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封城东面的几条街一改平日的安静祥和,突然变得热闹非凡,只是这热闹有几分乱糟糟。被堵在狭窄的街道中的宾客纷纷走下马车步行向前,遇见熟人时彼此带笑寒暄几句然后相邀同行。马儿的踢踏声往往被掩盖在车轱辘声下,车夫的鞭子打在马儿身上噼啪作响。
虽然最后的路程中有些小麻烦,但宾客还是靠着自己的双腿成功走到木府的大门前,被大门前迎客的管家一赔笑一恭维那一点的火气也都消了。奉上礼物后,男子在小厮的带领下前往正厅或拜见当家人,女眷则被带进后院。能被领去拜见木府当家人——安平候的人并不多,其中大多都是木府的亲戚,少部分与木府并无血缘关系的皆无一不是极其亲密之人。直接被带去正厅的人都无比羡慕后者,虽然大家都能得到安平候夫人七十寿宴的请帖,但这其中的差别就好比混喝混喝和正经客人的区别,这种区别并不会使仆从和主人有什么怠慢,只是结交的层次不同罢了。
木氏一族乃东州屹立千百年不倒的大家族之一,起源早已不可考究。传承至今也不知有了多少分支,虽然过程中有一些旁系子弟没落了,但总的来说,木氏一族直系一脉代代皆是能人辈出、人才济济,即使是云国皇帝也不敢轻易与其交锋。连云国的幼童都知道,离云郡是木氏一族的地盘,朝中的官员就任总免不了拜访一番。
封城便是离云郡内木氏族人聚居的一个地方,因安平候——木定献一人在云国也有了些名气。木定献其人,乃云国前任护国大将军,卸任后被先皇封为安平候,还赏赐了一座云都的房子作为安平侯府邸。
进了安平候的家门却不能拜见安平候一番总是会有些遗憾的,好在赴宴的宾客都并非真的是混吃混喝之人,能结交几个在往后的日子里说不定有些用处。
木府上下十几日前便为安平候夫人的七十寿忙碌起来,日出开了大门后更是忙的不可开交,迎宾接客、归置礼物、引座斟茶,木府内外皆是一片热闹喧嚣。
日头渐升,已上三竿时,一位中年女子在仆从的带领下匆匆来迟,穿过花团锦簇的花园直奔一旁的庭院而去。
“茹姨,葵因来给您拜寿了,祝你身体安康、万事如意!”女子笑意盈盈步入屋内,向主位上正与人谈笑风生的安平候夫人行了一礼。
安平候夫人见了来人脸上的笑意越浓,她招了招手,示意花葵因坐下,嘴里打趣道:“大忙人怎么有空来给我这个老太婆祝寿了,听说你上个月去了雨国,可记得带来礼物来了?”
“我那里忙了,只不过那边的管事愚笨惹了麻烦,不得已叫我出面处理一下而已,不然我早就来叨扰茹姨了。至于礼物……我就带了些云都风味斋的点心,茹姨可满意?”花葵因边说边找个位置坐下,含笑与其他人一一打过招呼。
“来了封城这么久了,倒是有些想念风味斋的点心,这个礼物算你有心了。”
“那当然,我还记得,小时候茹姨说是给我买点心,最后还是大半都给您自己吃了。”花葵因假意抱怨道,惹的安平候夫人指着她“哎呦”个不停。
花葵因望向安平候夫人两侧坐着的两个少女,微笑道:“清澜是越来越漂亮了,听说你常年跟着老师在外学习,我都没怎么见过你了。回头花姨派人给你送给个玉片,只有有云花商行的地方你都可以找人帮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出门在外,你也一定是辛苦的!”
安平候夫人左侧坐着的黎清澜闻言微笑一笑,右脸狰狞如蜈蚣的疤痕在她的笑容中也柔和了不少,“既然是花姨的心意我也就不客气,在此我先谢过花姨了。至于辛苦……学知识练本领哪有不辛苦的,老师也有照顾,所以不算辛苦。”
“你能这么想就好,将来遇到什么也不怕。”花葵因点头称赞道,然后转头看向另一个几乎被安平候夫人搂在怀里的少女,疑问道:“这是哪家的孩子,长的玲珑可爱,我还没见过。茹姨,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这个呀,”安平候夫人直起身子,神秘笑起来,“我不说,你们也不要说,让她先猜猜。”她满面笑容看了下面一圈的众人。然后又眯眼看向花葵因,“葵因,我给你个提示,你觉得她像谁?”
“您的提示跟没说一样,”花葵因静静端详片刻,余光扫过姜家来人,心中答案早已放在嘴边,她笑着道:“长的颇有茹姨年轻时的几分模样,按着年纪……是您的外孙侄女?”
“哈哈……多说了一个字,那不能算对了。”
“那就是外孙女了,是云蓉姐姐的女儿吧!茹姨,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呀!”花葵因热切道,“不知道是哪位药师有如此本领,茹姨可方便说说,也好让我们知晓这位大师尊名?”
“哪有什么药师呀!她一直都是在山庄静养,前不久自己醒来的,”安平候夫人轻柔地摩挲少女的手,目光温暖慈祥,“我最好的生辰寿礼便是阿幼醒来,想来这孩子是不忍心我怎么一把年纪还念着她……”
安平候夫人说着说着便哽咽了,她啜泣一声,眼眶也红了。
眼见着今日的寿星要掉眼泪,在场众人正准备劝慰一番时,只见原本乖巧依偎在在安平候夫人身边未曾说过话的少女附于她耳边道:“外婆,这里怎么多人,你要是哭鼻子的话她们可是要笑话你的哟!”
少女咬字清晰、认真平缓,带有几分哄孩子意味的话语一说出口,不仅安平候夫人破涕为笑,众人也不禁掩唇而笑。
“对呀,姜茹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倒像个小孩还要人哄了?你要今天哭了,我可不会给你留情面的,回去我就跟人说,让大家也都来笑话笑话你……”姜茹是安平候夫人的名字,能直称安平候夫人名字的自然不是什么小辈,说话的这位是安平候夫人小时候的手帕交,既然都各自嫁人生子了,交情依旧在。她这次是特意从云都来给安平候夫人过寿的,顺便看看老姐妹,见她比在云都时笑容多了不少,真心实意地高兴,说话的音量不知不觉大了许多,竟是露出了些许本性。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夫人这算是返老还童了。”接话的这位是封城的城主夫人,在这个木府为大的封城,她自然是要小意奉承了。
“对对对……”
众人又借机恭维起安平候夫人,在场的人皆有一定年纪和阅历,与安平候夫人的关系不是交好便是有求于人,花轿人人抬的道理也懂。今日是安平候夫人的好日子,遂不吝口舌,好话不绝,说得她笑容不断。
少女在她们的热烈的话语中,默默地后移靠在抱枕上,又恢复成那个安静寡言,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花葵因恰好见到少女这副模样,心中连叹。既可怜这少女白白消逝的光阴,也感慨她的聪明伶俐、孝顺良善。对这双生姐妹的不幸更是感到惋惜,姐妹两人生来皆无斗气天赋,妹妹得了离魂症,姐姐容貌被毁,好在还有家人疼爱庇佑这才不至于一生艰难……心中的思绪万千也并未影响到这位云花商行行长的交际能力。花葵因应安平候夫人之意,给大家讲起她谈买卖时的趣事和各地风土人情,期间也有晚到的女眷来拜见安平候夫人,她也会和其寒暄。因为寿宴快要开始了,宾客也来的七七八八了,故后面的来人并不多。
“外婆,我有些困了。”众人说的正浓时,女孩拉了拉安平候夫人的袖子,悄声道。
安平候夫人扭头一看,见她脸上果然有些倦意,思及她第一次接触如此吵闹的地方应是精神不济了,心中怜惜,因而开口道:“好了,该见过的人你们两个也见的差不多了,”她拉过身边两个外孙女的手交叠在一起嘱咐着,“清澜,你便带着清幼出去走走吧,年轻人老和我们这些老人呆在一起那里有乐趣?年轻人就该和年轻人玩玩,等宴席开始,清澜你就直接把清幼带过去吧!”
黎清澜、黎清幼两人依言起身,拜别安平候夫人和其他人后一同退出房间。
房里热闹房外也不多承让。因为正值春日,风光正好,座椅被放到花架旁,桌上的点心酒水无一不精致可口。女子拜了安平候夫人出来后就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和相熟的不相熟的谈笑聊天,喜欢清静的也可以在附近寻一处亭台楼阁安静欣赏风景。
两人都没有和院内的女子过多纠缠,出了庭院,黎清澜渐渐落在黎清幼后头走。黎清幼自顾自走进花园,踏在假山的小道上,七绕八拐后见一处地方僻静清幽,她便停下了。
此地是一处弯道,临着碧波荡漾的湖水修了一条石栏杆围着。黎清幼撑着石栏杆一屁股坐上去,然后才看向安静站着的黎清澜。
“我就在这里呆着,你随意,寿宴快开始了我会自己找到地方。”黎清幼晃着腿漫不经心道,语气懒洋洋的,像极了无聊的肥猫眯着眼睛窝在窗台上晒太阳时无意发出的咕噜声。
黎清澜走进黎清幼,没看她,也没跟她一样坐上去,只是凭栏望向一片碧绿荷叶倾覆的小湖,半响她才道:“湖心亭上的风景更好,有座椅以供歇息赏景,也有茶水点心做消遣,要我带路吗?”
“不用了,我一向不喜欢引人注目,这里就挺好的。”黎清幼想也不想地接口道。
黎清澜嗤笑一声道:“天上的月亮也并非要引人注目,只是周围的星星都一个样,所以月亮除了被乌云挡住还有什么办法?”
“那目光无论是善是恶也无法影响月亮半分,乌云也是如此,月亮为什么要烦恼无关紧要的事呢?只有月亮愿意,地上的人随时可以被海水淹没。”
黎清澜扭头,看着黎清幼的侧脸微皱眉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一连声不停歇的尖细叫声传来,她听力很好,听得出那声音还在很远的地方。她转身抬头望去时,只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在假山绿藤上跳跃,眨眼间已跳到临近的假山一跃而下,那声音就更清晰了。
“叽叽叽……”
黑色的小兽如离弦之箭般投向黎清澜怀里,黎清澜双手捧住正往胸口撞的那一团,闻到空中飘散的酒汽时,她不着痕迹将手掌离得自己远些。
“墨团,你是掉进酒坛子里吗?”趁小兽停了叫唤,黎清澜飞快问道。
冷不丁听到这问题,小兽僵了僵,而后直起身,前肢左右挥舞着,黑色的皮毛如绸缎闪着细碎的光泽,滴溜溜转动的眼睛里满是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