕晨曦捡到过一本季沫冉没读完的侠客小说,里面有一句话令他印象深刻,“武者的兵刃,是他心灵伤口的延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兵刃,也都有自己的伤痕。
就像大师哥的古剑,二师哥的逝雪,三师哥的蝉鸣,四师哥的缺月梧桐。当然,还有押切的七把刀。
毕晨曦从没有想过,今生他会遇见那七把刀,会遇见那个叫押切的女子,但一切仿佛都是命里注定了的。
他也从没想过,在自己最无能为力的时候,看着那个有七把刀的女子,为他而死。
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
后来,有一次除夕夜,毕晨曦跌跌撞撞地闯入红灯高悬的街头,在狂欢的人潮里,被挤到一个卖绳结的店铺。
那天夜里他才知道,原来绳结,不只有象征着吉祥如意、团圆美满的盘长结,还有一种,叫做永失吾爱。
那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毕晨曦,在卖绳结的老爷爷店铺门前,蹲着哭了一整夜。
那个叫押切的女子,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结,一个他的心底永远解不开的结。
天字号客房里许久沉默无声,毕晨曦听着雨声,假装低头抿酒,不想让对坐的梨花看见,他泛红的双目。
知道吗,扬帆,我真的很后悔。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不会再踏足修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