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里空气太清新了,舒服呀。”霍民答非所问地道。
“嗯,确实。”小荷闭上眼,作陶醉状深吸一口气,附和着。
“今天怎么这么早呀?”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着对方。
“不小心醒早了,你呢?”霍民浅笑着道。
“我?可以说实话吗?”小荷仰起头,一派天真地问霍民。
“当然。”霍民柔声道,眼睛里盛满鼓励,心里似乎有所期待,却又刻意忽略掉。以单纯的上司为下属解惑的姿态等待小荷的下文。
“我失眠了,其实最近我每晚都失眠,都早早地想来山林跑步。”小荷似乎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忧忧地道。
“不正是睡不醒的年龄吗,怎么会失眠呢?”
“因为您。”小荷突然双目炯炯地看着霍民,脸上一副不管不顾、不说不快的坚决神态,热烈而又激动地直抒胸怀,“自从在这条路上碰到您以来,您跟我谈心,指引我的人生,教导我上进。您的言谈深深地刻入了我脑海,形成一股巨大的影响,鞭策着我不断努力、不断提高,只期望能跟上您的脚步,能让您多看我一眼。开始的时候,仅仅是一份对上司、对师者的敬仰情怀。随着时日增多,您的影像在我心里挥也挥不去,每天都盼望着见到您,和您呆在一起感觉非常开心、幸福。即便远远的,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上次回去休假,问了我最亲密的一个姐妹,她说你这是爱上一个人的症状。我瞬间呆了,我爱上一个人?一个比我大了十来岁的人,一个有着幸福家庭的已婚男人?我怕了,我迷茫、我矛盾、我痛苦!我知道这爱既不应该也不道德。我告诉自己不要来山林跑步了,可是每到清晨我又不可自控地来了;我想辞职,但仅仅是‘想’,我便感到心痛得无法呼吸。霍总,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一气说完后,小荷脸上带着既畅快又痛苦的表情,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盛满迷惑与殷切的期待。她在期待什么呢?霍民不知道。
但是,霍民感觉自己的情感在如此娇艳而又热烈的生命面前雀跃了、心动了,他的心盛满了被倾慕的喜悦和被膜拜的陶醉。而他的理智却让他想起了女一及小荷的青涩不可侵犯,特别是她求解的眼神。提醒着他,自己必须是一个上司和师者,而不是一个趁虚而入的伪君子。
于是,他艰难而又坚定地道:“小荷,你还小,不懂什么是爱情。你对我其实就是一份师者和兄长般的情怀。”
“不,这就是爱情,我知道。”小荷固执地道。“不过,我并不奢求什么。我知道您很爱您的妻子,您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说出来,并不是想破坏您的家庭,只是尊重自己的情感而已。”
“我很抱歉。”霍民咽了下口水,艰涩地说。
“您不需要对我抱歉。爱您,是我的权利;不爱我,是您的权利。”小荷忽然非常冷静而又客观地道,随即,又深情而祈盼地看着霍民,“说句心里话,您有哪怕一丁点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以一个上司对下属的心情喜欢、欣赏你;以一个兄长对小妹妹般的心情喜欢你,并期望你能获得真正的爱情和幸福。”小荷火热的表白迅猛地沸腾着霍民的血液,他唯有运用理智强制性地反复碾磨、过滤、冷却,才让心律恢复正常,血液常温流动。以至于他终能这样既有情不伤害,又无情却婉转地回答她。
“不,我不要您兄长般的喜欢,我要您的爱。”小荷突然大声地喊道,同时身子直掠入霍民怀里,紧紧地搂着他,掂起脚,将唇覆上霍民的唇,笨拙而又倔强地想要将舌头探进霍民口腔内,与他的舌进行抵死缠绵。
是牙膏的清香还是处子的幽香?直冲霍民鼻息。抬起手,他想紧紧地反搂过她,他想更加霸道地吻她、占有她。但是,他的脑海里突然显现出女一和凡凡的脸,他们幸福地笑着,喊他。他颓然地将手缓缓放下,又迅速抬起,狠狠地推开她,转身大步往养鸡场内走去。
那一天,山庄内的小荷魂不守舍、丢三落四。霍民看起来还是跟往常一般平静,只是面容相对严肃,并且寡言。
其实,他的内心也在承受着一种煎熬,他拒绝了一个妙龄的女子,他觉得自己伤害了她。而他自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猛烈地冲击着,遭受着自结婚以来妻子以外的女性带来的第一次情感折磨,他不认为自己喜欢她、爱她。但是,他确定自己的心确实被她引诱得蠢蠢欲动了,他必须要靠理智来克制自己,以对女一的情感来抵挡非份念头。
为了平息纷杂的心绪,晚上八点多他开了车直奔县城而去,他要立刻见到女一,他要抱着她,感受她的似水柔情;抚摸她柔软的身体,冲刷掉大脑里不该有的、龌龊肮脏的邪恶俗念。
近九点时,到达了小区门口,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激动起来,他在心里呐喊道:“女一、女一,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请你别责怪我没有提前告知你我要来到的莽撞;求你抱着我,坚定我这颗曾经一直为你而跳动,而今却被□□裸的诱惑煽动得一片混乱的心。”
他终于将车停在了自己所住那幢房子的楼下,他正准备下车,却突然看到女一从安全门里出来,他心内一阵狂喜:“我们不愧是相亲相爱的恩爱夫妻,竟心有灵犀如此!”他正待打开车门冲到女一面前,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前面那台车的主人却抢先一步下车了,只见他大步走过去,轻拥一下女一,再牵着她的手转身往回走。庭院里雪亮的路灯光让他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
是榆生,江南镇以前的镇长!
思绪忽然停止了,他呆呆地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他低声地语,她温柔地笑;他打开后车门,她款款上车。
然后,他们的车在他眼前慢慢启动,渐渐越行越远……
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瞬间卷席全身,他将头缓缓靠在方向盘上,无力地趴在上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一直很相爱吗?我们不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吗?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背弃了我们的誓言?这不是真的吧?这绝对不是真的。
他突然疯了般地跑下车,打开安全门、进电梯、出电梯、开门进房。他要证实,他要看到女一在房里,看到她慵懒地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模样。
但是,室内一片漆黑。
他在心里侥幸地想:“她睡了吧?”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客厅的灯,不及脱鞋,直奔主卧室,开灯。他看见他最不想看到的场景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他眼前:室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整齐地叠着。
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她走了,她跟他走了。他怎么可能认不清她呢?他们相濡以沫了这么多年。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面对罢了。
他颓然地坐在床边,前一刻他还在情坎上迷茫呢,他想要她安抚他躁动的心呢。现在,他却发现,其实她早已出轨。难怪她要进城,骗子,卑鄙的骗子,竟然以凡凡为幌子。
一闪过“凡凡”两个字,他又惊跳着站起来,往他的卧室大步走去。推开门、按亮灯,他看到他安稳地睡在被窝里,他走过去抚摸着他的脸,心痛的感觉愈发强烈。
一个家庭里,如果爸爸或是妈妈出轨了,孩子会是幸福的吗?一颗豆大的泪滚下来,“吧嗒”一声落在凡凡的脸上。
谁说男儿无泪?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他不敢再看凡凡的脸了,他怕自己悲伤的眼泪浸湿了他童真无忧的梦。他缓缓起身,关了灯,轻轻地合上门。他走到沙发边,坐下。
空荡荡的茶几,他却看到了一大束滴血般妖艳的红玫瑰。她说是同学聚会设计的一个节目奖品,他竟信了,从来没有再去想过,也没有怀疑过,这是多大的愚弄呀。这又是多么惊世骇俗的爱情呀,世俗挡不住,温情留不住,亲情唤不住。甚至是凡凡因他们偷情而发烧都没有让她有半分的反省和自责,只是故作悲痛地从他这里获得安抚和谅解后,立刻又到他的怀里去享欢了。
这是女一吗?这是他认识、尊重,并深爱着的女一吗?不,这是一个卑鄙无耻、自私自利的女人。
她曾经多么善良单纯,爱家、爱我和凡凡。从什么时候起变了?我为什么没有留意到她的变化呢?其实她是有变化的,她总说参加同学聚会;她执意进城教书;她间或流露出心神不宁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跟我□□的时候虽然一如既往的卖力,极力表现,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费思费神,迷醉其中。这所有种种,我都感觉到了,但没有在意过。
老夫老妻十多年了,渐渐平淡如水,不是正常现象吗?可是,她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她确实抗议过、申诉过,也谴责过,她说我不陪她、凶她、不在意她、跟她的思想观念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她今天的“果”是因为我种的“因”吗?是我在情感上给予的太少吗?是我们确实已不适合彼此了吗?所以她爱上了别人。
他多好,会拥抱她,会软声细语,会请她上车,会送她玫瑰。总之,他多么绅士,多么款款深情,多么懂得浪漫。
她就这样背叛了我们的盟约,背叛了我们的家庭,我该怎么办?是跟她摊牌,然后离婚。还是装做不知道,保持婚姻的完整和平静,给凡凡一个至少表面上圆满的家?可是,她的心和身都走了呀,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留着有何用?一个身已不再纯净地为你美丽、为你绽放的女人你又能坦然接受吗?难道我就卑微、毫无尊严至此?
各种思绪纷沓而至,将悲伤的心扭成一团麻花,绞成的剧痛一阵一阵呼啸着如箭雨般划过肉身,又穿透心灵。霍民感到头痛欲裂,但拥挤的思绪却持续叫嚣着相互抵制、排斥,混乱成一片不可控制的惨痛场面。
不能让它们在大脑里恣肆张狂了,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他起身、下楼、打开车门,快速地发动起车子。驶离妖娆的路灯,向漆黑的夜奔去!
他想让思绪停止,他想找个渲泄口,他疯狂地踩着油门。
一路打开车窗,一路风声狂啸。终于回到江南镇了,但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到有他和她太多温馨回忆的地方。此时,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只会是一把把能将他的胸口一点点划开的锋利的刀而已。
他向山庄驶去,现在除了他一手打造的事业,他还有什么呢?
快十二点了,乡村的夜如此安静。而他却只想狠狠地破坏这让他窒息的静谧。车辆如箭一般驶进山庄内,急骤的刹车后,是轮胎划痛地面发出的刺耳尖叫声。这尖锐的声音却让他感到特别舒畅而又兴奋。陡然,他的脸上除了痛楚还多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麻利地下车,锁上车门,几乎是亢奋着快步往他的办公室走去。进门后,他将灯悉数打开,再关上办公室的门。
终于回到这里,他疲倦地坐到办公椅上,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似乎是千头万绪、千回百转、千思百痛,又似乎是纯粹的放空。
过了十多分钟,他才缓缓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酒,拧开瓶盖,仰起脖子,对着瓶口,只消一两分钟,一瓶酒便见底了。他又去拿酒,一副决意醉倒方休的模样。
酒是个好东西呀,古来人便知呢。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我山庄,除了杜康,还有这许多品名的酒,我又何愁解不了忧呢?
第二瓶酒喝至近一半时,措不及防地,一双手狠狠地将酒带瓶一把夺走了,溅起的酒水洒在他的脸上,而他竟毫无所觉,只是非常恼怒竟有人抢他的酒。他也没有去看来人,因为他害怕眼睛里的痛楚会泄露心底的秘密。他将手拧成拳状,手背上青筋凸起,闭上眼,头略低,大声地呵斥道:“把酒还给我!”
“不给。”毫不畏惧的坚决之声,这山庄里舍小荷其谁?
“请你把酒给我。”一听到是小荷的声音,霍民的语气不由得软下来了。
“是我清晨在山林里说的话困扰您了吗?”小荷不无担忧地问道。
“不是,与你无关,你别想多了。”
“那您为什么求醉心切地酗酒呢?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原因,只是想醉。”霍民垂下眼帘,故作轻快状地往办公椅走去。坐下,将身子靠在椅子上,手扶住头,若无其事般问小荷:“你怎么还不睡呢?这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