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锦呆坐在钢琴前,琴盖没有打开,因为此刻的她并没有办法弹琴,看着自己缠绕绷带的手腕,年锦顿时觉得,心很空,有很多东西想挤进来,但她却什么都不想记起。
夜晚笼罩了这座城市,是熟悉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了,透过黑亮的钢琴,映出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年锦没有回过头。
过了好久好久,站在门外的温宇赫才开口,“还疼吗?”
“为什么不进来?”年锦看着钢琴里的温宇赫问道。
温宇赫没回答,后退了一步,准备关上门离开的时候,年锦起身站了起来,盯着门的方向,“昨天,你是怕我看到高梓辰吗?”
正要缓缓关上的门停住了,温宇赫的手僵在门把上,他一直清楚这是迟早的事,却希望能延长一秒都好,表面看上去的自信只有他自己知道多虚。
他,在害怕。
年锦走到门口,关了灯,两个人凭借着走廊微弱的光,站在门边,年锦抬起头,眼前的温宇赫沉默而冷峻,年锦关上了门,温宇赫后退了一步。
“初试过了,但是。”年锦伸起左手,“你把我手弄成这样,我怎么复试?”
对于年锦的突然转话题,温宇赫有些愣住了,“对不起……”
温宇赫很少道歉,至少年锦没有印象,“温宇赫。”
“嗯?”
年锦自然垂下的双手张了开来,轻轻抱住温宇赫的腰,头靠在胸前闭上双眼。
这个夹杂了很多很多原因的拥抱。
保持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
元旦那晚的事,年锦并没有,很生气呢。
是因为什么,已经能分辨他的脚步声、翻阅文件声、敲击键盘声……
这一举一动的声音,依靠着习惯,人最怕的就是习惯。
一只大手穿过柔软的长发后滑至肩膀后侧,温宇赫弯下将年锦横抱起,低头轻吻额头。
脚上的一只粉色毛脱掉落在走廊上,发出声响,打破宁静。
温宇赫抱着年锦转身下楼。
声音很小,“温宇赫,我鞋子……”
“不要了。”
房门被关上了,连续着上锁的声音。
三楼的一间房门有条小缝,里头的灯很暗,温宇棠靠在墙边,不远处的那两人已经在楼梯口消失了,但他的目光并没有打算收起。
抓着门把的手,爆起了青筋。
就在那里,他看见了小时候。
所以凭什么,苏年锦凭什么接受温宇赫,温宇赫又凭什么让年锦接受。
他允许任何人闯入年锦的世界,但唯独温宇赫不可以,他一直在等,等温宇赫喜欢年锦,现在他等到了。
但年锦,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走。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能结束了。
那年,夏天的游泳馆。
年锦是个旱鸭子,且胆小,被年允偷偷推下去,不断挣扎着,喝了好几口水。
正当年允在笑的时候,何正尧突然想到了什么,“年允,这是深水区啊!”
“哈哈哈哈……啊!”年允睁大了双眼,“我我我……”
救生员还在最远的对面和一群女人聊诗词歌赋,完全听不见年允和正尧的声音。
被一群人拖来游泳馆的温宇棠,正坐在一边看书,他从不下水,大家都觉得他和年锦一个款式。
一个人影跳下了水,一手拖住年锦的腰,一手将游泳圈套住年锦。
惊魂未定的年锦呆滞地坐在岸上,害怕被揍的年允已经偷偷躲起来了,温宇棠的白色体恤湿哒哒地贴着身,他的两个跟班立马就凑了过来,“老大,衣服得赶紧脱,不然会感冒的。”
何正尧眯起眼坏笑,“你们两男的这么期待是什么鬼?”
“以前在宿舍,大伙哪个没光着膀子走来走去,唯独老大。”郭泽明摘下了泳镜说道,“游泳课也从来不参与。”
周琛点了点头,一不留神就窜到温宇棠身边,打算一把将他衣服脱了,“老大!游泳馆里的妹子们已经看多男人光膀子了,你也不用太害羞!”
温宇棠立刻躲开了周琛的手,反应甚至有些过激,所有人都被温宇棠突变的脸色吓到了,郭泽明抖了抖肩。
何正尧笑道:“可能我们的老大是个女孩子呢?”
“放心,一起上过茅厕,确认过的。”郭泽明说完便跳下了水。
失魂的年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温宇棠拿过周琛的包,沉默着往更衣室走。
刚进去,就碰到换好衣服走出来的年锦,温宇棠抬起头看了眼标志,打算伸手拦住年锦的手放下了。
算了,反正年锦也换完了,告诉她倒也没必要。
艰难地收着包的年锦突然发现不对劲,“眼镜没拿……”
于是她原路返回,模糊地掀开帘子。
“啊——!”
温宇棠伸手拿衣服的动作停住了,他立刻转过身,眼前的人是年锦,她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温宇棠急忙穿上衣服。
“你的背……”年锦刚开口,就被温宇棠捂住了嘴。
温宇棠眉头皱得很紧,声音低到了骨子里,“你看到什么了?”
年锦急忙摇头,“什么也没……没看见……”
捂着嘴的手松开了,温宇棠拿过架子上的眼镜给年锦戴上,凑近盯着年锦的眼睛,双手把年锦的肩膀抓得很紧,“敢说出去,就把你眼睛挖了。”
年锦疯狂点头,然后一愣,又赶紧摇头。
戴上眼镜后,温宇棠拽着年锦走到更衣室门口,指着顶上的图标,“会认吗?”
年锦整个人已经被刚才那个疤痕多到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的背给吓愣,哪里还会去在意自己走错更衣室的尴尬,她抬起头看着温宇棠,很想开口问他,是怎么回事?
但是,温宇棠不允许她问。
而且她还是没戴眼镜看的,无法想象视线清晰后的那个背,到底是什么样子。
——温宇棠,你曾经发生什么了?
过了好多年,年锦也没问出口,但一直很好奇。
听完何正尧绘声绘色地长篇大论后,苏年允盘腿坐在床上,摇来晃去,“哈哈,我男神这么害羞的吗?”
“那吓得哟!”
年锦拉上了窗帘,眼睛睁得大大的,更衣室里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她能想到的就两个字,但年锦在心底里摇了摇头,毕竟温宇棠是温俊峰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大概是发生过什么意外吧……
“必须送走!必须送走那个疯子!”女人的嘴唇白到没任何血色,她紧紧抱着熟睡的孩子。
温俊峰沉默了许久,“再等等,还有一年,宇赫就高考了。”
“高考?你对他还很骄傲是吗?”蔡颖慧眼眶红肿,“天才就可以伤害宇棠了吗!把他的抚养权给颜宋啊!你自己没空带他就扔给我,我可没这个本事做他妈!凭什么要我的宇棠来受罪!宇棠难道就不是你儿子了吗!他才7岁啊!”
“他本不该出生。”
蔡颖慧愣住了许久,冷笑,“没有我,没有宇棠,颜宋也不会回来的,我们是意外,但他们两不是。”
那时候,是刚上小学的年纪。
他被绑在小时候睡的小床上,床上还铺着一张白布,像极了手术台。
嘴被胶布粘得好紧。
少年站在他面前,慢慢蹲下,盯着他恐惧的双眼,突然用力抓起他的头发,“学会打小报告了?”
血滑入白布里,像绽放的彼岸花,还有酒精的味道,渗入伤口的酒精刺痛得男孩无力地撕咧,但他叫不出声,豆大的汗珠和眼泪顺着突兀的青筋,滑落。
“我亲爱的弟弟,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我讨厌不听话的孩子。”
男孩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他自己也已经忘了。
但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八岁前的生活有多艰难黑暗。
未满十四周岁为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其任何行为均不用承担刑事责任,杀人也不例外。
温宇赫14岁生日的那天,笑着对男孩说:“你解放了。”
解放了?
真是可笑呢。
温宇棠光着上半身站在镜前,那一道一道的疤痕,承载着他不堪入目的童年。
以牙还牙。
是迟早的事。
“我亲爱的哥哥,我怎么能让你幸福呢?”
“我讨厌你现在伪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