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中,习伯约打开车窗,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道:“在姨娘府上住了半年有余,每日读书习武,却不曾领略这扬州城的繁华,他日得闲,定当仔细游历一番!”沈丽娘皱眉道:“约儿,外面吵闹,把窗子关了吧。”习伯约点头称是,关上了车窗,问道:“姨娘,咱们这是往何处去?”
沈丽娘道:“那位仙长隐居在剑南,咱们便是往那里去。”习伯约点点头,又问道:“那咱们便一路乘马车去吗?”沈丽娘道:“陆路颇多不便,不如乘船,咱们到了码头便弃车登船,一路逆江而上,十数日便可到了。”习伯约心中忐忑,默念道:“剑南……剑南……”念起前路漫漫,此行不知能否成功,不禁怔怔出神。
此番远行,沈丽娘并未兴师动众,四剑婢留守扬州,而沈秋霜要随同前往她也未答应,只带了贴身服侍她的三个侍女,一行五人,分乘两辆马车,出了扬州城。到得长江边的码头,登上了那艘巨舫。
巨舫上的船工早已准备妥当,便即扬帆起航,巨舫缓缓离岸,逆江而上。
再次回到巨舫之上,习伯约来到此前所住的房间,忆起自己掉入江中,为沈丽娘所救,而骆爷爷与骆莹儿却是死生难料,不禁黯然销魂,心中暗暗起誓:“骆爷爷,莹儿,我定要手刃那几个狗贼为你们报仇!”
念起报仇,他又想道:“骆爷爷称他为我寻的那位师父为‘仙人’,而姨娘也称她要领我去拜的师父为‘仙师’,这两人都是仙字辈,也不知本领如何,可别是浪得虚名!”一念及此,他不禁莞尔一笑,摇头自言自语道:“爷爷与姨娘对那二人如此推崇,他们把我视为亲人,自然不会骗我,我又何苦自寻烦恼呢!”又想:“那二人皆是‘仙人’,也不知谁的武功更高?虽然离开了栖霞寺,未能如骆爷爷所愿,拜他为我所寻的仙人为师,但若是姨娘所说的高人愿意收我为徒,日后爷爷知道了,也自当欣慰了。”想起骆爷爷多半已是死了,他只觉难受极了,便出了舱房,在舫中闲逛。
这巨舫非常之大,兼且除了沈丽娘、习伯约及那三个随行的侍女,只有二十几个船工,那些船工又大都在舱中,是以显得船上异常冷清。习伯约在走廊中闲逛,却望见一个船工站在栏杆旁,望着江岸怔怔出神。
习伯约心生好奇,便走至那人身后,问道:“这位大哥,你为何在此发呆?”那船工回转身来,见身后之人是一个粗衣童子,心中纳罕:“这船上之人我无一不识,这童子却是哪里来的?”习伯约已换上了沈丽娘为他准备的粗布衣衫,那船工自然猜不出他是何身份。
那船工笑道:“小兄弟,你是何人?我日夜住在这船上,却为何从未见过你?”习伯约道:“我是今日才上船的,你自然未曾见过我。”那船工点点头,心道:“原来是随坛主一起来的,怪不得。”他只以为习伯约是沈丽娘家的佣人。
习伯约道:“大哥,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何在此发呆?”那船工笑道:“你小小年纪,却如此多事。”说罢,他指向岸边道:“我从小便与爷爷在此处摆渡为生,此时途经故地,想起了死去的爷爷,自然是感慨万千。”习伯约点点头,问道:“那你为何不在此继续摆渡,却到这船上来做船工了?”那船工长叹一口气,转身望向江岸,答道:“非不想,而是不能啊!”习伯约闻言,愈发好奇了,追问道:“那为何不能呢?”
那船工再次转过身来,满面自豪之色,道:“我李二狗虽是一介草民,不足挂齿,却在此处遇见了一位大英雄,更救下了他的夫人与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实乃是我平生唯一值得夸耀之事!”习伯约听了却是哈哈一笑,哂道:“这位大哥,你可莫要以为我是小孩子便在我面前胡吹大气。”李二狗勃然变色,急道:“谁胡吹大气了?哼!若不是你年纪小,我便要不客气了!”
习伯约虽然年幼,却已是身负武功,自然也不惧怕眼前之人,不慌不忙地道:“那人既然是大英雄,自然是有非凡本领的,又为何要你去救他的夫人与孩子?”李二狗默然半晌,叹息道:“正所谓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小小年纪是不会懂的!”习伯约自然不会信,却也不再出言质疑,只是笑而不语。
李二狗见习伯约仍不肯信,登时火冒三丈,微一犹豫,沉声道:“你这小子既是坛中弟子,我也不怕把实情说与你,不过你听了之后可万勿说与外人,知道吗?”习伯约仍自哂笑道:“你若不愿说便算了,故弄玄虚,吓唬我吗?”李二狗却未理会,只是望向江岸,自顾自地道:“你岁数太小了,恐怕我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七年前,这扬州城中来了一位大英雄,他是开国功臣之后,世袭国公爵,一心忠于大唐,可是当时尚是太后的武则天一心妄图谋朝篡位,大肆贬谪朝中旧臣,那位大英雄便被贬到了扬州。他忧国忧民,不忍见太宗皇帝与先帝创下的基业落入妇人之手,便在扬州高举义旗,招募义军反抗武氏专政,可惜未能敌得过朝廷派来的大军。待他带着从人逃到江边时,恰巧被我遇到,便想教我把他们渡过江去,谁承想追兵已经到了身后,他无路可退,只得回身迎敌,他的夫人则抱着孩子上了船,我送他们过了江,你说,我算不算是救了他的夫人与孩子?”说着,当日的情景便一幕幕浮上心头,不禁令他感慨万千。
李二狗出神半晌,忽然想起身后的孩子已是久久未曾说话,回身看时,却只见习伯约早已是泪流满面。李二狗登时愣了,奇道:“小兄弟,你哭什么?”习伯约不答,却哽咽着反问道:“你所说的大英雄,可是英国公李敬业?”李二狗惊奇不已,道:“你小小年纪居然也知道英国公的大名?”不由得对习伯约刮目相看。
只听了几句,习伯约已猜出这船工口中所说之人便是自己的父亲,顿时不能自已,热泪盈眶,却强自忍住呜咽。想到眼前之人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禁躬身一揖,道:“多谢李大哥救命之恩!”李二狗奇道:“小兄弟这是为何?”他又如何能想得到,眼前的童子便是当日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呢!
习伯约欲要讲明自己的身世,却又想起了沈丽娘的嘱咐,只得打消了念头。他抹去泪水,朗声道:“李大哥急人之难,救下了落难的孤儿寡母,自然也是好汉一条,小弟我是替那位大英雄谢谢你!”李二狗摇摇头,再次望向江岸,沉声道:“我只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李夫人过江之后便独自去了,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习伯约听得心头一痛,暗道:“依骆爷爷所讲,我娘应是与李大哥分别之后被害的,李大哥终是未能救下我娘,若是他知道了,恐怕也会伤心不已吧。”见李二狗似是对娘亲颇为思念,他便问道:“李大哥,那英国公是个英雄人物,必是英姿勃发、豪气干云,想来他的夫人也是个女中豪杰吧?”李二狗点点头,道:“虽只是一面之缘,但李夫人之貌,实是倾国倾城,教人难以忘怀。何况她不仅容貌绝美,更有与夫共同赴死的慷慨气概,自然称得上是女中豪杰!”
习伯约心头大悦,又问道:“那不知与姨,与夫人相比,如何?”李二狗一愣,问道:“你是说坛主吗?”习伯约略加思索才明白李二狗说的是谁,只因在府中诸人皆称沈丽娘为“夫人”,从未有人称她为“坛主”。
沈丽娘貌若天仙,又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更是温柔若水,对习伯约也是关怀备至,习伯约只觉沈丽娘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自是好生羡慕沈秋霜有一位如此完美无缺的母亲。此刻得知自己的母亲同样是绝伦佳人,他自然想要比较一番。
习伯约点点头,李二狗四下望了望,才壮起胆子道:“坛主虽也是人间绝色,但与英国公的妻子相比,恐怕仍是稍逊半筹。”习伯约闻言,自然是大喜过望,但想起母亲早已故去,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却又不禁怅然若失。
他心情郁郁,也无心再言,便辞别李二狗,回了舱房。在舱房中闷坐半晌,他心情稍稍平复,想道:“爹娘当日兵败出逃,想来定是十分狼狈的了,若不是有李大哥相助,娘亲定然难以逃脱,我又如何能活到今日?食马者只因一顿酒肉便以死相报,李大哥对我有活命之恩,我又如何能无动于衷呢?”他只觉务须报答李二狗,略一思索,便想出了法子:“李大哥在此做船工,想来是无甚富贵可享的,不若我去找姨娘为他谋个差事,总好过整日呆在船上。”打定主意,他便去了沈丽娘的舱房。
沈丽娘此时正欲小憩,见习伯约来了,便问道:“约儿不在房中休息,可是有事?”习伯约点点头,道:“姨娘,适才我在走廊之中闲逛,却是机缘巧合,得遇一位故人。”沈丽娘大奇,问道:“哦?这船上除了你我之外,只有船工与侍女,并无外人,又如何会有约儿的故人?”习伯约便把前因后果如实说了。沈丽娘听后啧啧称奇,感叹道:“如此说来,此人可谓是你家的大恩人啊!”习伯约点头道:“确实如此!”
沈丽娘又道:“扬州毗邻长江,水路便捷安全,不似陆上艰难险阻,我便命人造了此船。可是咱们朱雀坛中并无男弟子,这船工只得另寻,而咱们与朝廷为敌,凡事务须不露声色,便四处收留无家可归且会水性之人来做船工,没想到竟收留了约儿的恩人,可真是巧了!”习伯约灵机一动,便顺水推舟道:“正所谓‘知恩图报’,姨娘,我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姨娘答应!”沈丽娘笑道:“约儿不必如此见外,但说无妨。”习伯约道:“他仗义搭救我娘,却因此而落得个有家不得归,只能栖身于船中,约儿委实过意不去,只望姨娘能为他在坛中寻个差事,也好教他有个前程。”
沈丽娘点点头,沉思半晌道:“为他寻个差事自然无妨,可咱们朱雀坛中皆是女子,若是多个男人,自然会有许多不便,不若我举荐他去其他分坛,我的师兄自然会为他妥善安排的,你看如何?”习伯约自无不愿,点头道:“全凭姨娘做主!”
如此一来,习伯约了断了一桩心事,心情也是大为轻松。他每日在船中无事可做,便勤练武艺,少了沈秋霜在旁打扰,他也更能专心致致。练武之余,他有时也去找李二狗闲聊。
二人谈天说地,李二狗虽未念过书,更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可在这长江之上摆渡了十余年,南来北往的客商见得多如牛毛,便将一些他听来的稀奇古怪之事讲给习伯约。习伯约从前整日闷在栖霞山中,而后到了沈丽娘府中又是终日不得出府,对俗世凡尘颇为向往,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如此过得二十余日,巨舫沿江逆流而上,终于到达了渝州,却未多做停留,便由长江转入了嘉陵江。又过数日,巨舫终于泊在了阆中县城外的码头中。习伯约与李二狗依依作别,便随着沈丽娘下了船。
侍女早已先行下船,雇来了一辆马车。沈丽娘便与习伯约坐入车中,而三个侍女则骑马而行,一行人乘车骑马向东而去。习伯约见道旁皆是田地,马车似是驶向郊野,便问道:“姨娘,咱们这是去往何处?”沈丽娘道:“那位仙师便隐居在这阆中县城外一处名叫‘仙鹤会’的地方,但我也从未去过,咱们尚需找寻一番,不过终究是不远了!”习伯约顿时兴奋莫名,道:“就在左近了吗?那可太好了!”沈丽娘点点头。习伯约忽又担心起来,生怕到时见了那位仙师,他却不愿收自己为徒,顿时忐忑无比。
这“仙鹤会”位于阆中县城外,依山傍水,景色倒是颇为秀丽,只是星星点点散落着几座村庄。那驾车的车夫是本地人士,自然知晓仙鹤会所在何处。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打发走车夫,沈丽娘便命三个侍女在原地守候,她则独自领着习伯约四下找寻起来。
在几座村庄外望了望,沈丽娘便知欲找之人不在其中。正自皱眉之际,却蓦然望见大约一里外有一座矮山,山脚下有一户人家,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十有八九便是那里了!”便拉起习伯约快步赶去。
二人来至近前,只见这户人家与寻常庄户人家别无二致,院外围着竹篱,院内有三间土房,一间正房居中,两间厢房分居左右,房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些农具。沈丽娘见院内无人,低声道:“多半便是此处了。”便推开篱笆门,来至院中,朗声喊道:“此间主人可在?”习伯约望着院内陈设,心中一阵嘀咕:“此处半分也不似世外高人所居之处,会否是姨娘记错了?”
沈丽娘见房中无人应答,便凝神倾听房中动静。这时,左边厢房的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向沈丽娘咿咿呀呀地叫着,并不停地打着手势。此人肤色黝黑,面上满是皱纹,似是饱经风霜,不过身量颇高,看起来倒是颇为健壮,着一身粗布衣裤,脚上踏着一双草鞋,似是个乡野农夫。
习伯约见这哑巴形貌粗鄙,心中便有些不喜,暗道:“姨娘所说的世外高人难道便是他?不论如何看都不像啊!”以貌取人乃是人之常情,习伯约也未能免俗。不过想起《论语》之中,圣人曾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他顿时如梦初醒,心道:“姨娘说他武功早已出神入化,只要他愿意传我武功,来日我便可去找武则天报仇,又何必在意他的相貌呢!”想通此节,他望向哑巴的目光中便充满了希冀。
沈丽娘望着那哑巴,也是微微皱眉。便在此时,忽听居中的正房之中传来一声长笑,房门大开,一位身穿道袍、手执拂尘的老者步至房外,朗声道:“丫头,咱们可是多年未见了啊!”说罢,又是一声长笑。沈丽娘见这位老者走出来,顿时喜上眉梢,赶忙上前施礼道:“丽娘拜见仙师!”
习伯约见沈丽娘如此恭敬,心知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是那位仙长了,急忙也上前问好道:“晚辈习伯约,见过仙师!”那老者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习伯约见那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确有仙风道骨,心中便平生了几分好感。
那老者一甩拂尘,道:“丫头,你不远千里大驾光临,老道只觉蓬荜生辉啊!”沈丽娘先是微微一笑,继而奇道:“上一次随同师父拜会仙师之时,丽娘尚是髫年少女,此后三十年间未曾相见,仙师是如何认出我的?”那老者笑道:“天下似你这般美貌的女娃又有几个?老道虽然老矣,可并未眼花呢!”
沈丽娘微一思量,恍然大悟道:“是了,仙师料事如神,自然算到了我要来。”那老者捋须一笑,道:“老道掐指一算,便知今日有故人来访,在家中等了半日,果真教我等到了!”沈丽娘道:“仙师神机妙算,丽娘佩服!”那老者道:“三十年未见,你这丫头倒变得油嘴滑舌了。”沈丽娘道:“丽娘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那老者道:“你不远千里赶来找老道,不会只是为了奉承老道几句吧?好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有事咱们进屋去说。”说罢,又向那乡农打扮的哑巴吩咐道:“长浦,上茶。”哑巴点头而去,那老者便领着沈丽娘与习伯约一起进了屋。
屋子不大,陈设也颇为简陋,倒是木榻旁的书柜上摆满了书。三人围着方桌坐下,不多时,哑巴便端上一壶茶,为三人各倒了一杯,而后打了几个手势,便出去了。那老者道:“老道虽是方外之人,对饮茶之道不甚精通,但是长浦却是颇为擅长,来,你们仔细品味一番。”
沈丽娘端起茶杯,只觉香气扑鼻,不禁高声赞道:“好香!好香!”说罢,便微微抿了一口,仔细品味了一番,道:“若我所料不错,此茶应是峨眉雪茗,并且是用晨露冲泡的!”那老者闻言,笑道:“老道失算了,你师父是前隋宗室,身份尊贵,对天下的名茶自然不会陌生,你伴在她身边,耳濡目染,想来也是精通此道的。”习伯约也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只觉初入口时有些许苦涩,转瞬间便化为甘甜,倒是颇为好喝,便又倒了一杯。那老者见状笑道:“孩子,这茶可不能如此吞咽,要一口一口去品!”习伯约听得似懂非懂,却也点头称是。老者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沈丽娘又品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仙师,丽娘此次冒昧来访,确是有事相求!”那老者微微皱眉,正色道:“老道已是垂垂老矣,可担不得大事了!”沈丽娘暗暗苦笑,摇头道:“仙师差矣!丽娘此来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那老者见她指向习伯约,便望着习伯约笑道:“日月如梭,三十年前的小丫头,今日也已当上娘了!”沈丽娘摇头苦笑,道:“仙师误会了,他并非丽娘的儿子,且与丽娘可谓是毫无瓜葛,倒是与仙师有些渊源呢!他乃是……”不待她说完,那老者便打断道:“且慢,你莫说出来,让老道算上一算。”说罢,老者低头掐指一算,忽然抬头望向习伯约,目中精光闪烁。
沈丽娘见那老者面露异色,料定他已经算出了习伯约的身世,便道:“仙师武功盖世,丽娘佩服得紧,而此子实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丽娘此来非为别的,便是希望仙师能收他为徒!”老者闻言,却是不答,凝望前方,似是陷入沉思。
沈丽娘见他不置可否,便向习伯约使个眼色。习伯约心领神会,赶忙起身,扑通一声跪倒便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那老者本欲阻拦,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坦然受了习伯约三拜,才扶起他道:“徒儿啊,你既然拜老道为师了,那你可知道老道姓甚名谁啊?”习伯约顿时一愣,嗫嚅道:“徒儿……徒儿不知……”沈丽娘笑道:“仙师的名讳丽娘不敢提及,便未曾告诉过他。”那老者捋须笑道:“你这个丫头,何来这许多规矩!徒儿,听好了,为师同你一样,也是姓李,李淳风是也!”习伯约点点头,再次拜倒:“徒儿习伯约拜见师父!”
李淳风闻言一愣,奇道:“你为何姓习?难不成是老道失算了?”不待习伯约答话,他便抢着道:“是了!想来你身世奇特,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改名换姓,是也不是?”习伯约点头称是。李淳风又道:“丫头,那你又是如何与他结缘的呢?”沈丽娘却笑道:“仙师神机妙算,算一算便知,何必问我。”
李淳风摇摇手,道:“老道早已立下规矩,每日只算三卦!此前算到有客来访,是一卦,算你的来历,又是一卦,算我这徒儿的来历,便是第三卦。三卦已尽,今日便不能再算了!”沈丽娘摇头苦笑,便把自己如何救起习伯约的,又是如何传授他武功的,全都讲了出来。
李淳风听后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习武之道讲求循序渐进,岂可一日而成?似你这般教法,便是美玉也被你化为顽石了!”沈丽娘道:“丽娘才疏学浅,已是无甚可教了,只得厚颜来此向仙师求助。”李淳风道:“难得老道这点微末功夫能入幽冥宫传人之眼,老道却之不恭,便收下这个徒儿了!不过,只怕日后江湖中要起纷争了。”说罢,便是一声长叹。
他算出习伯约的身世,自然能猜到习伯约日后不会与武则天善罢甘休。李淳风秉承道家“清静无为”之道,不愿天下再起纷争,是以心中也是有所顾虑。沈丽娘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一时不再言语。习伯约得拜名师,更是谨小慎微,生怕一时口快,惹师父不喜,自然不敢开言。
良久,李淳风朗声道:“罢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道又何必瞻前顾后呢!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日后这天下自有圣人降世,老道又何苦劳心呢!”沈丽娘闻言,却是微微皱眉。她志在夺取天下,自然不愿有人坏她好事,此刻忽听李淳风泄露天机,她心知李淳风绝不会算错,顿时便忧心忡忡。
李淳风却不知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会为沈丽娘平添几许烦恼,他起身道:“徒儿,既然你已经学了不少本领,那便到院中施展一番,也好教为师看看你的本事。”习伯约点点头,三人便来到了院中。
李淳风道:“你既然学过剑法,那便舞出来给为师瞧瞧!”说罢,便命长浦取出宝剑,递与习伯约。习伯约接剑在手,向李淳风与沈丽娘躬身施了一礼,便把沈丽娘所传的“清风剑”施展开来。
这“清风剑”便是当日沈秋霜所说的那套“舞起来很好看”的剑法。这套剑法飘逸轻灵,招式施展开来有如清风吹拂,似欲飘然而起,因此而得名。可尽管如此,“清风剑”的威力却并不弱于那些以狠辣著称的剑法,只不过沈秋霜武学修为较浅,参不透其中奥妙而已。
一套“清风剑”舞下来,习伯约收剑而立,李淳风捋须赞道:“幽冥宫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为师似你这般年纪时可没有如此好的功夫,你有这套剑法傍身,他日闯荡江湖,对付寻常高手是绰绰有余了!”沈丽娘道:“仙师谬赞!这套剑法虽好,但比之仙师的剑法,那可是大大的不如了。”李淳风却笑道:“这孩子原本便生得俊秀,施展起这套剑法来,愈发像女娃了。”习伯约闻言,不禁面色一红。
沈丽娘道:“我们朱雀坛的武功轻灵有余而刚猛不足,只适合女子习练,所以丽娘才想将这孩子托付给仙师的。”李淳风道:“你师父的武功当年可谓是冠绝天下,老道也是自叹弗如,你与你那三位师兄得她真传,业已称雄江湖,欲要培养一个弟子又有何难呢?”沈丽娘闻言,叹气道:“师父仙逝之后,仙师便与我等少有往来,殊不知幽冥宫早已不似从前了。三位师兄各不相服,为了争夺宫主之位,彼此间勾心斗角,闹得不可开交,丽娘早已寒了心,也不愿劳烦他们,这才舍近求远,来此叨扰仙师的!”
李淳风道:“昔年你师父在世时,杨青龙与孙匡便是明争暗斗,如今终于大打出手了吗?”沈丽娘摇头道:“虽然尚不至于此,但想来也是快了。”李淳风听了,也是微微摇头,劝慰道:“《诗经》有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想来他们二人只是一时糊涂,日后定会和解的!”沈丽娘道:“希望如此吧!”
默然良久,李淳风道:“老道既然已经答应收他为徒了,自然会尽心竭力!你且放心,以他的才智根骨,用不了几年便能把老道的一身本领练得炉火纯青了!”沈丽娘拜谢道:“全赖仙师费心!”李淳风哈哈一笑,望向习伯约,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习伯约如愿拜得名师,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沈丽娘便欲告辞。李淳风未加挽留,习伯约则与她依依而别。沈丽娘轻抚着习伯约的面庞,叮嘱道:“约儿,姨娘这便去了。仙师武功盖世,在江湖之中享有盛名,你日后务必勤奋习武,莫要丢了他老人家的脸面!待你艺成之后,可回扬州来,姨娘与你霜儿妹妹在家中等你!”习伯约点头道:“姨娘放心!约儿绝不负姨娘所望!”他自幼便父母双亡,而沈丽娘对他关怀备至,有如慈母般呵护,他心中早已将沈丽娘视作了亲娘。此刻分别在即,相见却不知何日,他不禁泪如泉涌。
沈丽娘亦是目中含泪,抱起习伯约亲了亲便转身飞掠而去。习伯约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逝不见,依然不愿转身。李淳风上前拍拍习伯约的头,安慰道:“乖徒儿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且莫要伤心了,你们日后还有相见之日!”习伯约抹去泪水,振奋精神,与李淳风回房去了。
到得房中坐下,李淳风道:“徒儿啊,你虽然知道了为师的名讳,却尚不知为师的师承来历吧?为师此刻便说与你,你且听好了!”习伯约赶忙凝神静听。李淳风道:“为师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便是天师道上任掌教,姓袁,名讳上天下罡,人称‘袁天师’!日后若是有人问起:‘小子,你是何门何派的啊?’你可莫要不知如何回答,只需答:‘不才天师道袁天师座下徒孙是也!’便可。”
习伯约不禁莞尔,问道:“那师祖他老人家可还健在?”李淳风叹气道:“早已仙去多年了。”习伯约安慰道:“师父还请节哀。”李淳风点点头,道:“你师祖精通五行星象,通晓易理,相术可谓是天下无双,可惜为师愚钝,只学得些许皮毛。”习伯约不禁咋舌,心道:“师父掐指一算便能知晓我的身世,却只算得上是粗通皮毛,那师祖的易学岂非已是精妙到参破天机了?”顿时暗恨自己福缘浅薄,无缘与师祖相见。
李淳风又道:“你师祖既是天师道的掌教,又曾在朝中为官,所以在朝野间声望甚隆,乃是天下道派执牛耳者!”习伯约点点头,道:“师祖盖世无双,弟子甚为佩服!不过既然师祖已然仙去,那现任掌教便是师父了吧?”他只觉师祖虽然英雄了得,但师父却也是一代人杰,接过师祖衣钵也是顺理成章的。未料李淳风却是摇摇头,道:“为师性喜清净,不愿俗务缠身,只愿每日优哉游哉,在这乡间修道习武,逍遥自在。”习伯约仔细一想,心下恍然:“是了!若是师父接任了掌教,定然是居住在道观之中,又怎么会隐居在此呢!”
李淳风又唤来长浦,道:“这孩子已经拜我为师,日后便与咱们一起生活,你去把那间空房收拾一下,待会教他搬进去。”长浦点点头,李淳风向习伯约道:“长浦乃是为师的仆人,已跟随为师数十年了。”习伯约便起身与长浦见礼,长浦慌忙还礼,并做手势向习伯约打招呼。习伯约却不知他这一番手势是何意思,只得望向李淳风。李淳风见状,笑道:“好了,长浦,这孩子看不懂你的手势,不过日后他与咱们相处久了,自然便懂了,你先去收拾吧!”长浦点点头,施礼而去。
二人静坐半晌,李淳风望着习伯约,笑道:“沈丫头自己锦衣华服,却只给你穿粗布衣衫,真是愈来愈吝啬了。”习伯约不敢隐瞒,如实禀告道:“姨娘生怕师父不喜,便特意为徒儿预备了几套粗衣。”李淳风苦笑道:“这沈丫头想得倒是周全,不过为师可没有这许多规矩,若是你穿不惯粗衣,改日便命长浦到阆中县城中为你置办。”习伯约摇头道:“徒儿志在学武,此等细枝末节实是无关紧要,岂可劳师父费心!”李淳风满意颔首,道:“习武之道,务须循序渐进,要知欲速则不达,你跟随沈丫头跋山涉水,一路远来,定是累了,想来长浦也收拾妥当了,你且先回房歇息去吧!”习伯约不敢违命,便起身施礼而去。
三间土房,李淳风居于居中正房,长浦则居于左边厢房,右边厢房便一直空着,正好作为习伯约的卧房。习伯约来至房中,长浦已然粗略打扫了一番,见习伯约到了,他便告辞而去。
房中的陈设颇为简单,仅有一桌一榻,习伯约倒也不以为意,将包袱放在桌上,便在木榻之上躺到下来。木榻上毫无铺垫之物,颇为坚硬,习伯约在沈丽娘府中睡惯了软榻,倒是有些不习惯。
望着墙角的蛛网,他心中思潮起伏。想到自己随同姨娘历经舟车劳顿,不远千里赶到剑南,终于得偿所愿,他便是一阵唏嘘,对沈丽娘的感激之情愈发深了,又想到师父和蔼可亲,兼且本领非凡,不禁又是一阵欣喜。本想小憩片刻的他再也无心睡眠,猛然盘膝坐起,凝神静气修炼起“正一玄功”来。
真气在任脉中运行了一个周天,他便缓缓收功,睁开眼来,却望见师父站在榻前,正自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便欲起身施礼。李淳风摇摇手止住他,笑道:“乖徒儿,你还真是用功啊!”习伯约郑重其事地道:“祖逖闻鸡鸣而起舞,终成一代名将,徒儿甚为佩服,只愿似他一般,勤奋习武,他日于国于民能有所裨益,自然要发愤习武!”李淳风想了想,道:“你有如此雄心壮志,为师倒是颇为欢喜。不过想来你也知道,祖逖虽有报国之志、救世之能,却终究是功败垂成。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违背。”习伯约沉思半晌,却倔强地摇摇头,道:“若是祖逖能战败胡贼石勒,则黄河以北再无可与其匹敌之人,早便光复中原了!驱除胡虏、报仇雪恨又岂在话下?终究是他力有不逮罢了!”
李淳风见习伯约年纪虽小,却是口若悬河,竟教自己无言以对,不禁暗自称赞道:“不愧李将军之后,果然不凡!”习伯约又道:“祖逖如此勤奋,尚且有力不从心之时,徒儿又岂敢有丝毫懈怠!”
李淳风哈哈一笑,问道“为师见你适才正在修炼内功,沈丫头可是当真把‘正一玄功’传与了你?”习伯约点头道:“姨娘说这种内功是玄门正宗,威力无匹,命我勤加习练。”李淳风道:“她倒是很会慷他人之慨!这门内功乃是咱们天师道的镇教绝学,是创教祖师张陵所创。祖师创出此功,因此而得‘正一真人’之号。昔年沈丫头的师父与你师祖交厚,你师祖便把这门功夫传与了她,想来是她又传给了沈丫头,而沈丫头又传给了你,现今你又成了我的徒儿,倒也不算便宜了外人!”
习伯约闻言便是一愣,他自然想不到沈丽娘传与自己的内功竟然就是师门绝学,不禁奇道:“既然是祖师所创的镇教绝学,自当珍之慎之,师祖为何轻易便传与外人?”李淳风面露尴尬之色,苦笑道:“你小小年纪却爱刨根问底!”习伯约百思不得其解,自然颇为好奇,却唯恐师父生气,便不敢再问了。
李淳风道:“既然你已会了这门内功,那么为师便来试一试你功力如何吧!来,你拍我一掌!”说罢,便后退了一步。习伯约却是惊慌失措,跪伏在榻上道:“徒儿岂敢如此大逆不道!”李淳风佯怒道:“你只管拍便是了,还怕为师会被你打伤了不成?”习伯约只得下榻躬身道:“徒儿得罪了!”便轻轻一掌拍在了李淳风的胸口上。李淳风只觉这一掌绵软无力,似是在为自己搔痒,不由喝道:“你便只有如此功力吗?”习伯约暗叹一口气,只得低喝一声,再次一掌拍向了李淳风。
只听砰的一声,习伯约的手掌印在了李淳风的胸膛之上,李淳风站在原地纹丝未动,而习伯约却反被震得后退了半步。李淳风受了一掌,却是眉头紧锁,似是若有所思。习伯约心中一凛,暗道:“糟糕!莫非是我适才那一掌打得太重,师父生气了?”
李淳风忽然问道:“徒儿,你修炼内功多久了?”习伯约答道:“有半年了。”李淳风道:“仅仅半年吗?”习伯约点点头,道:“确是仅有半年,徒儿如何敢诓骗师父?”李淳风奇道:“那可是怪了,虽说你天赋异禀,是习武之才,可只用半年光阴便能把内力练到如此地步,实是世所罕见!”习伯约道:“徒儿虽然愚钝,却是日夜勤练,未敢有丝毫怠慢!”李淳风摇摇头,问道:“你究竟是如何修炼的?你且仔细道来。”习伯约便把沈丽娘如何度给自己真气,而自己又是如何修炼的,悉数讲了出来。
李淳风听罢却是面色凝重,摇摇头道:“这可是大大的不妥啊!”习伯约心中一凛,问道:“可是徒儿有何不对之处?”李淳风道:“修习内功对习武之人最有裨益,却也是最为凶险,稍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危!修习之初,修习者需汇集体内灵气,聚而凝之为真气,便可依法修炼!”习伯约道:“徒儿知道聚气最是艰难,姨娘拼着损耗功力为徒儿度入真气,便是想助徒儿一臂之力!”李淳风长叹一声,道:“练武讲求的是勤奋刻苦,可没有半点取巧之道!虽然为师不知沈丫头是何居心,但她明为助你一臂之力却着实是在害你!”习伯约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淳风又道:“你此时并无大碍,但日后修炼久了,真气自然是日渐充盈,到那时体内真气便会不受掌控,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你便要经脉爆裂而亡了!”习伯约倒吸一口凉气,呆问道:“怎么会这样?”李淳风解释道:“你此前未曾修习过内功,体内并无一丝真气,而沈丫头度给你的便是你体内的第一股真气,你用这股真气来修习内功,便好似是敌人的真气攻入了你的经脉之中,你却并不运功抵抗,反而催动敌人的真气运转周身,这不是自取灭亡吗?”习伯约心中疑窦丛生,纳闷道:“姨娘若是欲害徒儿,何需如此?只要当日不救徒儿,徒儿早已葬身于长江之中了!”李淳风也是摇摇头,道:“其实江湖之中也常有高手将功力传于他人之事,只不过那受功之人应是内功已有根基的,日后自能慢慢炼化。沈丫头自幼习武,断然不会不知此理,但她如此做究竟是何居心,为师便不知了!”
默然半晌,习伯约问道:“那可还有解救之法?”李淳风略一思量,道:“解救之法嘛,倒也不是没有,只要为师为你散去一身功力便可。只不过,你往日的辛苦便要白废了!”习伯约听得面色一黯,心灰意冷道:“那徒儿此生是否便与内力无缘了?”李淳风哈哈一笑,道:“何来此说?为师这里正好便有一棵‘还魂草’,乃是你师祖留下来的,有固本培元之效,待你散功之后服下,有助于你丹田的恢复。待丹田痊愈之后,便可重新修炼了!”
习伯约这才松了一口气,拜谢道:“师父之恩,徒儿没齿难忘!”李淳风抚了抚习伯约的头,笑道:“这株‘还魂草’虽是稀世珍宝,但却是身外之物,为师从未收过弟子,如今已近鲐背之年,沈丫头送了我这么一个宝贝徒儿,为师又岂会吝惜?”习伯约听得激动万分,猛然扑入李淳风怀中,高呼着“师父”。李淳风轻抚习伯约的后背,也是哈哈大笑。
用过晚饭,李淳风便来到习伯约房中,为他散功。二人在榻上盘膝坐下,李淳风在习伯约背后道:“徒儿,凝神静气,散功之时会剧痛能当,你可要忍住了!”习伯约点头称是。
李淳风便把双掌按在习伯约背上,低喝一声,缓缓运起真气逼入了习伯约的经脉之中。习伯约修习内功已经有半年了,经脉已不似往昔那般脆弱了,但真气入体,仍是痛得他龇牙咧嘴,浑身冒汗。李淳风催动真气运行到习伯约的丹田附近,低声吼道:“徒儿,忍住!”便运起真气猛地击向了习伯约的丹田,瞬间便将习伯约的丹田击碎了。
习伯约只觉丹田一阵剧痛,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而后便昏死过去。李淳风赶忙将习伯约平放在榻上,单掌按在他的胸口处,运功护住他的心脉,助他调理气息,以防气血逆行。待得习伯约的气息平稳了,李淳风便点了他的昏睡穴,让他沉沉睡去。
翌日,习伯约醒来之时,天已是大亮了。他只觉全身酸软无力,欲要起身,可微微一动腹部便是一阵剧痛,痛得他一阵□□,只得乖乖躺在了榻上。过不多时,长浦便端着早饭走进了屋中。他见习伯约已经醒了,赶忙放下早饭,呀呀叫了两声便出去了。
又过了半晌,李淳风走进屋中,笑道:“徒儿,你醒了?感觉如何?”习伯约不敢再尝试起身,只得躺在榻上道:“徒儿不便起身行礼,请师父见谅!”李淳风道:“你我师徒间何必如此生分?况且你有恙在身,莫要在意礼数了!”习伯约道:“谢师父!徒儿只觉全身乏力,便是连坐起身来都做不到!”李淳风道:“你丹田碎裂,功力尽失,此时比之常人尚且不如,无力起身也是必然的!不过莫慌,为师早起上山为你采了一些草药,这便让长浦去为你准备。”说罢,李淳风便快步出屋,将采来的草药交给了长浦,自己则回屋找出那棵“还魂草”,切为七段,待长浦将草药碾碎,二人便返回了习伯约房中。
李淳风将一段“还魂草”喂进习伯约口中,命他吃下去。习伯约嚼了嚼,只觉其味道甚苦,赶忙便咽进了肚里。李淳风道:“徒儿,忍住了!”便慢慢扶习伯约坐起身,把长浦捣碎的草药敷在了他的下腹。长浦上前帮忙用白布包扎好,李淳风便盘膝坐到习伯约身后,道:“徒儿,为师这便运功助你化解药力。”说罢,便把双掌抵在了习伯约背上。
似这般每日敷药吃参,再由李淳风运功相助,习伯约在榻上静养了七日,吃下了一整棵“还魂草”,第八日已可起身走动了,又过了十余日,他便已痊愈。李淳风也不再耽搁,开始传授武功。
这日清晨,用过早饭,李淳风领着习伯约登上矮山,二人在山顶空旷处坐下,李淳风道:“徒儿,武功乃是微末小道,咱们天师道旨在修天道,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他讲了一通道家学说,却见习伯约似是昏昏欲睡,他不由得苦笑道:“为师何必与你说这些,你又未出家修道。”
李淳风的屋中藏书甚多,习伯约尚未痊愈之时,只觉百无聊赖,便翻阅了几部李淳风所藏的道家典籍,对道家学说倒是颇感兴趣,此刻闻言便道:“师父,徒儿倒是颇为乐意随师父出家修道!”李淳风闻言,苦笑道:“日后若是你返回扬州,沈丫头见你一身道袍,定会气得跺脚的!”习伯约想象着他日自己身着道袍、手执拂尘与姨娘、霜儿相见时的场景,也不禁摇头苦笑。李淳风又道:“兼且你此生也与道法无缘,又何必白费心血?不若把功夫都用在习武上!”习伯约猛省道:“师父所言极是!”李淳风便把聚气之法传与了习伯约,待他牢记之后便独自下山而去。
习伯约独自坐在山顶,依照师父所传之法,吐纳呼吸,一点点积聚着体内的灵气。如此修炼了三日,终于大功告成,体内真气已是初具雏形,他便尝试着修炼起了“正一玄功”。这套心法他修炼已久,可谓是轻车熟路,真气在经脉之中运行了一周天,他便将真气收入丹田,只觉丹田中的感觉与散功前一般无二,不禁大喜,兴冲冲便跑下了山。
李淳风正在房中饮茶,见习伯约跑了回来,便问道:“徒儿,内功修炼得如何了啊?”习伯约呵呵笑道:“师父,徒儿不才,适才体内真气终于积聚成形了!”李淳风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赞叹道:“你天赋异禀,体内灵气之丰厚超乎想象,三日便可聚起真气,便连为师也不如你,真可谓是稀世良材了!”习伯约逊谢道:“师父谬赞!皆是师父教导有方之故!”李淳风道:“你这话可是着实令为师汗颜啊!你到此一月有余了,为师非但未能传你武功,还把你辛辛苦苦修炼的内功废了,若再不教你点功夫,心中委实难安!走,为师这便把咱们天师道的精妙武功悉数传与你!”
二人回到山顶,李淳风道:“沈丫头已经将内功教给你了,倒是替为师省去不少功夫,咱们便从拳法练起吧,师父教你一套‘太一神拳’,你可要瞧仔细了!”说罢,便拉开架势,将“太一神拳”打了出来。
习伯约虽然跟随沈丽娘习武已有半年,眼力已是超出常人,但李淳风的动作快得出奇,直看得习伯约头晕目眩,赶忙扭头望向了一旁,不敢再看了。李淳风将一套拳打完,哈哈笑道:“徒儿,觉得这套拳法如何啊?”习伯约甚是尴尬,干笑道:“师父……您打得太快了……徒儿根本看不清。”李淳风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拍拍额头道:“都怪为师,只顾自己打得痛快,忘了你根本看不清了!这样吧,为师再打一遍,这次一招一式地打,让你看得仔仔细细,可好?”习伯约拍手叫好,李淳风便将“太一神拳”拆解开来,一招一式地打了出来。
习伯约这次看得是仔仔细细,却不待李淳风打完,便照着他的样子模仿起来。李淳风暗自点头,心中叹道:“这孩子果然是旷世奇才!收他为徒真乃明智之举!”便愈发地喜爱习伯约了。
自此,习伯约每日日出便上山练武,直至日落方才下山,晚间便在榻上修炼内功。如此勤修苦练,半年光景,他的武功修为可谓是进境飞速,不仅将李淳风所传的拳法、掌法练得纯熟无比,内力也已恢复如前,更是初次习练了步法。
此步法乃是李淳风所创,乃是依循“阴极阳生、阳极阴生”之理,而生出无穷变化。对敌之时,若是敌人攻来,待其招式用老,便可于一瞬之间变幻方位,只因脚步奇快,所以不但能躲过敌人杀招,更可令敌人被留在原地的虚象所惑,从而不及防备,便可轻松出招克敌制胜,是以便名为“两仪幻”。“两仪幻”不但可于御敌之时扭转乾坤,更可于进招之间闪转腾挪,攻敌之破绽,实乃是妙绝天下的步法。
习伯约不明易理,自然不知其中变化,李淳风便为他粗略讲解了一番。习伯约才智非凡,听了半日便明白了大概,再练“两仪幻”时,便觉得心应手了。
习伯约虽然早已将所学武功融会贯通,却仍是孜孜不倦,未曾有丝毫懈怠。这一日,他依旧是上山习武,到得午时,长浦来到山顶,每日皆是由他为习伯约送午饭,可今日习伯约见他空手而来,便问道:“长浦,为何未带饭来?我练了一上午,可真是饿了!”长浦却是满脸的焦急,指着山下比了几个手势。习伯约与他相处久了,早已知晓了其中含义,急忙随他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