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木河由天山和昆仑山千年积雪融化汇流而成,其河水流量因季节而变。每当入夏,积雪、冰川溶化,河水流量急剧增大,就象一匹“无缰的野马”奔腾咆哮着穿行在万里荒漠和草原上。
时下正是十月天气,沿河分布着密集的胡杨、红柳、盐穗木、白刺、苏枸杞、骆驼刺、罗布麻、甘草、芦苇等植被,为秋风所染,大多鲜艳明媚,放眼所及一片江南风光,甚是夺目。
公孙卓玉、伊于成、阿依静姊妹在晌午时分于塔里木河距库车一百里处与张骞甘父聚合厮见,不必繁述。
六人中公孙卓玉年岁最长,但论起衔职却是张骞为尊,两人推来推去,张骞推拗不过,只得道:“弊使初到贵地,一应决策本应听从公孙女侠论断,为今既是女侠执意弊使决定,那弊使恭敬不如从命!”
公孙卓玉虽为女流,然行走江湖二十余年来结交的尽是豪杰侠士,是以大度随和,微微一笑,颔首不语。伊于成甘父侍立张骞一侧,阿依静姊妹则侍立公孙卓玉一侧,凝听张骞道:“沿塔里木河向西是库车,系西域强国,地域辽阔,物产丰富,人口近十万,兵甲两万,南接精绝、且末,北邻乌孙,西通姑墨,铸冶技艺非常成熟,军事强大。过了库车就是疏勒,亦系西域大国之一,再过去就是葱岭,也就是我们汉人传说中的‘不周山’,只要翻越了葱岭就出西域了!”
公孙卓玉自幼读书,对张骞的才识非常倾慕,见其对此地如此了然,不禁青眼有加,笑道:“张使君所言极是,丝毫不错。不过,要翻越那葱岭却也是万般艰难,习武之人尚且如此,不知使君关于这一节是否有所周虑在策?”
张骞自小在汉中长大,早是习惯各种苦寒,但于翻越千年雪山的经历却未曾有过,不禁兀自一笑,微微沉吟,斩钉截铁地道:“张骞自十年前自我皇手中接过大汉符节,踏出甘泉宫那一天起,虽深知此举无异于‘以弊帚画西施’,但更坚信‘越己者恒越’的道理,早已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此番纵即身死雪山,亦自无悔。弊使对我大汉的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天地为鉴!”
公孙卓玉见张骞说得激动,微微一叹,眸若清泉地看着张骞道:“使君何须言‘死’,想以我们五人之力竭力护送定是过得去的。只要过了葱岭,再行不远就是大宛国,然后经康居至大月氏。”
伊于成见公孙卓玉终于把经由大月氏的完整线路说了出来,欣喜道:“使君,一路走来凶险重重我们都熬过了,眼下不就是一座山么,就是背也要将你背过去!”
阿依丽见伊于成说得郑重,本想笑却突然敛去笑容,坚定地看了看张骞,欲言又止。她虽未置言,但其眼神流露出的无声语言直比有声语言来得更真切更动人!
直到斯时,阿依静方开口道:“使君,到了大月氏,一切希望可全在你身上了。”说完,似乎极是舒心,笑靥如花。公孙卓玉见及,心头微震,轻轻摇头,缓缓别过脸去。
张骞将欲接话,伊于成展颜道:“这个是自然的,有你和我全力支持策应,使君定能完成联盟使命!”
“姊姊,到了大月氏,我们——”阿依丽见阿依静霍然低下头去,嘤咛一笑,美丽的面靥上升起一对红晕,小嘴一嘟,本想说“我们是否便留在月氏,”忽地大惊失色“啊”了出来,众人回头一看,各自心惊,面色凝重,只待公孙卓玉上前说话。
“沙里锋,那日你道‘千山不改,绿水长流’,没想到果真又见面了!”公孙卓玉斜睨了一眼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沙里锋,也不瞟他身后的五人,淡淡道。
“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公孙女侠,当日在下叫你白蟒鞭挥中,整整休养了十余日方才复原,本想来日再领教女侠高招,不想却被这五人搅扰来此,不期相遇!”沙里锋指了指身后的乌罕说、乌桑、苏桑、伍旭、穆子希,讪皮讪脸一笑,开脱道。这样一来,即便再败于公孙卓玉之手,亦强胜于自寻晦气。而且即或当真不敌,此五人应是极好的援手,只是不知对方亦有五名帮手,是以犹豫不决。
公孙卓玉知道,自己对付沙里锋绰绰有余,但也需两百招过后方有取胜的把握,况前番中毒,这会怕是要纠缠到三百招方能取胜。而己方除伊于成和阿依静外,甘父与阿依丽武功均不精熟,只能护卫张骞,只要动手便是以三敌六,绝无取胜可能。正沉吟间,乌桑忽道:“张使君,只要你愿意随我们回返,抡刀抡枪却也是大可不必!”
正是这句话,公孙卓玉忽地抬头,哈哈大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此胡言乱语!”公孙卓玉心里其实已有了计较,对付沙里锋虽说不易取胜,但只要自己的一条白蟒鞭使将出来,三下两下便可重伤余者五人,那时便易于对付了。只是碍于自己乃武林前辈身份,是以不愿行此下策,只心里巴望着乌桑回口驳骂,则有了出手契机。
沙里锋似乎看出此一着,上前两步,折身向乌桑佯怒道:“真是不知死活,公孙女侠乃前辈高人,以一条白蟒鞭威震武林,轻轻挥出便可结果尔等小命,竟敢在此多嘴!”
公孙卓玉心知此计已为对方勘破,亦不动怒,言笑不苟地淡淡道:“沙里锋,今番若再败于我手,休怪长鞭无情!”说完,白蟒鞭轻轻自腰间抽出,已然动了杀机。沙里锋见状,暗自心惊,不觉向后滑出几步。公孙卓玉已在这条白蟒鞭上下了二十余年功夫,她心知此番敌强我弱,只有速战速决方不至于到后来有被围攻的危险,是以出鞭迅捷,毫不留情。一鞭挥出,软软的鞭子竟被扯得笔直,带着劲风径向沙里锋面门刺去。及至后来,每一鞭挥出恰好把他的招式化解得无影无踪,步步针锋相对,鞭鞭制敌机先,更且沙里锋独臂抵御,渐渐不支,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脱不了长鞭的笼罩。百余招后,败像更甚,只恨众人眈眈在侧,不能忽以左臂偷施暗算,守正出奇,却不得不一味闪避,大失“枭雄”风度,狼狈不堪。
正如公孙卓玉所料,甘父阿依丽护卫张骞,丝毫不敢离去半步,伊于成阿依静则渐感不敌五人,乌桑苏桑趁机抽出身来直奔张骞,已与甘父阿依丽交上。阿依静独立抵御乌罕说本极是勉强,但乌罕说确也无心刻意与张骞为难,实系王命在身,只得与阿依静敷衍过招。伍旭与穆子希虽拼尽全力前后夹击伊于成,但此时伊于成于对敌应战招术远超昔日,熟稔于胸,每一招使将出来风势劲疾,刮得两人脸上火辣辣生痛,不敢硬接,亦如沙里锋只一味趋避躲闪,一旁掠阵。只可怜甘父和阿依丽仅三十招便败下阵来,忽地张骞大叫一声“符节,我的符节”,跟着便晕了过去!
这一声唤出,公孙卓玉听在耳里霎时心神凌乱,真气已散,身子突然向张骞方向转去,正待去抢乌桑手中的符节,沙里锋却从惊魂中回过神来,顺着白蟒鞭飞身过去,左臂蓄劲在伺,右臂高高扬起,却待一掌拍下去忽地两把白晃晃的弯刀绕过公孙卓玉的身子飞了过来,逼得沙里锋危急中忙使“千斤坠”平沙落雁掠下地来,一束长发却叫双刀齐齐斩断。跟着,一个身影飞来,一把抓住飞回的弯刀,立于公孙卓玉和沙里锋之间,两把弯刀握在手中更是不怒自威,众人立时罢手。
沙里锋向那人瞧去,只见那人五十来岁,面目凶狠却举止潇洒,颏下留有一把山羊胡,眼中露出比刀子还锐利的光芒,这种锐利的光芒射在他身上直叫他浑身不自在,仿佛看到了鬼魅,不觉倒抽几口凉气。沙里锋知道,使兵器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公孙卓玉武功绝非在自己之上,但其长鞭一施展开来确有慑人之势,是以无法抵御,每每败绩。但眼下这刀客双刀长不及一尺,呈半月状,刀法之精妙世所罕见,且似有敌对己方之意,赶紧恭敬赔笑道:“阁下可是‘天山双刀’欧阳震西先生?”
那刀客匆匆看了一眼公孙卓玉,神色间满是倾慕和尴尬以及彷徨,忽而向着沙里锋厉声道:“正是区区在下。阁下大漠称王,此即在这天山脚下能否卖老夫一个面子?”天山双刀嗜刀如命,两把弯刀出神入化,其刀技早与身体融而为一,心神相通,出道二十年来无人可破,自诩“头不离肩刀不离身”。
沙里锋知道此地离天山远隔千里,但来者既是敌对自己,不敢计较仔细,便由得他说去,淡淡一笑,仰屋窃叹道:“想我‘大漠独臂’亦是绝非浪得虚名之辈,阁下……”正欲说下去,忽觉一阵劲风刮过,跟着一个黑影飞过来,只听得对方口中道“天山飞雪”,刀随声至,霎时之间便将沙里锋四面八方都裹住了。沙里锋忌惮欧阳震西刀势凌厉,不敢硬接,连连闪退,以避其锋。五十招后,只觉对方刀法吞吐激扬,幻影无形,不觉心惊肉跳。恰在这时,乌罕说踢飞一柄长剑至沙里锋眼前,沙里锋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狠狠地“哧哧哧哧哧哧”刺向欧阳震西。这六剑明明都是对准他要害之处刺过去的,不知怎的竟全被其化开,反弹回来。沙里锋此时方知欧阳震西双刀实乃出手无招,势如闪电,绝不能以长剑挡格,只得斜身顺势躲开,后滑数丈,拱手拜服,再三请罪。
欧阳震西收起双刀,亦不答话,远远地向公孙卓玉斜睨一眼,足尖在地上轻点数下但见其身影一闪,便已折入胡杨林。
伊于成看得出神,犹若梦中一般。随即,一阵黄沙扬起,沙里锋亦已不见,余者五人跟着发足奔进沙雾中。
阿依静收起长剑,走到公孙卓玉身边,轻声道:“师父,你缘何不谢过那天山双刀?”
听到这句话,公孙卓玉忽地变脸,双眉微扬,怫然作色道:“一丘之貉,有什么好谢的!”其实,公孙卓玉最是恩怨分明,即或生死仇敌亦不会如此淡然,只因那欧阳震西早便对公孙卓玉一见倾心,但公孙卓玉却无心他顾,一颗芳心只在慕容兰成身上。及至后来,两人便刻意避开,绝少见面。
“不好,使君的符节还在乌桑手上!”伊于成见张骞犹自晕倒未醒,其衣衫破裂一道半尺长的口子,忽而狷急叫出。
“大汉符节是汉使的象征,绝不可失!”公孙卓玉在张骞后背输入一股深厚真气,流转自其四肢百骸,张骞顷即醒来,公孙卓玉续道:“张使君,甘父在此护卫你,我们四人追回符节便即来此会合。”十年来张骞一直视符节重于己命,这会突然为乌桑抢去,俨若迷了心窍,痴痴地看着众人,并不说辞,只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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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公孙卓玉四人于路追击乌桑等,只沙里锋得与乌罕说等五人聚合也是有一番机缘的。
原来,那日午夜公孙卓玉和伊于成阿依静姊妹离开后乌罕说乌桑苏桑伍旭四人犹自大战,最后均重伤于地。便在此即,伊克努和穆子希心知公孙卓玉已然中毒,于路找寻不得而遇四人。伊克努平素最是看不惯乌罕说,尤其念及当日挟持伊稚斜而放跑伊于成安一刀,更是赫然而怒。这会得逢其重伤在地,正好下手,虽穆子希一再拦阻尤不能卸去其杀机。乌罕说自知无幸,仰卧在地边退边思对策,无奈下只得抓起满满一把黄沙意欲撒过去,忽地似乎抓到一块坚铁,心上一喜,吸一口真气猛劲一提却提不起来。伊克努恰待一掌劈过去,却见乌罕说手上抓着一块镔铁,在淡淡星月下闪闪发亮,不觉气凝丹田一把夺过纵身提起,但听得“哐当”一声,众人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镔铁便是一个机括,下面却是一道暗门,打开后似乎深不见底,一股凉气如发自寒潭直往上冲,周遭倏地卷起一阵微风。
一顿饭后,四人功力慢慢恢复,六人进入洞中,伊克努穆子希在前,余人在后。这会伊克努也不急于杀乌罕说,因为他知道在这沙漠密道中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
六人下去后,始觉下面乃是一溪,溪水或深或浅,及膝没踝,水流潺潺,清凉浸骨。行出十里,见一人盘膝于一块大石上,似乎身受重伤,正在调息。伊克努无状,出言不逊,那人虽是重伤中,然身子一晃“嗖”地飞过来,一掌拍在其正胸上,伊克努立时狂喷几口鲜血,挣扎几下当场毙命。
此人正是“大漠独臂”沙里锋,日前为公孙卓玉白蟒鞭震伤,此番正自运功疗伤。
五人道明来情,沙里锋亦告知实由。
原来此密道早在几千年前是一条深涧,长百余里,直通塔里木河,后为流沙覆盖,只因此涧两旁巨石犬牙交错,因此底部不曾全部掩埋,后为沙里锋发现,据为避所,并自为其名曰“通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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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骞甘父在塔里木河畔候望公孙卓玉四人已两天不见回返,不觉心慌起来。沿河两旁尽是葱郁的植被,偶或有野兔、猞猁、羚羊、天鹅、啄木鸟、狐狸等动物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大摇大摆地在沿河两岸汲水。见此情景,甘父立时来了兴致,拿出弓弩便要放手开射,张骞急忙拦阻,指了指对岸的一大群正酣畅淋漓享受这沙漠天堂的动物,正色道:“这些动物远离人群,很可能自出生至今未曾见到过人类,所以对我们没有任何防备,甚至当作了它们中的一员,这是它们对我们的信任。此刻,你万不可权为一己私欲而打破这种可贵的信任!”
甘父放下弓弩,插好羽箭,无奈地一笑,道:“那我们今晚岂不要挨饿了?”
张骞跨上马,指了指前方的一片胡杨林解颐道:“我们到那边看看,如有落单的野物就是我们的晚餐!”
甘父这时又对张骞增进了一层了解,嘴上虽没应答,心里却多了一丝敬畏,跟在后面折转几下,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这林子虽不甚大,却往往是强盗出没之地,只缘附近不论行脚或客商皆要于沿河低洼处取水。
不多时,一场剪径突然而至,一阵毫无悬念的简单厮杀后,张骞为一伙小喽啰俘虏,甘父追出五十余里,终于慢慢落下单来,眼望着一伙强人将张骞横架在一匹黑马鞍上,面孔向下,晃眼间便消失在大漠深处,不禁顿足捶胸,欲哭无泪。张骞被挟马上,但见黄沙若织,从右向左不住倒退,马蹄翻飞扬起一阵沙雾,呛得鼻子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行了约莫一顿饭功夫,那马停下来,张骞忽地被一块黑布巾蒙上双眼,叫几名大汉七弯八拐抗进一暗室,绑在一根合抱粗的柱子上,然后扯下黑布巾,只见十几名高矮胖瘦各色怪异的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地狞笑,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自己身旁叫道:“大王,求大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张骞循声转头望去,那人亦正对眼望过来,两人不觉同时一惊——乌桑……张骞!
乌桑先前只一个劲哀求,这会陡然见到张骞,虽未必如救星一般欣喜,却也甚是得意以至于庆幸!在乌桑看来,多抓一个人来自己便又赢得一线等待被救的机缘,而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定是要先让张骞挨刀子!这样想着,不觉斜睨张骞,只见他既不叫喊亦不惊惧,闭着眼睛似乎浑不在意此刻身处何地,早忘却了自己是个活物。
不多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小喽啰拿着一把白晃晃的尖刀走向乌桑,乌桑吓得遽然变色,只恨全身被绑,不能磕头讨饶,口中似钳马衔枚,结结巴巴惊恐道:“大王……大王,小人身躯瘦小,干——干瘪无肉……他——他……”乌桑战战巍巍地用手指着张骞,“他”了半天还是没有挤出下面的话来。
那络腮胡子回头向虎皮座椅上的一大汉瞧了一眼,复向乌桑哈哈大笑:“匹夫,死则死耳,何须多言!”
乌桑见眼前这人似乎铁定了心要先在自己身上动刀子,悲苦之色登时浮上脸来,无力回天地向张骞望去,只见他一如初时夷然自若的样子,不禁恨恨然道:“汉——”他这声“汉贼”二字尚未全出,却听见张骞向着那络腮胡子道:“兀那贼人,你们将我们虏来无非就想吃我们的肉,塔里木河畔有的是野物你们不去抓,单单来这里黑手抓人,却是作何道理?”
这时,那虎皮椅上的大汉和络腮胡子同时向张骞拢身,戟指怒目道:“但凡被抓来者,不问黑白,都是白刀进红刀出!”跟着,络腮胡子道:“大漠干渴,人畜难生,我们兄弟们久居于此,精血不足,需以生血补养,这是百年前便传下的规矩!”
张骞虽是头一次听闻这样怪异的习俗,但明知无幸亦无可奈何,眼见那络腮胡子转身走向乌桑,乌桑却已吓得背脊紧紧贴在木柱上,似乎要将木柱蹭倒,满脸直有说不出的惊恐,全无血色。见及此景,张骞知道若非自己,蒙诗诗乌西提既不会死,安一刀亦不会双臂被斩黯然返汉,大家更不至于远赴大漠绝境亲受此等苦楚,闭了眼忽道:“兀那贼人,如若今日必有一死,早死晚死也没甚区别,先从在下动手吧!”
听到这句话,在场十几名强人皆个惊心褫魄、面如死灰,仿佛耳畔猝然闪了个霹雳,犹自嗡嗡作响,一齐聚拢过来瞪大了双眼瞧着张骞,嘴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乌桑本已因惊惧而闭上了双眼,只待对方干净利索一刀刺来。甫闻此语,眼睛倏地睁开,失声道:“使君……”就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张骞心头一暖,向他投去一丝极是友诚的目光。
便在此即,但见一名五旬左右,身材高大虬髯戟张的独眼大汉神威凛凛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五七八个喽啰,群贼一见到他立时拱手道“大王”,虎皮椅子上的那大汉立时退下一边,垂手侍立。
只见那大汉在独眼龙耳边道“如此如此”,独眼龙登时双目如炬射向张骞,略一拱手,霁颜道:“你是何所从来,快为本大王道来!”
张骞早见此人不俗,绝非一般盗贼可比,不觉生出一线求生之念,但又想到切不可堕了大汉国威,朗声道:“在下乃大汉特使张骞,奉我皇谕旨寻找大月氏!”本待继续将“联兵共击匈奴”这六个字说出来,但顾念其若亲匈仇汉则会另惹麻烦,是以不提。
这本是一句极平常的话,但听在那独眼龙耳里却如醍醐灌什么——你是汉朝人!”
“是,正是!”张骞见其眼角处蕴有喜色,肯定地道。
“松绑,松绑!”独眼龙嘴上这样说,双手加劲,一条粗大的牛皮筋却已被扯断,忽而指着乌桑道:“那小子不是汉人,老夫先前见过的!”
乌桑见说,细眼向那独眼龙瞧去,忽然惊道:“波瓦斯将军!”乌桑眼力确实不错,此人正是二十年前杀死慕容兰成父亲货郎的独眼龙。
独眼龙见乌桑认出自己,也不理会,扶着张骞坐下,心虔志诚地道:“三十年前,老夫世袭父爵成了一名乌孙上将,后因为人忠直,不懂为官之道,受人排挤打击,最终下狱。后得一位武林异士救下,听说他祖上亦曾在朝为将,后被奸人所害流落西域。老夫为念其活命之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杀害一个汉人!”
张骞接口道:“那异士亦是汉人,可否告知姓名?”
独眼龙道:“他便是江湖上七大绝顶高手中的一位,道是蒙茂彦。”
张骞心中早料到是蒙茂彦,喜道:“果然是蒙老先生,在下便是承他护送方始避开匈奴追敌的!”
独眼龙听闻一喜,忽又叹道:“可惜,这三十多年来老夫一直未能再面及他老人家,后为乌孙王庭追杀,无奈下便只得做了强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极是亲昵,乌桑不住地向张骞投去乞怜眼色,张骞会意,经过再三求肯独眼龙方应允放过乌桑。
饭后,独眼龙派出几个小喽啰送张骞乌桑出来,行不及百步,乌桑忽地扑通一下跪倒在张骞面前,幡然悔悟道:“使君,此番活命再造之恩乌桑没齿难忘。在下苟且于匈奴王庭,实是迫不得已,现下胞弟乌以南已死,在下业已别无夺取功名之念,决意退隐江湖,今后绝不再为非作歹害人性命。此番西去,千山阻隔万水汤汤,祈望使君珍重!”说着,双手递上张骞秘密珍藏了十多年的符节。
张骞突然见到失而复得的大汉符节,双手接过,向东而拜,痛哭流涕,长跪不起。
天际,夕阳染红了一地黄沙,也染红了这个男人西去的决心和不变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