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院的地下室和藏书阁的设计几乎如出一辙,当苏尽从主楼的暗道下去的时候,还以为吴启明住在里面。
清一色的金属墙壁,头顶上的灯管反着清冷的光。房间里,大部分工作人员正在忙碌,或是查看监控,或是检查机关是否完好。一排排的电脑屏幕闪着幽蓝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茶的香气。相较于地面的仿古楼阁,下面反而多了一些人气。
为了更少的雇佣普通人来书院帮忙,张晓晓让有作战能力的队伍以及技术人才住在地下。书院在张家大院下挖出了如蚁巢般错综复杂的地下城,为监控、勘探和撤离提供了一个隐秘的场所。这里就宛如老树的树根一般,为上面的院子提供全方位的保护。
即使树叶落光了,只要根还在,来年还可以长。
离开前的张晓晓,看着这个院子,对张小小说过这句话。
而现在,地下最中心的区域,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密室里,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在忙碌着。
“就只能做这么大的房间?”庆忌换上了一身黄色的劲装,张开双臂比划着。
“庆忌爷,我就带了那么多材料。”吴云坐在桌前,穿着挂满口袋的蓝色工服,脚下放着一个大挎包,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双手灵活地敲着键盘。如果苏尽下来,肯定以为吴启明真的在这里。
吴云,应该是第一个进入这个区域的普通人了。她大方的在书院睡了一觉,然后很自然地让张小小查看了她的记忆,确认了她和吴启明的关系,也确认了她的天赋。
虽不及吴启明触类旁通,青出于蓝,却也学到了上代鲁班,吴天成的几分手艺。
“你要多少,让小小给你去买。书院不缺钱。”庆忌看着满房间的电脑屏幕,年迈的他觉得越来越跟不上时代,站在这个房间里,总有点不适应。
“庆忌爷,不是钱的问题,运过来要时间啊。你们这里又不是市中心政府大楼。”吴云捧着一杯咖啡,挠了挠头发,又说:“再说了,你自己看看,这电路都是五年前铺的了,老成什么样了。这里又是中心控制室,你要我在这个房间做电磁屏蔽,庆忌爷,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谈到自己的工作,吴云可一点都不客气。也辛亏庆忌没有架子,要是知道他在书院的身份,吴云的语气可能要弱上几分。
“就这个房间了。”庆忌也固执得不肯让步,看着电脑屏幕上陌生的代码,问:“现在可以用了吗?”
“稍等,备份一下数据。”吴云翘起腿,喝了一口咖啡。等到电脑上的进度条走完,她从身上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装置,然后按了电脑的回车键。
一阵嗡嗡声从四周传来,下一个瞬间,房间陷入一片漆黑。灯光熄灭,所有的电子仪器停止了工作,只剩下吴云手里的小装置发着幽幽的蓝光。
吴云在心里数了一分钟,伸手把屏蔽关掉。房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可以了,即使是屏蔽的情况下,系统也可以继续运转。但为了安全考虑,屏蔽时间超过五分钟会自动解除,你们留意一下谈话时间。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在系统外在设立一个影子系统……”吴云得意洋洋地回过头,却撞上了庆忌似懂非懂的笑容,顿时感觉有些说不下去。
“就是这么个意思。行吧。”吴云耸耸肩,告诉他哪个按钮可以直接开启屏蔽。她甚至开始觉得是不是要把按键的颜色设置得花哨一点,比如七彩什么的,方便一下老年人。
“幸苦小吴。幸苦小吴。”庆忌看起来很高兴。
吴云背起包,端着咖啡离开。打开门时,正撞上苏起从走廊那边走来。
休息了两天的苏起显得精神抖擞,白色的背心下是仿佛砖块一样的肌肉。他的太阳穴微微鼓起,一双眼睛不怒自威,死死盯着从控制室里出来的吴云。
吴云似乎是没感受到空气里若隐若现的杀气,一只手紧了紧背包带,一只手端着咖啡朝苏起示意,好像是和他打个招呼,脸色如常。很自然地走进了向上的电梯。
“庆忌爷……”苏起走进了控制室。
“先关门。”庆忌摸着手里发着蓝光的小装置,感觉就像抱着祖宗一样。
“庆忌爷,这里怎么能让一个普通人进来?”苏起很老实地关了门。
庆忌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很小心地按下了吴云设置的按钮。下一刻,房间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你要学会相信人。你将来是要从我这里接过书院守护者的职责的。”庆忌很放松地吐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说:“吴小姐很有能力,心境清明,这样的人少有。你要向她多学习。”
“庆忌爷,知人知面……”
“怀疑才是不信任的开始。”黑暗中传来庆忌严厉的语气:“不论吴小姐在想什么。她知道獬豸在这里,还是来了,就足以证明她的态度。不然烛九阴为什么不亲自来?苏起,我不反对你对部下严厉,但你现在管的只是张家大院的守卫。今后海内外书院将近八万作战部队,难道都要看你这张臭脸?两位张小姐难道能一直在你身边帮忙看人?苏起,你要自己学会看人,也要自己学会信人。”
黑暗中,苏起低下了头。但倔强的声音还是从嘴角边流出来。
“但她毕竟是个普通人。”
“没有这些能力,我们也是普通人。”庆忌仿佛会料到他会这么说。这几年庆忌回张家大院的时间少了很多,苏起和张小小负责张家大院的全部事务,年轻人,难免要走些弯路。
“没有这些普通人,你就保不下苏尽。没有这些普通人,书院就站不稳天下。没有这些普通人,你自己种饭吃?还是让树精云阳来帮你种?”庆忌虽然有点老了,但话语间还是很有力量:“苏起,我不记得有教过你小看别人,还是你现在太高看自己?你现在沿路杀过去,能杀到偃京市下,你就厉害。”
一番训斥下来,苏起根本不敢插一句话。他知道庆忌愿意用了屏蔽器和他讲这些话,一定有他的看法。毕竟自己在他面前,确实也是半个学生。
“今后我的位置是要还给刑天,还给你的。苏起,你要学会自己看人,有时候相信别人,也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别太依靠能力。离开了那些能帮你的人,我们一无是处。”
“是。”即使知道庆忌看不见,苏起依旧鞠了一躬。
“说回这个吧。”庆忌举起手里泛着蓝光的小装置,说:“关于这件事,你听说过一点了吧。”
“听张小姐暗示过。”
庆忌看着眼前的装置,深深叹了口气。
书院一千多年的历史,就出了两件大事。一是第一代书人立院,录《正史》,记《天神录》,这也是苏不尽留给苏尽的书,虽然只是仿本。详细的《正史》被保存在东流阁,真正的《天神录》则在白泽手上。
二是墨阁三百年前大破偃京书院。余念横空出世,先杀寒宫守门人,后逼死书人苏百世。从而书院墨阁二分天下,三百年相互争斗,到现在也没分出一个结果。
不应该是这样的。庆忌皱起了眉头。三百年前青女本不该死,那可是寒宫的大门。千百年来,书院都以为为寒宫守门只是一个荣耀的象征。
可现在呢?
寒宫在哪?
他握紧了手里的装置。这个装置是吴启明做的。只要发着蓝光,就证明附近没有任何电子设备。
“监视,真的存在?”苏起的声音放轻,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对。”
监视的发现,是第三件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监视的范围多大,如果不是吴启明,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处于一种巧妙地被监视状态下。
这挑战了书院的底线。他开始觉得很多事情已经不在书院的掌控之中。
他很怀疑是政府的行为,以及在知道这个所谓的青城派之后。确实有势力从书院墨阁这两个大树下生长了起来,这让他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件事,这也是他要来负责藏书阁和临天这间事情的原因。既是为了为书院报仇,也是为了不被更多普通人发现。
谁都明白,书院苦心积虑不希望任何人发现的原因是什么。
他们或许可以给予普通人信任,却不代表他们要相信所有人。
“有吴小姐在,临天的行动要安全许多。”庆忌说。
“可是为什么,连苏尽也要去临天?这……很不安全。”苏起思考了一下,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因为这临天,关系到十五年前那件事。关系到你的师父,苏尽的母亲,苏不尽的夫人。”庆忌顿了一下,说:“上代刑天,解婧祎。当年,消息被封锁了,你不会知道。但这一次,或许我们可以了结这件事。”
这时,提示屏蔽快要结束的声音响起。庆忌把手中的屏蔽器揣进裤兜,正准备开门时,似乎又想起一件事。
“你记住一个名字。以后如果遇到这个人,要小心一点。苏不尽做的事情,我不敢说能赞同。”
庆忌很相信这个孩子,即使他知道把他捡回来的人是苏不尽。但万一有一天连苏不尽也控制不住事态,苏起总能起到一点作用。
“您说。”
“他叫周权。是钟离望的传承。”
说完这句话,灯亮了。庆忌停了嘴,没有多加解释,走出了控制室。
他想起最后一次在藏书阁见到这个年轻人,总觉得有点困惑。
希望苏不尽是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