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官府为了庆祝击退长毛,早早便在各处张灯结彩了,这还未到晚上,接近黄昏时分街上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曾纪泽和林海两人来到胭脂轩对面的茶馆坐下叫了一壶茶,几盘点心,就听旁桌喝茶的汉子戏言道:
“你听说了吗,刚刚来的团练大臣曾大人要在这长沙城之中招乡勇,而且粮饷丰厚!”
另一个大汉点了点头道:“我当然知道,我有个侄儿就在曾大人身边办事,那曾大人来的时候带了几百团勇,再加上江大人的楚勇也才一千多号团勇,你也知道其它各地的团练什么德行,刚刚来了最近的一个县的团练,三百号人,就留下了五十几个,其余的全部不要直接被遣散回去了,这样下去整个hn也就两三千人团练,这怎么能行,所以只能招募团练了。”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这军饷虽然丰厚,可是要拼命的,现在城外匪徒闹的多凶啊,知道吗,那些被拉去当劳夫的人,回来的路上绿营军就抛弃了他们,他们没吃没喝无可奈何下就当起了流匪,好多县都遭了秧。
而且听我那侄儿说,曾大人已经派了一百多名精兵强将到衡山那边平定那些流匪去了。”
喝着茶的曾纪泽听到这话,手情不自禁地一抖,眉头紧皱,心中那叫一个怒火冲天,曾国藩派精兵强将去衡山是为了暗中行事抓捕那起义的人,不是为了什么流匪。
“怎么这么容易就泄漏出去了?曾国藩怎么当的这个团练大臣。”
曾纪泽一口喝掉杯中的茶水,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现在生气也无用了,只希望事情不要传到那些人耳中因此坏了他的一番计划。
“这位小公子,这里空闲吗?”就在曾纪泽思考的时候,一男一女走了过来问道,询问道。
男子,浓眉大眼,身高马大,女的带着一个面纱,除了那双清澈的双眼看不出什么姿色。
曾纪泽笑了笑道:“坐吧!”
男子道了一声谢,两人便坐了下来,也叫了一壶茶。
“你们两位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曾纪泽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道。
要知道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除了商人可没什么人敢没事出远门啊,而观这两人的打扮也不像商人啊。
男子闻言憨厚的笑了笑道:“敝人姓刘,名丽川,这是我表妹,姓周,名秀英,松江府人士,来这投奔亲戚。”
曾纪泽闻言心中一震,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两人,想确定一下这两人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两人。
“曾纪泽,相逢即是缘,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目测失败,曾纪泽端起茶杯道。
刘丽川看了一眼曾纪泽,端起茶杯与曾纪泽碰了一下,而周秀英举起举起茶杯对着曾纪泽示意了一下,便饮下杯中热茶。
“现在天下不宁,两位长途跋涉来到这不易啊。”曾纪泽感慨道。
刘丽川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一路的确不安宁啊,不只是匪徒猖獗,官兵也横行啊。”
曾纪泽叹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道:“是啊,谁说不是呢,不然怎么说兵匪呢。”
“这清廷之中的狗官只知道贪图享乐,外国鬼子…”
“咳咳…”刘丽川话语被周秀英咳嗽声打断了。
“对不起,曾公子,表哥他一路奔波累糊涂了,刚刚说了胡话,还请不要往心中去。”周秀英轻声道。
曾纪泽闻言摆了摆手,随即压低声音,悄悄道:“没事,我这人也常说胡话,这儿天高皇帝远,有什么好怕的,那狗皇帝昏庸就是昏庸,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话一出,惊得刘丽川一口茶水便喷了出来,引得周围的人带着异样的目光看过来。
这些话暗中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是没有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说了,虽然声音小的很蚊子一样,但是这份胆识还是让刘丽川不得不佩服。
曾纪泽当然敢这么说,这里如此喧闹,他又小声说话,难道还害怕被听了去?而且即便听了去又如何,面对两三人的指责,无凭无据,而自己的父亲是曾国藩,到时候吃苦的是告状的人。
“曾公子,此地人多嘴杂,不要乱言,天色不早了,就不打扰公子喝茶的雅兴了,有缘我们再见吧。”周秀英道。
刘丽川闻言连连点头道:“曾公子,我们还要去投奔亲戚,有缘再见。”
两人说着就要起身,然而就在此时店外想起了打骂声,顿时吸引了茶馆之中的所有人,曾纪泽几人也跟随大流出去看热闹。
透过人缝,曾纪泽看到十多个大汉拿着大棒在胭脂轩之中打砸,胭脂啊,座椅板凳啊,只要是完好的都没有放过,一时间惨叫声不绝如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看得津津有味的,有的人不忍直视的,或是不想招惹是非,低着头快步离去,但是却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甚至没有一个有想报官的样子,倒是那店铺的掌柜急得跳脚让店铺伙计去报官。
“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伤人。”刘丽川义愤填膺问道。
曾纪泽摇了摇头,然后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但是我曾经听人说,长沙城之中似乎有一个秘密社团叫什么小刀会,专干这种事,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说是不是他们?”
“什么…”刘丽川难以置信的望着曾纪泽,压抑着声音道,“你是说小刀会?”
曾纪泽点了点头,一脸迷茫的看着刘丽川问道:“怎么,刘大哥也知道小刀会吗,难道松江府也有这样的组织。”
“曾公子,我有要事,来日有缘再见,表妹,和我走。”刘丽川面色难看,阴沉得都快要滴出水来了,他没有回答曾纪泽的问话,而是转头匆匆告辞离了。
看着兄妹两人离去,一旁沉默了很久的林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这两人和那小刀会有什么关系?”
曾纪泽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两人当然与小刀会有关系,通过这两人的名字又结合刚刚这两人的举止言行,曾纪泽大约能确定这两人身份了;这刘丽川和周秀英才应该是真正的小刀会的正主。而现在场中打砸正欢的小刀会恐怕只是一个重名的恶霸组织罢了。
场中的打砸已经越演越烈,从打砸货物变成了打人了,看到这一幕的曾纪泽皱起了眉头,四处张望,“提前那么多时间通知曾国藩,怎么还没有过来,该不会没有在意那信,不来了吧。”
然而左顾右盼的曾纪泽却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酒楼之上,曾国藩悠闲的正喝着酒看着自己呢。
“果然是这小子,还以为我曾家出了麒麟儿,没事还是一个愣头青,雇凶打砸,只为发泄心中的那点怒火,是最下等计策,一点都不懂得容忍,如何成大事。”曾国藩面色不悦道,
“大人,时候差不多,再等下去会闹出人命的。”康福道。
“再等一会儿,那些绿营军回来之后,这长沙城的官员乡绅豪门可没少给我冷脸,张中丞虽然一直鼎力支持我,可是我也需要让其他人明白这长沙城如果没有我曾国藩会是那个乱样,指望绿营军,呵呵!”曾国藩冷笑道。
“大人英明,而且过些时日,如若像那林先生所推测的,江大人平定衡山的反叛之后,那绿营军又在道州损兵折将,那时大人你在长沙的地位就更稳当了。”康福笑道。
曾国藩闻言却不似康福那般乐观,反而叹息道:“其实啊,现在我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听那林先生一人之言,说那道州叛贼上千,才将这份差事让给了那绿营军,如果那道州的叛贼只要寥寥的两三百人呢?那时不但不能让绿营军在道州损兵折将,反而送于他们一份功劳。”
“这……”康福也语塞了。
“打死人了!”
突然一声惨叫声将两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胭脂轩外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时候到了,走吧。”曾国藩看着这一幕面不改色,起身道。
曾国藩可以面不改色,但是曾纪泽却愣在那脸色苍白,他已经叮嘱了不要闹出人命,但是没有想到事情还是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的确想要报仇,但是却没有想到牵连到这些无辜之人。
“有官兵,快逃啊。”
早已经埋伏好的团勇,得到曾国藩的命令之后冲了出来,而看到团勇的小刀会的人也开始疯狂逃窜,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长枪大刀的层层包围。
“弓箭手,将所有乱贼就地射杀。”
曾国藩话音一落,数十弓箭手弯弓搭线,咻咻咻,箭雨落下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声,胭脂轩门前多了十几具被射成筛子一样尸体。
“此乃长毛余孽,为祸世间,人人得而诛之,来人,将其悬挂于城门之上示众。”曾国藩环顾四周冷声道。
经历过太平军攻城的长沙城百姓对于杀人已经不害怕了,但是曾国藩的冷酷却让所有人胆寒,而被林海强行拉回茶馆的曾纪泽透过人群看着那满地尸体也是浑身一哆嗦,这一刻他深深的体会到了人命贱如狗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