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此时离宵禁已经很久,刚过了三更,天黑的好似浓墨,天上一颗星也没有,只缀着一钩新月,更添几分萧瑟。
这里是平康坊后面一条鲜有人经过的小巷,隔着墙,远远还能听到坊内欢歌笑语,丝弦嘈嘈,但正是因为这声音太过幽远,反而显得身后几只老鸹的叫声愈发凄厉。
张勇不耐烦的挥挥手,想把这几只老鸹赶走,只是没想到有只老鸹胆子竟是异常的大,别的鸟听到声音都扑棱棱飞走了,只有它看到有人来也不怵,反而愈发大声的叫了两下,在这凉凉的春夜里听起来仿佛两声怪笑,十分骇人。
张勇又挥了两下手,见那老鸹得意洋洋转动着黑色眼珠的样子跳开几步,让他讨了个没趣,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和一个畜生斤斤计较,实际上不过是在给自己壮胆罢了。摇了摇头,张勇不再理会那老鸹,继续向前走去。
前几日,阿爷寻了个现在混得还不错的老乡,帮张勇谋了个街卒的职,今天是他第一次当值,可不巧,本应和他一起当值同僚出门前突然觉得腹痛,于是他只得一人巡街了。
所谓街卒,就是需要在宵禁之后巡查街道的职位,这工作本来并不困难,况且皇城里高高在上的金吾卫,所做的重要工作之一,也是巡街。看着只是小小的街卒,可在长安这天子城池,想找个体面的营生也并不容易,可偏偏张勇天生胆小,今日一个人巡街,难免有些害怕。
张勇一边走,一边暗自祈祷今天什么事情都不要发生,只是天不遂人愿。
“砰!”
前面的巷子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但在这静夜里好似巨雷,吓得张勇一个激灵:“谁!什么人!谁在那!出……出来,不然我不客气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能怎么不客气,不过这么大喊几句就好似给自己壮了胆的样子。
不过喊出口之后张勇又有点后悔,他想起出门前同僚和他说的,宵禁以后还能在街市上碰上的多是些赌徒、嫖客、酒鬼之流。他们没钱在坊里过夜,流连到夜色正浓的时候,悄悄从小巷溜到野地,然后逃回家,若自己不喊那几句,说不准还能抓住那个不守规矩的小子,给他吃几鞭子,也堵上那几个狐朋狗友的嘴——他们可没少笑话自个儿胆小。
他屏住呼吸,尽力不让自己的脚步声太大,仔细听着巷子里的动静,刚才那声音只响了一下,接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窸窸窣窣的轻响,让张勇更肯定那人还在巷子里。
张勇握紧了腰间的武器,踮着脚尖慢慢靠近巷子,微微探出头,向前看去。
只见巷子里侧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不过身边有一团小小的阴影,大约是一只野狗,正使劲往往那人怀里拱,可能是在找吃的,那窸窸窣窣声响正是这畜生发出来的。
巷子里传来一点熏人的酒精味,原来是个酒鬼,张勇这样想到。他握着武器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但仍旧没有放开,只是用手掌轻轻按住。
再走近一些,浓烈酒味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秽物的味道,让巷子里的空气着实有些难闻。
张勇不禁屏住呼吸,慢慢走近那人,他身边的野狗听到动静,嗖的一下窜到巷子深处的阴影处。
只是那人却依旧没有清醒过来,张勇只得用脚重重踢了一下那人,大声喊道:“起来,起来!”
被张勇那么一踢,那人仰面翻倒在地上,借着点月光,张勇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此刻他意识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是什么,是……血腥味。
地上的人正汩汩留着血,而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巷子深处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张勇抬起眼睛,那野狗从阴影处钻了出来。他扶住了,这时他也不羞于这个事实了,自己的腿软了。
野狗缓缓向尸体靠近。
不……那不是野狗,张勇睁大了眼睛,那是……那是……一个人头!
没有身体连接,那是一个自脖颈处被整齐切割的人头,它的大半面貌被长发遮住,只露出一张含混着血污的嘴,似乎还在咀嚼着什么,却冲着张勇咧开了一下,森白的牙齿在月色下反出凌凌的光,似是在笑,又似是威胁。
“啊啊啊啊——妖怪啊!!!杀……杀人啦!!!”张勇大叫着飞奔出小巷。
这静夜,只余他凄厉得有些变调的声音在街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