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史进就跨步走进渭州城,春天来了,城北的互市第一天开张,经略府的守军紧张的维持着秩序,就见一排排牛马鱼贯而入,来自辽国的男男女女进入市集,都牵着成群的牛羊,蓬头垢面的异族妇女背着硕大的背篓,身上的衣服油乎乎的,有的怀抱一卷脏兮兮的腻子布,布里的小婴儿脸上一片高原红,这样看来,冯十和冯十四还真是契丹妇女中的一股清流,干净整洁,肤白貌美,虽然马背上风吹日晒,却因护理得当,没有变得粗糙,也难怪冯十看不上老七,老七这几年已经从一个帅哥变成老帅哥,和冯十站一块,说是父子,也不怪。
史进想到还没给自己的外甥们,也就是老十六和小浪哥的孩子买礼物,便饶有兴致的逛了起来,说是饶有兴致,其实走了三五步,史进就买齐了所有的礼物,勉强又逛了几步,看着长长的商业街,就觉得双腿灌铅,逛街还真是累人,史进出了商业街,走入城区,众人纷纷掩鼻避让,史进也闻了闻,没有臭味啊,衣服都是洗干净的,身上也是刚刚洗过,原是他身上的衣着还是契丹的制式,头发也契丹式的,在脑后挽成一股辫子,在宋人眼中,契丹是北方野人,即使身上不臭,也下意识要掩住鼻子,史进环视街区,只有一个铁匠笑嘻嘻看着他,史进走过去,铁匠先开口了,一口契丹话:“兄弟怎么不去市集,反倒来城区逛?”,史进用汉语说:“老哥,我是本地人,在大辽,回纥游历了半年。”,铁匠沉吟道:“少见。”,转而用汉语问:“你大宋物华天宝,无所不有,你去我们那苦寒之地作甚?”,史进笑道:“有朋友在那,去看看。”,铁匠看到有家乡游历回来的人,很是热情,拿出酒肉款待,史进重新束了发,和铁匠喝酒聊天,这铁匠是土生的契丹人,小时候就来大宋学打铁,学得手艺,就留下工作,已经在渭州安家了,算是宋人的女婿,史进拿出自己的三件武器,托铁匠帮忙打磨打磨,铁匠先拿起铁棒,端详一番,说道:“这棒是镔铁的,没有韧性的,磨不得,我给你栓缚点牛筋吧。”,又看看史进的甩手短弓,雪原上诛杀冒名的马贼时,扳机里渗满鲜血,被北风一吹,冻住了,没法用,铁匠看了看,说道:“这个扳机完全渍住了,不如换一个,很难修。”说罢,把扳机拆下来,扔到坩埚里,最后又拿起弯月胡刀,铁匠看着繁复的花纹,只觉得精巧无比,和史进其他装备的古拙质朴完全不搭,铁匠大拇指刮了刮刀刃,说道:“这刀,起码杀过三百人了,已经钝的切不得豆腐了。”,史进说:“大哥,你给我打磨一下,价钱好说。”,铁匠却摇摇头,说道:“不是我夸口,我也是打铁这一行里的行家,不过,这刀太过巧了,给你重新磨成一把锐刀没问题,不能保证还这么好看,薄一毫,厚一毫,都会破坏这刀原有的意境。”,史进挠挠头:“这么讲究!”,史进有点犯难,刀是用来杀人,钝了就没用了,但这刀是十八父母的遗物,托付给自己,那是有情义的,在自己手上糟蹋成一把蠢笨的破刀,总是过意不去,铁匠说道:“我知道,华阴县附近上令狐村有一个高超的铁匠,姓街,是近来新到的,我见过他打的一枚箭头,巧夺天工,你可以去那看看。”,史进哈哈大笑:“老哥,我就是华阴人,怎生不知道上令狐村还有这么个神奇的手艺人?再说,这般的手艺人,不在这大城大府,反倒躲去山野村沟,怕是个沽名钓誉的人。”,铁匠摇摇头,说着拿出那枚箭头,居然是一个球体,却是镂空的,只有后槽牙大小,像是个盘扎的树根缩小了一万倍,史进说道:“雕刻的真是巧。”,铁匠冷笑一声:“雕刻?”,说罢,扔给史进,史进捏到手中,才明白,这个铁球,也是镔铁的,世上没有其他材料能够雕刻镔铁,这个铁球怕是天然浇筑的,那还真是巧夺天工,史进问道:“你怎么管这铁球叫箭头?”,铁匠要回铁球,一挥手扔向墙壁,似乎没有用多大力气,铁球却笔直飞了出去,噗一声就嵌入红砖墙里,史进走过去,用个小匕首才抠下来,史进吹吹铁球,把镂空的间隙里的灰吹掉,史进抡圆胳膊,把铁球掷了出去,铁匠跳起来大喊:“不可。”,哪来得及,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铁球就把墙打穿了,留下一个大腿根粗细的洞,史进自己也大吃一惊,这才明白,这个铁球的花纹在飞行时能减少空气阻力,打在人身上时,这些花纹就成了刃,能把皮肉都刮下来,绞进镂空的内囊里,却不割断,要想把铁球从肉里扣住来,就需要拽出远比这铁球大十几倍的肉,比当代的达姆弹可残忍多了,史进感慨道:“巧,太精巧了,这个匠人怕是天才。”。
史进要赔,铁匠坚持不要,两人又吃了几杯,便要道别,心想,上令狐离家不远,先回家看看再去唐州看小浪哥好了。史进在城里一家客栈住店,在客房收拾好行李,踱步下楼吃饭,略要了一杯水酒,正嗑花生,正这时,一个熊也似的大汉,用蒲扇一样的大手,拍开半扇门,只见大汉穿着经略府的军官衣服,身长八尺,面阔耳大,鼻直口方,一对剑眉指天,一双豹眼不怒而威,海下虬髯,一直长到胸前,大汉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张开腿坐下,丹田中缓缓哼出一声:“拿酒来,菜依昨天来。”,一个小二摇着尾巴过来,低头哈腰道:“好嘞,提辖。”,说完,手心朝上,在提辖面前晃了晃,提辖不耐烦的拨开,说道:“再说再说。”,史进心想,好个恶军官,来这白吃白喝,于是暗中观察起来,就见小二,拿来满满一铜盆牛肉,又拿了一大坛子白酒,史进心想,这老板也是实心眼子,就见提辖拿手抓起来,美滋滋的吮起来,看着吃相就让人觉得,这牛肉仿佛是龙肝凤髓一般的香,正这时,提辖停下蓬蓬吸了吸鼻孔,把手上的牛肉扔回铜盆里,一手提起小二,像是捏着一个仔鸡,问道:“你这店里,是不是在煮好菜。”,小二说道:“是是,提辖,二楼的客人点了羊羔肉,正在煮。”,提辖大怒:“好你个泼才,有了好菜,也不主动来给洒家,偏拿味勾洒家,是不是该打。”,小二忙辩解:“提辖,今天刚开市,才从契丹人那买的,还没来得及给提辖。”,提辖吼道:“你个搓鸟还狡辩。”,小二马上认怂:“提辖,小人错了,该打该打。”,史进看不过去了,说道:“好大的官威啊。”,史进站起身来,直面提辖,说道:“白吃白喝还这么理直气壮。”,提辖却不怒了,笑呵呵站起来,史进原以为这个提辖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却听到提辖说:“出来练练?”,两个大汉就跳到街上,都不拿兵器,小二怯生生躲在门后看着,史进先动手,拳头弹道笔直的射出去,却被大汉蒲扇大手稳稳接住,史进像是打到淤泥中一样,一时间动弹不得,史进忙把拳头收回来,接着便是雨点一样的进攻,却都被提辖用一只手一一稳稳接住,史进感到深深的无力,如果只是练练的程度,这已经是史进的极限了,提辖一步都没有动,双脚像是钉在地上,史进想,这人,怕是个师父的水平差不多,而且,只高不低,史进有点急躁了,拿出十分的力气,直掏提辖的心窝,提辖也吃了一惊,双手捏住史进的手腕,向后一跳,史进抬脚直戳提辖太阳穴,提辖松开捉着史进拳头的双手,慌忙去拦史进的飞腿,顺势打出一掌,把史进推后几步,史进随即又要打上来,提辖哈哈大笑,说道:“不打了不打了。”,史进道:“你怕了?”,提辖说道:“非也,小兄弟,再打下去,你要起杀心了。”,史进愣了一下,确实,再这么被动下去,史进就要拿出杀人的本事了,史进冷静了下来,身上刚刚浮现了暗龙纹也淡了下去,史进说道:“提辖好本事。”,两人一起踱回店里,躲在门后的小二给史进伸了一个大拇指,店内,店家早给提辖桌上摆上刚煮好的羊肉,又拿了双份的酒,史进说:“小二,搬到雅间去。”,两人就在雅间里喝了起来,提辖介绍自己,他是小种经略相公府上的提辖官,叫做鲁达,史进打听经略府有没有一个叫王进的教头,鲁达说没有这个人,史进轻叹一声,不再提起,两人就开始说些拳脚的事,鲁达说起史进的拳脚,太过凶狠,怕是常杀人的主,史进点点头,不过还是说道:“我倒是常搏杀,却还是敌不过兄长啊,兄长既是军中的人,也该是沙场搏杀练出来的本事。”,鲁达大笑:“洒家没上过战场,也没杀过人。”,史进有些吃惊,说道:“哥哥,你这般本事,就是较量里不小心,也难免伤人。”,鲁达说:“兄弟,你们杀心重,气又盛,拳脚上收不住,刚才要是打下去,我怕是要栽在你小子手里。”,史进笑道:“我还是不够强啊。”,鲁达问:“怎么不强?你要杀人,谁敌得过你,怕是天上的武曲星下来,也怵。”,史进说:“这算什么?强到不需要杀人,那才是本事。”,鲁达哈哈大笑:“你小子,还真和我对脾气。”。两人越说越投缘,正这时隔壁包厢传来一阵啜泣,打断了两人的聊天,鲁达心中烦躁,怒拍了桌子,大吼:“哪个搓鸟打扰大爷喝酒!”,这时,隔壁的啜泣的人被吓了一跳,立马闭嘴,不一会,一对父女走了进来,老汉是个枯瘦的老人,仿佛咳嗽一声就要散架,女儿倒是生的漂亮,只是有些显瘦,脸上没有血色,眉眼低垂不敢抬头,那老儿颤抖着双腿跪下道:“给大爷们赔不是了,小老儿和女儿在此卖唱,不想冲撞了大爷,恕罪恕罪。”,说着便磕头。鲁达问:“这可作怪了,你父子二人在这唱曲,却哭什么。”,这时,老儿身后的女子,挪动金莲上前,可能初春还是有点冷,纸薄的素布青衣下,娇弱的身躯正微微发抖,只听她说道“官人不知,容奴告禀。奴家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这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子父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体。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着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父亲懦弱,和他争执不的。他又有钱有势。当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讨钱来还他。没计奈何,父亲自小教得奴家些小曲儿,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每日但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少子父们盘缠。这两日酒客稀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羞耻。子父们想起这苦楚来,无处告诉,因此啼哭。不想误触犯了官人,望乞恕罪,高抬贵手。”,鲁达又问:“你俩叫什么,住在哪?那个什么大官人,他又在哪?。”,老者回答:“老儿叫金二,小女唤作翠莲,我俩人在街前鲁家客店住,那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鲁达大怒:“呸,我当时什么样的人物呢,原来是卖肉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鲁达回头说道:“老头,你打整行李,洒家与你些盘缠,你即可回东京去,史进,你就在此等我,待我去打死那个郑屠。”,史进忙道:“哥哥息怒,我们明日再去理会。”,父子两个告道:“若是能勾得回乡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须着落他要钱。”鲁提辖道:“这个不妨事。俺自有道理。”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桌上,看着史进道:“洒家今日不曾多带得些出来。你有银子,借些与俺。洒家明日便送还你。”史进道:“直甚么,要哥哥还。”,说罢史进掏出一颗金子放在桌上,鲁达摇摇头:“你还是个有钱的主,金子虽然值钱,路上倒兑却不方便,你还是拿银子吧。”,史进听了,也不多话,拿了十五两出来,父子俩拿了盘缠,千恩万谢走了,史进见那二人走远,继续和鲁达吃酒,史进问道:“哥哥,你像是有了主意,可要兄弟我帮忙?”,鲁达说:“不用,明天我去鲁家客栈盯着,带这俩人走远了,我再去找郑屠理论,免得他们被郑屠的狗腿子缠上。”,史进笑道:“哥哥真是心细,不过,却不常在路上走,东京离此有万里之遥,路上盗匪横行,必经的桃花山二龙山都不是顽的,到了济州境内才算安全,让一个老头,一个妇人独自上路,太危险了。”,鲁达问:“那怎么办。”,史进说:“明天我陪哥哥一起,正巧小弟想去东京,送她们一路,等我们走远了,你再去教训那个镇关西。”,两人交谈甚欢,至夜方散。
明天,史进和这父子二人如何上路,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