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手术室外。
孟初焦急的等在手术室外,不停的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此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了,医院里的病人都已经休息,除了在外面值班的护士,走廊里没有一个人,显得医院空寂的可怕。
“嘭”的一声。孔音玄猛地抬起头,看向孟初。
血液从手面流出,落在地上。孟初浑身颤抖的厉害,手却没有从墙上离开。孟初无力的把头抵在墙上,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落在手背上,和着血液落在地上。
孔音玄冷漠地看了孟初一眼,便转过头不再看孟初。
从上官白玉进了手术室到现在一共过了三个小时,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上官白玉是八点钟进入手术室的,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孟初想着。给上官白玉做手术的是杜源秋,他不是信不过杜源秋,而是他现在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而且总有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上官白玉这次凶多吉少了。
果然没过多久,手术室的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全身罩得严严实实女医生,她手里那个一张单子,对门外的两个人说:“病人手术过程中意外局部大出血,现在需要紧急输血,你们谁是病人家属,赶紧过来签字。”
“你说什么?什么局部大出血?”孟初几乎就要提着女医生的领子冲进手术室去质问杜源秋了,“不是杜源秋在给上官白玉做手术吗?怎么还会局部大出血?他怎么给上官白玉做手术的?你把他给我叫出来,我要问问他到底怎么做手术的!”
女医生却并没有被激怒,她轻轻拍开孟初几乎就要戳到她眼睛的手指,平静的开口:“病人受伤严重,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而且杜院长的医术是我们院里最高的,在全球的医学界他都占有一席之地,你现在质疑他的医术,要叫他出来跟你对峙,除非你想让病人死!”
“你!”孟初急的跳脚,却又不能做什么。是啊,他现在叫杜源秋出来无疑是要让上官白玉死,现在他除了相信杜源秋,还是相信他。
女医生不耐烦的催促道:“你们谁来签字?病人的时间宝贵的很,容不得你们在这儿浪费时间。”
一直没有动作的孔音玄“唰”得站起来,走到女医生面前,拿起笔,龙飞凤舞的签下自己的名字,说:“孟初情绪激动,说话冲动了些,见谅。请赶紧为病人输血。”
女医生见终于有一个人有礼貌,抬头看了孔音玄一眼,对他点头致意。
孟初突然冲过来,卷起衣袖,露出胳膊,说:“血不够了就用我的!”
女医生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血库里血多的是,用不着。”
手术室的门“嘭”得关上,孟初仿佛浑身失了力,一般,瘫坐在地上,孔音玄坐回椅子,看着孟初坐在地上失神。
时间流逝着,到了十一点半。
孔音玄冷冷的看着孟初一动不动的坐了二十分钟,说:“坐够了吗?”
“你说什么?”孟初似是没听清。
“我问你坐够了吗?”孔音玄居高临下的看着孟初。
孟初猛地抬起头,目光相撞,迸发出激烈的火花,“你一点都不为上官白玉担心?”
“担心,怎么不担心。”孔音玄脸上云淡风轻,移开目光。
“那你还是这副表情。”杜源秋狠狠的揪着孔音玄的衣领,迫使他看着自己,“你怎么一副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孔音玄一把推开他,站起来,整理着衣服,“怎么样才算不是铁石心肠?像你一样冲动,没有任何理智?”
此刻的孔音玄浑身散发出摄人的气场,震得孟初无法动弹,“你那样叫愚蠢!你以为对着医生吼几句就能救上官白玉了?你以为只有你担心上官白玉了?我们都是上官白玉的伙伴,谁不会担心她,为她着急?我告诉你,现在最担心上官白玉的人是杜源秋,而他现在就在手术室里!你吼呀,你冲进手术室呀,上官白玉的命在杜源秋手里,你打乱了杜源秋的思绪,你就是杀害上官白玉的凶手!”
孟初一听到孔音玄的话,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孟初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是夏叶打开的。
接通电话,打开免提,说:“喂,夏叶。”
“孟初哥,你们现在在哪儿呢?源秋哥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孟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一点,平稳一点,说:“我们现在在医院。杜源秋在给上官白玉做手术,自然接不了你的电话。”
对面突然安静下来,孟初试探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这回说话的人是八舍,“白玉姐没事了吧?还有,你们在哪个医院?”
孟初不知道那边发什么什么事,却对她们下意识的隐瞒说:“上官白玉已经没事了。你们赶紧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明天你们照常上学,晚上我来接你们。”
“哦。”
“那我挂了,赶紧睡吧。”孟初挂了电话,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刚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间那么相信杜源秋,仿佛他突然变了一个魂一样。
孔音玄似是看出了孟初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是一个团体,相信他!”
孟初这才醒悟过来,对啊,他们是一个团体,他们应该互相信任的!
不知道是不是拖了孟初的吉言,还是杜源秋医术过人,没过一会儿,杜源秋就推着上官白玉走出来了。
孟初和孔音玄赶紧扑上去,杜源秋放开上官白玉,对身后的医生说:“送她去病房吧。”
“那你呢?”孟初问。
“我去换一套衣服。”杜源秋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疲惫。
“哦。”孟初闷闷的应了声,推了上官白玉离开了。
孔音玄走到杜源秋身边,拍拍了他的肩膀,点点头,说:“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上官白玉那儿有我们呢。”
杜源秋笑了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手术室旁边的洗手池旁边,脱下手套,仔细的洗着手。哗哗的流水声在耳边被无限放大,杜源秋却忍不住打起盹儿来,洗好手,回到更衣室,脱下无菌服放进指定的袋子,帽子和口罩放进另一个指定的袋子。杜源秋在更衣室的洗手间好好洗了个澡,温热的液体让他舒服极了,一个不小心,便在洗手间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源秋终于醒过来,长时间在水里泡着导致皮肤皱皱巴巴的。
杜源秋赶忙起身,换了身赶紧衣服,擦干头发,拿起手机一看,这才知道他睡了一个小时了。手机里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是夏叶打来的,杜源秋原本想回拨过去,可又转念一想,既然没打通他的手机,肯定又会给孔音玄或者孟初打过去,都夜里一点了,夏叶他们都睡了,这时候打电话不好。
可是这回杜源秋却想错了,夏叶不仅没睡,还跟八舍聊了一晚上。
穿着手术时穿着的拖鞋,杜源秋走出隔离区,取出自己的鞋子,换上,把拖鞋丢进指定的回收桶。
进入病房,上官白玉的麻药劲儿还没过,现在还在沉睡。
孟初见了他,说:“怎么没多休息会儿?”
杜源秋却拉了一张椅子在上官白玉身边坐下,说:“我就在这儿休息吧。”说着就闭上眼睛假寐。
孟初和孔音玄拿他没办法,也就拿另外两张椅子坐下。
杜源秋刚闭上眼,就想起手术室里的情况。
当时他们给上官白玉打了麻药,准备用刀切除已经腐烂的组织,原本顺顺利利的,可是手术进行到一半,上官白玉却局部大出血了。
杜源秋记得清清楚楚,他并没切到上官白玉胳膊上的动脉,可是上官白玉却还是大出血了,那血突然从伤口喷涌而出,止都止不住。上官白玉迅速失血,然后失血过多导致休克。
上官白玉需要紧急输血,他当时怔住了,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另一名医生及时提醒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上官白玉脱离危险了。
杜源秋深深吸了口气,听到沉稳而有规律的呼吸声,孟初和孔音玄都睡着了。
困意一下子席卷而来,杜源秋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毕竟是在椅子上睡着的,杜源秋睡的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说话声,仔细一听,似乎是孔音玄的声音,而且好像还跟人吵起来了。
杜源秋迷迷糊糊中听到“狗仔”“偷拍”“私生饭”“新闻”几个词,他不舒服的换了个姿势,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杜源秋没有管那些,趴在病床边就又睡了过去。
他真的很累,很累。
时间倒退,场景转换到别墅。
别墅里,八舍房间中。
夏叶眨眨眼,却发现八舍又恢复“平静脸”。
“写作业吧。”八舍放下书包,取出作业,虽然才开学几天,但作业还是多的可怕。
夏叶也放下书包。
书桌足够大,两个人并肩写作业绰绰有余。
夏叶边写作业,边偷偷看了眼写作业的八舍。通过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八舍的一个侧脸。
八舍的五官分开来说并不是很精致,可以说是很普通,但是组合到一起就突然多了一种感觉,让人觉得很舒服。
写作业时的她表情微微僵硬,牙关咬紧,但是漆黑的眼瞳却还是波澜不惊的,又或者是空洞无神的。
是的,空洞无神。
那眸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却干净的不可思议,仿佛容不下世间的任何事物。
夏叶不知道在八舍拒绝她时她为什么还会固执的挤进来,在那一刻,她的心里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八舍有人安慰,有人陪伴。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却又让她很高兴,因为在那一刻,她离这个女孩的内心很近,仿佛一抬脚,就能进去。
只是很可惜,她没有。
八舍似是感觉到了夏叶灼热的目光,扭过头来看着她,然后笑了。那笑容很快到达了眼底,可是里面却没有任何东西。
夏叶有些失望,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八舍隐藏在眼底的一丝淡淡的不悦。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又有些陌生。
夏叶也看着八舍,发现脸上那片红印子还没有消散,它张牙舞爪的盘踞在八舍脸上,宣告着风星那一巴掌有多重。
夏叶鼓起勇气,抬起手触上八舍的脸颊。
八舍一愣,没想到夏叶会有此动作。
意识里的抗拒比她反应更快。触电似的避开,然后又小心翼翼的瞟一眼夏叶的反应。八舍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几句,骂什么呢,当然是骂自己没出息,太软弱。
夏叶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触上八舍的脸颊。那一巴掌打得八舍的半张脸都微微有些肿,尖锐的指甲也划破了八舍的鼻梁,上面结了一个血痂。
夏叶突然想到八舍作为天盉使者,为什么没有在风星打了她之后没有及时医治,消肿?
八舍看着夏叶若有所思的样子,闭上眼,说:“先写作业吧,写完作业我告诉你原因。”
“哦。”夏叶应了声,转身写作业。写着写着,她突然想起来,她当时并没有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吧?八舍怎么知道的?不过她并没有往别处想,只是觉得八舍越来越有趣,越来越神秘了。
作业很简单,又或者她俩很聪明。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页发出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似乎只在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十点。
把书本,作业,文具袋都装进书包后,夏叶问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夏叶看来,八舍回答的没头没脑:“你知道吗,许多人都是会发光的。”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也想知道。”八舍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在生活中,就有那么些人凭借着一些东西成为某个大集体又或者小团体的中心,那些东西可能是性格、家世、才华又或者是美貌。他们肆无忌惮的在集体里领导着别人,让自己高高在上。”
八舍没有离开书桌,关掉书桌上的护眼台灯,然后又打开,问夏叶:“你看到了什么?”
夏叶心中好奇,凑上去看。温和的灯光撒下来,落在桌面上,然后又反射出去。
她突然懂了八舍的意思。灯光照亮了书桌,但是也就照亮了那么一小块地方,其他地方还是一片黑暗。
八舍,你是在黑暗里吗?
“知道太极八卦图吗?”八舍突然问。夏叶摇摇头,八舍就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搜出这张图片,又说:“你看,就是这样阴阳处于平衡的状态,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八舍放下手机,拿出黑白两种油画颜料,倒在圆盘里。
两种颜料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像极了太极八卦图。八舍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往圆盘里倒着白色颜料。白色颜料很快漫过黑色颜料,八舍见状立即停下,夏叶看过去,发现里面只剩下一点点黑色。
“阳盖过了阴。”夏叶说。
“是啊,阳盖过了阴。”八舍说,“可是你看。”
八舍拨了拨上面的白色颜料,下面的黑色颜料很快露出来,“你看这是什么?”
“阳下面的阴?”夏叶不确定。
“又或者是披着光明的黑暗。”八舍不再打哑谜,“你知道吗,现实就是这样,有许多人为了别人赞许的目光为了自己一文不值的虚荣心而披上虚伪的外衣。他们刻意站在黑暗的边缘,然后衬托出自己的光洁鲜亮。”
“你是被作为陪衬的人吗?”夏叶突然问。
八舍微怔,回答:“算是吧。”
“你不甘心,对吗?”夏叶继续追问。
“不甘心,当然是不甘心的。”八舍苦笑,“不过更让我难过的是,从来没有人愿意认认真真的去了解我,考虑过我的感受,想要走进我的心里。他们可以随意欺辱我,遗忘我,嫌弃我,我就像是被世界放弃了!”
夏叶沉默了。
八舍的心结原来在这里。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陪陪八舍,努力解开她的心结。
“他们仿佛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做的都是好的,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应该放在他们身上,而我们呢,我们呢!”八舍突然对着台灯吼道:“你看,这灯光多明亮,可是它为什么这么明亮呢,还不是因为黑暗的衬托吗?”
八舍现在激动极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被扫落到地上。
油画颜料盘子落在地上,里面的颜料都倒出来了,在地板上绘出一副抽象画。
夏叶慌了,没想到八舍的心结这么重。
八舍仍然自顾自得说着:“可是我不想成为别人的陪衬,我也想要发光,想要别人赞许的目光,想到知心的朋友,我不想一个人,不想!”
八舍失态的蹲在地上,抱住自己,任由眼泪滑落,咸咸的眼泪落进嘴里,好苦,好涩。
“凭什么,凭什么,我也想要成为一个快乐的自己,可是为什么总有那个什么所谓的披着光明的黑暗紧紧拽着我,不让我离开?
什么我终于逃脱了束缚后,还会遇到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被践踏成为别人发泄情绪的工具?”
夏叶听到这里,一阵心惊肉跳,她知道八舍说的是风星。可是她没有打断八舍,仍然继续听下去。
“为什么到了地球之后还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先是一个莫菡,现在又是风星,难道我就只能一直这么憋屈的活着吗?”
莫菡?夏叶心中疑惑,想起那个女孩。难道莫菡接近他们还另有目的?
八舍越来越失态,眼神越来越涣散,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夏叶突然心中一痛,八舍这副样子让她觉得很难过。
“八舍,没什么的,我替你出气。你不是需要朋友吗,我做你朋友,哦不,我一直都你的朋友。你不是需要有人懂你吗,我字直都在这里啊。”夏叶抱住八舍,轻声说。
八舍剧烈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夏叶说:“是吗,你真的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是的,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你骗我!”八舍猛地推开夏叶,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倒去,下意识的用手支撑,却一不小心把手放在颜料上,八舍重心一歪,狠狠摔在地上。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仍然支撑着坐起来,看向夏叶:“真正的朋友不是这样的。”
夏叶像是被摔懵了,问:“那是什么样的?”
“真正的朋友是心有灵犀,一个眼神就能让被对方知晓心意。他们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却又不会让对方难堪。他们是朋友,又是亲人。”
夏叶竟无言以对。八舍说得都对,她刚才的安慰太唐突,又没有任何诚意。一句对不起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说出口了,于事无补,还会让她俩生出更多距离感。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夏叶和八舍竟同时开口:“江清月,你还要在外面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