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见美芙如此说,颓然坐在地上,待美芙整理衣服,站起身来,说道:“我是李瑶,不叫李伽林。”
美芙道:“您介绍的时候,我差不多看出来了,”又道:“请送我下去吧。”
“你还想去码头么?”
“我不想去了。回去太迟,奶奶会担心的。”
两人来到下面的小房间,老头儿已不在椅子上了,不知所踪。继续向下,一直到底。两个人并肩在黑暗的阴影里,正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人戴起面罩,前迎两步,正是迎送的黑衣人,低声问道:“您这便要出城么?”
李瑶应道:“不出去了。下次吧。”
一行人原路出来。黑衣人锁好门,匆匆离去。美芙道:“谢谢您,我先走了!”将大衣递给男伴,寻别路而走。李瑶跟在后面,呼唤令女伴稍等。美芙不听,越发加快脚步。脚下匆忙,经过一处冰滑地,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李瑶连忙上前,将女伴扶起来,笑嗔道:“我也不是吃人的大灰狼,有那么惹人害怕么?”
“店长说的真没错,你,您,定然不是好人。”
“好吧,我失礼了,还撒了谎,我道歉。我们算是朋友么?好吧,即便不是朋友,作为一个稍稍有点教养的男士,天寒地冻,又是晚上,送美丽的女士回家,可以吧?”
美芙缄默不应。李瑶便将大衣披在女伴的身上,带头向前走。沉默着走了一阵。李瑶发现路边有个卖面食的小摊位。油灯挂在独轮车顶,大锅上热气腾腾。李瑶道:“你肚子不是饿了么?我们吃点东西吧。”
“我好像不饿了。”
“我好像肚子饿了。”
“嗯,嗯,好吧。”
两人便在唯一一张小餐桌前坐下。李瑶问面摊老板有什么吃的。老板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驼背老男人,笑应道:“绰皮面,几十年的手艺,包您满意!”
“行吧,来两碗尝尝!”
不一会儿,两碗泛着热气的汤面端上桌来。李瑶吃了一口,赞许道:“还真不错呢!入口润滑,还有嚼劲儿。”
美芙道:“嗯,挺好吃的。”
“你以前没吃过么?”
“这种摊位一般都在早晚上出摊。我早饭肯定在家吃,晚上很少出来,这边离我家又远。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我也不喜欢。你看,这摊位也很清净,”李瑶见女伴没有应答,与老板搭话:“您这儿做生意,只摆一张桌,能赚钱么?”
老板道:“这位老爷,您有所不知。桌子倒是还有几张,却是不敢放出来呢。”
“这是为何呢?”
“这些日子,人心惶惶的,天又冷,晚上很少有人出来,桌子放出来,空是摆设而已。让巡城的老爷们看见了,还要加收钱。”
“您想得倒是周到呢。”
连汤带面全都下肚以后,李瑶只觉腹中畅快,周身暖和,便要付钱。美芙阻止,见男伴拿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红了脸,说道:“您远来是客,便当还您的人情吧!”
李瑶笑道:“既然如此,行吧!”
两人离开面摊,并肩而走。明月当空,寒气凛冽。街道上稀有行人,偶有所遇,也是行色匆匆。两人走了一阵,穿过了数条街道。美芙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您跟我们店长很熟吧?”
“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店长对我们很好,也很有本事。要是一般人,那些粗俗的客人,他不会这样跟我说的。”
“我跟你们店长同在魔法学院就学,又共事过一段时间,算是旧识吧。”
“原来是这样。刚才舞会上,有个人称您为‘主人’,其它人对您也很尊敬,我就猜出来您一定不是一般人。听他们说,公主殿下便要来康城了,我猜,您跟公主是一起的么?”
李瑶笑道:“聪明的小姑娘,万能的预言者,我提一个建议,如果你答应了,我便什么都告诉你。骗你便遭天弃,永沦地狱。”
美芙红脸道:“请您,您不要发这么恶毒的誓言。我不在乎,不关心您说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聊天,就够了,总之,随您的便。”
李瑶道:“你猜得没错,我确是跟公主一起来的。”
沉默片刻。美芙问道:“公主殿下漂亮么?”
李瑶道:“漂亮,很漂亮。这个世上简直没有第二个,”见女伴沉默不语,苦笑道:“即便是无双的人儿,跟我等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你不用自责。我等追随公主,左右驱驰,如能顺利解决灾异,可令公主安心,天下解悬,倒也无憾了。”
“刚才我在舞会上,偷听隔壁一个女人说,您不要笑话我。你们明天便要进入疫区了。真有这事儿么?”
“是的。如果要彻底解决这事儿,必然需要直捣巢穴。”
“军队已经在处理这事儿,你们何必冒这个风险呢?听说,里面很凶险,很少有人能出来。”
李瑶道:“其中情由,暂时还不能跟你说,有一个理由,可以告诉你,”见女伴目光灼灼地打量自己,继续道:“我有一个朋友,便是我推荐来的。结果,他,不幸,遭遇了不幸。即便为了他,我也不能退缩在后,必须亲自查明真相,以告慰他的亡灵。你放心,我们有万全的准备。”
“你朋友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相信他便在天国,已可安心了。”
李瑶停下脚步,扶住美芙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儿,让人心动,爱不释手。我可以提一个请求么?”
美芙红脸道:“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李瑶道:“请你等我回来,在这之前,不要答应任何一个男人的追求。”
美芙道:“你又在胡说了!”挣脱束缚,便欲离开。李瑶一把将女伴抱住,怀里坚硬的身体很快柔软了下来。他将嘴唇凑上去,又吻上那张诱人的嘴唇。也不知过了多久,街道深处传来了说话声。美芙将男伴身体推开,喘息道:“我家便在前面,谢谢您,你,我,我走了!”说着,急步而去。李瑶跟在后面,见呼唤不应,便紧紧相随,待女伴钻进巷口,敲开了自家房门,站立片刻,扭身往曼努其顿旅馆而来。
李瑶刚进入旅馆一层大厅,便被文森先生的一位侍从拦住了,称小五等人已不在三楼。李瑶随着这人,来到一楼的一处房间。小五等人果然都在房间里。李伽林看来打架吃了亏,脸颊红肿,吵吵嚷嚷,与诺尔卡碰杯喝酒。小五坐在一旁,正与一个背朝房门的男人说话。李瑶见到这个背影,笑嚷道:“小七来了!”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小七。小七笑道:“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七是一行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性格开朗,相貌亦很英俊,与李瑶容貌颇有相似之处。私下里,同伴们以此取乐。李瑶不以为意,偶尔参入其中,颇得其乐。李瑶笑应道:“哎呀,这不是小李先生么?稀客啊,稀客!”
李伽林醉眼朦胧,招手道:“别说废话了,族兄!为了你泡妞儿,你看看!别不多说,快来喝酒!”
诺尔卡喝道:“管他做什么!单是我们两个相拼,不干别人事!”
李瑶没搭理两个醉鬼,与小七重新落座,令小五前去叫茶。原来,多娜不得前方消息,十分担心,安排小七前来探问。李瑶诉说情由,将近况一一通报。小七道:“公主殿下已有前来康城相会的打算,您何不稍待两日,与公主商量万全后,再作定夺?”
李瑶道:“此次机会,千载难得。你回去报告公主,便说此行大为稳妥,请她不用担心。”
小七道:“既是如此,我这便回去。夜里也方便行走。”说罢,告辞离去。小五前去相送。
李瑶自酌自饮,见有人敲门,以为是小五。打开房门一看,却是文森先生,身后跟着侏儒女人以及一位侍从。李瑶请客人们进来,呼令旅馆侍者重新上茶。一通茶毕,文森先生欠身道:“今晚变故,令诸位受惊不小,文森不甚愧感!”
李伽林嚷道:“您什么也不用说了,快来喝酒便是!”
李瑶笑道:“我这位兄弟为人疏朗,不拘小节,喝了酒,便更加口无遮拦。如有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文森先生摆手道:“自古英雄人物行事,大抵如此。此大快人心之事,文森十分钦敬呢。”
正说着,小五推门进来。文森先生笑道:“帕克先生武艺了得,一人抵敌数位好手,丝毫不落下风,好生令人佩服呢。”
李瑶笑道:“帕克先生自幼喜好研习击技,出类拔萃,量几个‘好手’,怕是不足为惧的。”
“如此精英,尽揽麾下。文森有一事相问,还望不吝赐教。”
“您高看我了,这两个家伙可不是我的人,只算是朋友。”
“您不必过谦。您既为李氏,又具天人之表,令文森十分疑惑。您想必是联邦响当当的人物,为何名号从未听说过呢?”
“我为李氏苗裔不假,却已为疏属。家道衰落,名号微贱,不为人知,亦为常理。”
文森先生面露不悦之色,说道:“想我一介商人,追逐末利。浸世多年,颇有所积。心中无所顾忌,只有一个,便是不与官厅扯上麻烦。您不以实情相告,文森却已有所觉悟。”
“您过虑了。我等同赴国难,精诚为一,道理相同,目标一致,何必在意姓甚名谁,多此一举,自缚手脚呢?”
“不然。既是同赴国难,理当肝胆相照,无所隐晦,方可同心金石,万难为解。但逞口舌之快,徒令文森费解。”
“如说同心,您既为主人,不必以假号示人,何不率先自明?我等自当剖胆。”
文森先生点头道:“既然如此,文森无话可说,且已有决定,”站了起来,“不敢有劳大驾。明日出行,诸位不用来了。”略一拱手,起身离去。
小五送客返回,问道:“主人,我们明日不去了么?”
李瑶笑道:“腿长在我们自己身上,可是别人随意使唤得了的?”
第二天早上,李瑶在房间里喝茶。小五进来通报,称文森先生已带队出发,并顺利通过了霍夫大桥,一行人估算略有百人之众。李瑶道:“不急,你们先到桥头等我。”他收拾停当,离开旅馆,穿过街道,钻进巷口,来到美芙家门前,伸手拍门。应门的是一个老妇人。只见这老妇人头发银白,手拄拐杖,老态龙钟,堵在门口,直拿警惕的目光打量陌生人。李瑶笑问道:“请问,美芙在家么?”
老妇人道:“不在,上钟去了!”说着,不容陌生人说话,便将房门关上了。李瑶愕然苦笑,又拍打房门。老妇人再次开门,手举拐杖,怒气冲冲道:“你再纠缠,我要叫警卫了!”任由李瑶解释,只是不听。李瑶见街道上有不少人在探头探脑,怕惹不必要的麻烦,正欲离开。美芙闪到门前,披头散发,急道:“您快进来吧!”又对老妇人道:“奶奶,这是美芙的朋友!”老妇人嘟囔道:“倒是稀奇了,自己给人放进来了。”美芙拉住李瑶的胳膊,便往里间来。小石头房子低矮阴冷,看起来除了小客厅,另有两处房间。李瑶看到两个小脑袋探在一个房门边,见被注意到了,顿时缩了回去,笑问道:“那是你弟弟妹妹么?”
美芙没有应答,将访客带进另一个房间。小房间非常狭小,一张小床占据大半空间,另有一张梳妆桌,看起来此处便是美芙的闺房。美芙面露羞赧之色,低声问道:“我还担心,您,您怎么来了?”
李瑶拉住美芙的手,低声笑道:“作为‘朋友’,拜访您来了。”
美芙连忙抽开手,垂眉道:“家里没有像样的地方,让您,让您见笑了。”
李瑶自在床边坐下来,笑道:“不让我见笑也可以啊,你只要答应我,我的一个小建议。”
美芙红了脸,稍稍沉默,说道:“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心里乱糟糟的,从来没有这么烦恼过。”
李瑶笑道:“我倒是睡得很好,做了整夜的美梦呢。”
美芙瞥了一眼门外,说道:“请您,你不要再说啦。不过,我看出来了,”说着,拉住李瑶的胳膊,“你跟我来吧,”带头在前,穿过狭窄走道,来到后院。这是一处砖石作围、足有二十纳瓦的空间,一角是厨房,墙边堆放不少木柴。其它部分木架层叠,摆满了盆盆罐罐,放眼望去,皆是花花草草,粉的黄的,白的绿的,令人神怡。李瑶大为惊讶,问道:“这是谁种的?”
美芙笑道:“这都是我种的呀!”带领访客,参观自己的花圃,“冬日里,好多花都生不了,像朝圣花、香萱花,我最喜欢,都留了种子,看,这里,”指着下排密封的罐子,又来到一处花架前,盆栽中几簇绿叶衬托的粉色小花开放正艳,“这是清芸花,好看么?这种花花瓣全是十二片,很少有特别的。不是特别耐寒,天冷的时候,要罩起来,尤其晚上,喜欢阳光,出太阳的时候,一定要拿出来晒,不然会凋死的。哎呀,下雪天最让人头疼呢。你知道么,听说这种花只在我们附近才有。”
李瑶指着另一处架子上的白花,笑问道:“这花好像哪里见过?”
“这是寒霄花,你昨天送我的,就是这个。你看,野生的花就是没人养的好。”
“你这么喜欢种花,工作的时候怎么办呢?”
“奶奶替我照顾,弟弟妹妹也可以帮忙。毕竟这是妈妈留下来的小花园,大家都很珍惜呢。”
“你今天不去酒馆么?”
“我们酒馆上午不开业呀!我今天夜班,我不喜欢夜班,啊,对了,”美芙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说今天出发么?”
李瑶道:“我来找你,一来看你是否还在生气,二来正是说这个事儿,”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锦袋,“进入疫区后,钱怕是用不上了。我这些钱,可是我全部家当,作为朋友,你可替我妥善保管。”
“我不要,你自己带着,我们店长不是你的好朋友么?”
“你个傻姑娘,你们店长有钱,我可不想让他讨这个便宜。最坏打算,如果我回不来,这些钱便当接济朋友,都送你了。”
美芙闻言,红了眼圈,说道:“既是如此,你何必...你如果愿意留下来,又不嫌弃我的话,我愿意...”说着,哽咽起来。
李瑶替女伴擦拭眼泪,说道:“我知道了,我也情愿。你放心,很安全,我也会小心的。你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