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戍边大将军顾峰回京述职。
楚皇病重,于寝宫内召见。由太子楚晔与镇国公萧耀轩作陪。
顾峰生得人高马大,肤色黝黑,双目炯炯有神。
坐在床边,握着楚辰霄手,满脸痛惜,说:“老三啊,你怎么病成这样子了。以前你总是三分病装成七分,引芙儿来为你治,现在明明是十分病却说成三分。来的路上我还跟我老婆芙儿说,你没事,这回子她要是知道了,不定要怎么骂我了。”
说完便四处张望,“高修远呢?”
楚辰霄听见慕容芙也来了,原本混浊的双目,硬生生生出几分神彩来,越过来人,看向门口,颤声道:“表妹也来了么?怎么不见她进来?”
顾峰脸上痛惜之色顿时少了几分,冷言道:“慕容芙一介臣妇,岂可轻易入宫。”
“快……快……咳咳咳……”楚辰霄咳得脸色彤红,上气不接下气。
顾峰连忙拍他的背为他顺气。
“还不快宣神医慕容芙进宫为皇上诊治。”萧耀轩对李得福道,见人踌躇不动,挑了挑眉问楚辰霄,“对么?三哥?”。
楚辰霄连连点头,顾峰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差点把他拍下床。可那咳嗽却因为这一记,奇迹般地好了。顺了气,便目光灼灼看着门外。
顾峰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再不理他,转头跟楚晔行礼,“臣,把边关守卫情况跟太子汇报一下吧。”
“好,二叔辛苦了。”楚晔把他带到左室,这里有一个大大的书桌,是平时楚晔处理奏折的地方。
这些天,他只在晚上就寝才回东宫,白日里一直在楚辰霄寝宫里,既便于尽快学会政事,也便于照顾病重楚辰霄。楚氏宗亲恭王爷和臣相李芮之都夸赞他孝顺勤勉。渐渐地朝中提起这位新太子,也是一片赞誉。
这边才半柱□□夫,楚辰霄就有些不耐,萧耀轩便替他问顾峰:“嫂子啥时候到啊?”
顾峰黑了脸,道:“将军府离得远,我老婆要是听说她哥病了,定是要七七八八准备些药丸之类的,等上几个时辰也是有可能的。”
随后扭转脸,不再看这二人,向楚晔讲起了楚国兵力分布情况。凌风阁虽有也此类情报,但却粗糙得很。
“现楚国兵权三分,皇上执掌五成,其中三成的兵力主要分布在楚都四周负责楚都与皇宫的守卫,北疆亦有一成。剩下一成和代表皇室宗亲恭王爷执掌的一成,一起散布在各地,负责地方防务。
还有四成在萧家,萧家世代功勋,以战功起家,他们的兵力主要分布在边防。现楚国与业国的交界处兵马是他们的嫡系。还有北疆,北疆虽是臣任大将军,但这部分人其实有一大部分算是萧家人,原都是随萧耀轩出生入死的手下。
二十年前老镇国公萧明意识到盛极而衰,将萧家虎符上呈,让萧耀轩远走北疆。并从此以称病为由不再上朝,镇国公的隐退,并不能浇灭萧家以及依附于萧家人的野心,他们想借立安王为太子一事,左右皇权。十四年前因北疆之事……。”
说到这儿,顾峰瞥了眼萧耀轩,“萧家重创,皇上借机立了太子旭。几月前原镇国公萧明过世后,萧家兵马又分裂成二派,以萧耀庭为首的萧家宗亲占二成,萧耀轩原来在北疆的二成人马在他出狱后,继续追随于他,这部份兵马现已从北疆调走。”
顾峰叹道:“萧家之势不仅止于兵权,而是依附于萧家这棵大树的官员,盘根错节,数不胜数。一担动手,不清理干净,会动摇楚国的根基,楚氏便完了。”
说完见楚晔看着自己,扯扯嘴角,“扯得远些了。”
随后又用纸笔画出各要塞简图,细细讲析了攻守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还告诉楚晔他所了解的其它各国军事分布情况。两人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
顾峰粗中有细,为人率直,对楚晔更是知无不言。
约一个时辰后,慕容芙姗姗来迟。
楚晔原以为,慕容芙是个风华绝代的妇人,可没想到,慕容芙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站在顾峰边上虽娇俏可爱,但在美女如云的深宫,算不得出色。
来时自己背了一个大药箱,一进门,第一眼看向顾峰,眼睛亮了亮,嘴角露出二个深深的酒窝。顾峰上前随手接过药箱。
慕容芙第二眼才看到半躺在床上的楚辰霄,笑容敛了敛,过去行礼:“臣妇参见皇上。”
楚辰霄匆匆看了来人一眼,便收回目光,垂下眼睑:“起来吧。赐座。”
太监搬来绣凳放在床边,慕容芙坐下后,便为楚辰霄把脉。一搭上脉便哭了。“表哥,你怎么……”话到嘴边再也说不下去了。
“又不是马上就去了,还能撑些日子的。”楚辰霄异常平静。
“表哥……”
“哎哟,二哥,刚才李相说找你有事,在户部等你。”萧耀轩对顾峰说,还扣了扣自己的脑袋,像是才想来,说完不管不顾地拉起顾峰就走。
“老四,你扯慌也扯个像样点的,李相跟我跟本就不是一路的,会找我?你少扯淡。”
萧耀轩见顾峰不愿走,不再跟他多说,手上用了几分功夫,硬生生把人拖走。
“萧耀轩,打小时候起你们就老是合起伙来欺侮人……你就是见不得人好。”
“是啊,我就是看不惯你那春风得意劲……”。
“你这个不讲理的疯子……”。
“跟疯子讲理,你就是个傻的……”
“……”
说话声渐渐远去,屋内安静下来。
慕容芙低低的泣声更加刺耳。
楚辰霄抬手摸了摸了慕容芙的发髻,柔声哄道:“芙儿,别哭,傻丫头,跟我说说话,说说这些年你可好?”
从未听到父皇有这样温柔的声音,楚晔错愕,转头看向二人。这一看,心就像被泡在药汤里,异常苦涩。
只见慕容芙梳着堕马髻,虽端坐在床边的绣凳,却右肩微斜。这样的背影,像极了母妃。不,不是的,该是母妃像极了她。
母妃小时候右肩受过伤,所以细看之下,右肩微微向下塌,她一年四季无论何种场合都永远梳堕马髻。很小时候,他曾童言无忌道:“堕马髻难看。”让母妃换个发髻。清楚得记得,母妃当时神情凄苦,不发一言。
都说母妃宠冠后宫,连楚后也要避其锋芒。父皇有什么好东西都往他们这宫里送,几乎天天来宫里看望母妃。
每次父皇来了,母妃便会去一边的水榭里弹琴。
父皇坐在厅内,听着琴音,远远地看着母妃背影。也时常抱着他,考教他功课,偶尔也会讲上几个小故事给他听。
这样温馨画面,撕开后却如此鲜血淋淋,苦涩不堪。楚晔不知该为谁难过,父皇还是母妃?
慕容芙边哭边说:“表哥,我们已有二十六年多没见过了。”
“傻丫头,是二十七年零三天了。”
“表哥倒记得清楚。小时候表哥天天来看我,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送我,可突然有这么一天开始,便忘了。我再也见不到表哥了。”慕容芙哭得苦涩。
“虽然宫里逢年过节都有赏赐下来,可每一样都不是我能用的,我喜欢的。我明白这些东西都不是给我的。
夫君回京述职,有几回我也跟来了,可你也从不诏见,连一封书信一声问候也没有。我给你写过数封信,可从来没有回信。我以为我做错什么事了,所以你生气再不会理我了,便不敢再写信你了。
后来顾峰跟我说,不是我做错事了,而是表哥做皇上了,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直到现在,你成这样子了,才记起我来……
表哥,你怎么能这样,我从小便是孤儿,我们一起长大,在这世上除了我的孩儿,就只有你是我的血脉至亲。你怎么能这样突然弃我于不顾。”说完便痛哭。
楚辰霄闭着眼,靠在床头,沉默无言。
良久,慕容芙哭声渐低。楚辰霄才哑着嗓子说:“芙儿,对不起。”
慕容芙摇摇头,“表哥,你别难过,我只是这么说说,虽然偶尔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抱怨,但大部分时间我是不生气的。小时候表哥对我的好足以抵消表哥对我的不好。芙儿答应过姑姑,要听表哥的话。我一直记着呢。”
楚辰霄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芙儿还没回答我,这些可好?都做了些什么了呢?”
慕容芙擦干眼泪,絮絮叨叨地说:“北疆比起楚都真是又冷又穷,但我也还好,反正再冷也冷不到我,再穷也穷不到我。”
听到这里楚辰霄目色温柔,无奈地笑了。
“那里紧邻燕国,倒是有很多药材,我倒拾了很多药丸,很多人都找我看病,说我医术好。表哥表哥,我不但自己医术好,还有一个神医儿子哦,表哥,我有四个儿子。”说着慕容芙执起了四根手指。
“我知道,他们分别叫随康,随泰,随平,和随安。还是我取的名呢。”
暖暖的阳光透进窗户照进屋内,楚辰霄看着眼前人,仿佛又回到少时,那一个个午后,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着琐事,他咸咸淡淡地听着,时不时的插上一句两句。
安之若素,岁月静好。
“真的吗?你们从来都没和我说过啊。小时候表哥说我孩儿的名字该要让你取,原来不是骗人的。”
楚辰霄苦笑。
“我的四个孩儿啊,前三个都跟他们的爹一样,喜欢舞刀弄枪,只有小的那个最像我,他可是回春大师的关门弟子。
小四虽医术厉害,但为人很不靠谱,老大不小了,也没见带个姑娘回来,他的哥哥们早就成亲了,老大和老二的媳妇还怀了孩子。表哥,表哥,我居然要当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