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堪比城墙的沐寨主半天只吐了一个字出来,她一直觉得求婚这种事应该由她来提,没想到温文清淡的沈公子居然这么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一时老脸烧得鼎沸。
他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很待你好。阿嫣,前夜我本该早些回来的。”
她越听越是糊涂,沈公子说话一向有条理,此刻这两句话却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只听得她莫名其妙,打断他的话头:“怀照,你是不是一直没睡,有些不舒服?”
他愣了一瞬,理清了杂乱的思绪:“对不住,我现在脑子有些乱。前天晚上,我见郑知府在半夜悄悄出府,觉得奇怪,所以一路跟着,不料探听到了他的秘密。等我回来时,正撞到你被竹喧从两个杀手面前推开,阿嫣,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没半点犹豫地杀人。”
沐嫣摇头叹道:“可惜,该留下个活口,审问审问,那两个黑衣人曾说什么主人让他们取我的性命,瞧来倒是有预谋的。”
沈昀憾恨道:“是我不好,我当时见你受了伤,心中气急,出手太快,没留下活口。”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声叹息:“阿嫣,等你的伤好些了,咱们立马成亲,从此每时每刻,我都守在你身边,你说好不好?”
她继续涨红着一张俏脸:“好是好,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颔首道:“你说。”
她说了半天话,胸前的伤口已有些发疼,慢慢靠在他的肩膀上,眼中倏然透露出兴奋之色。
沈昀见状,陡觉不妙,想了想,低了头,脸上透出隐隐的红:“等咱们成亲之后,我自然……自然依你。”
沐嫣奇道:“依我什么?”
他支支吾吾地道:“唔,嗯,你先说。”
她拂了拂睡得散乱的秀发,盯着他双目发光:“你发现郑知府什么秘辛了?快告诉我,我也要知道。”
沈昀:“……”
见他神色有些不善,她立马乖巧地转开话题:“怀照,我昏睡了多久?我怕血,从小见了血就头晕。”
他平心静气了片刻,才道:“你晕了一天一夜,百草前辈说不碍事,我又不敢叫醒你,只得在旁边守着。”
沐嫣一脸笑嘻嘻:“还好我福大命大,阎王爷不来找我。我还没嫁给你,倘若就此死了,你去娶了别人,我心里可不会快活。”
沈昀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庞,声音如春雨滴落在梨花上,溅起一点柔和的回响:“阿嫣,黄泉路上,我不会让你寂寞的。”
沈公子的话说得一往情深深几许,斜倚在门边的程屏和苏小侯爷听得牙酸,捧着腮帮子连声叫唤:“沈公子,我要是个女的,非爱上你不可。”
苏斐说着一拐一拐地溜进来,顺口又笑道:“怀照,我一个大男人,现在都对你动心得很呢。”
小侯爷的身上包裹着严实的绷带,伤情显然比沐嫣严重得多,但嘴角居然还噙着一丝悠然的笑,语声断断续续的:“嫣嫣,你装死的本领当真了不起。这一天一夜里,咱们的沈公子没片刻离了你,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你若再昏睡两天,你倒不打紧,沈公子只怕真要和阎王亲近亲近。”
百草仙跟着踱进来:“不错,小丫头你死了不打紧,怀照这么年纪轻轻的又懂事,死了那就可惜得很。再说了,沈公子和阎王亲近亲近也不打紧,我老人家没人陪我下棋,那可就是件大大的麻烦事啦!”
沐嫣握紧了沈昀的手,向苏斐嫣然道:“小苏,多谢你那晚赶来救我,你的伤严重吗?其实以你武功,若不是急着救我,本不会受伤的,承小侯爷的情,感激不尽。”
苏小侯爷坚决拒绝自己一时糊涂,只顾着替她挡开凌厉刺来的长剑,忘了可以先击退俩杀手,闻言撑着脸面道:“你好歹是本侯一路带着的人,倘若受伤了,本少爷岂非太没面子。”
他顿了一顿,忽的倒吸了口冷气,龇牙咧嘴地道:“他奶奶的,这一剑真是太疼了!嫣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她想了想,微笑道:“我做一桌子好吃的饭菜给你,怎么样?”
苏小侯爷皱着眉头,拉长声调:“小丫头怎么说话呢,你这不是恩将仇报么?这样罢,我也不要别的,将你家怀照哥哥送我,咱俩就算扯直。”
她毅然决然地一口回绝:“小侯爷,做梦也要根据律法。”
沈昀无意间的发现很惊人,一本正经的郑知府在外养了个小寡妇,两人偷偷在夜里私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公子于月下把玩沐嫣所赠的白玉梅花笛,正瞧见郑知府偷偷出门。他一身御风而行的好轻功,一路尾随,穿过了好几条大街小巷,到了一扇破败的门前,郑知府左右望一望,见没人,上去扣门。
一个娇小的身影来开了门,月色清亮,看得分明,是个容貌妩媚的素衣妇人,眉宇间却似带着淡淡的忧愁。
郑知府闪身进去,右手揽上了那妇人的肩膀,口中道:“华依,我来迟了,你怪我不怪?”
华依顺势倒在他怀里,眼风飞得直转:“露深霜重,我只担心你路上来得不便。”
沈昀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拨转身走了。刚巧赶上了救沐嫣和苏小侯爷一命,他觉得圣人之言很了不得。
老风流浪起来,真是天雷勾动地火,叫一众小辈望洋兴叹。
第二日,小侯爷得了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快活得坐不住,撇了昀嫣二人,撑着剑伤未愈的身子,便去找郑知府。
无奈赵守拙说道,知府大人去了府衙办公,据说手头有两件百姓的案子急着处理。小侯爷想着百姓在先,只吩咐说等知府大人回来了就快请来。
等到晚饭时分,郑知府才慢吞吞地回来,满脸疲惫萧索的神情,一拱手道:“侯爷找下官有事?”
苏斐憋足了一天的神气,扇子一收,一声咳嗽:“郑知府,本侯向你打听个人,不知你晓不晓得。”
郑知府道:“侯爷请说,下官派人将这人找来就是。”
苏斐嘻嘻笑着,右手乱摇:“找来倒不必,本侯已经先郑大人你一步,将她请来啦。”说着双手一拍,小卫领了那素衣妇人华依从后堂里出来。
小卫办事,干练得很,小侯爷一个吩咐下去,他就将华依请了来。
郑知府一见了她,两个人的目光就胶在一处,好比许仙第一次见了白娘子,情深款款得不是叫人感动,而是惊恐。
沐嫣对这秘密也颇有兴趣,硬要沈昀扶了出来旁观,见状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干笑了几声,不料笑得过猛,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苏小侯爷优哉游哉地向椅背上一躺,深感报了好几日稀粥配咸菜的深仇,洋洋笑道:“郑知府,你有什么话说?”
郑知府平平板板道:“下官,无话可说。”
认罪得倒挺快。
徐世子忍笑道:“郑大人,你身为杭州知府,私下里却私德不佳,与妇人暗通款曲,说出去只怕不大好听罢。”
华依跪倒在地,哭道:“几位公子爷,这位大小姐,还请听奴家一言。”
沐嫣吐了吐舌头,摇头撇清道:“你误会啦,我可不是……不是什么大小姐,我旁边这位同我一样,都是江湖人,另外这两位倒是货真价实,朝廷认证的公子爷。”
两位公子爷一路随行的两个少女都是狡黠有脾气的,此刻突然听到莺莺呖呖的一声“奴家”,都不由得眉花眼笑:“你说,你说。”
华依却不比郑知府那般刻板,三言两语,说得明白。
她原是一个屠夫的浑家,后来屠夫一病死了,她被恶徒卖入青楼,在门前痛哭不从,当街撞了石柱求个自尽,额角从此留下了个疤。郑知府正好从旁边路过,见状将她救下,安排下一处住宅给她住了。
自古英雄救美,都是一段要写入故事里的佳话,若英雄有几分容貌,两个人更是理所当然地要相望生情。
郑知府虽是个文官非英雄,年轻时却也生得有点儿模样,两人在那青楼门前就看对了眼,彼此原本都有意,奈何他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她却身份微贱,数十年来,两人都活得低调而悲苦,不料夜里私会被发觉,郑知府已是一脸没有求生欲的表情。
沈昀不料竟是这样一段公案,想起是自己无意间抖破他们的秘辛,好生过意不去,歉然道:“郑知府,对不住。”
苏侯爷和徐世子也觉没趣,对视一眼,齐齐讪笑:“华依姑娘请起,郑知府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