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知道!“赵俊云从仰躺改为坐姿,双眼炯炯的看着哈特伦说道:“因为卡丽的事情对吗?哈特伦,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
“要杀她对吗?”哈特伦抢在赵俊云之前说了出来。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随即又被一种义无反顾的表情所替代:“为了女儿,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可你终究没有这么做。”赵俊云说道。
哈特伦当然明白他说的是起初见死不救,但最后还是折返回来的事情。
“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吧。”哈特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女儿的照片递给赵俊云。
“怎么样,很可爱吧,她叫卡罗拉。”说这句话的时候,哈特伦泛着温柔的笑意,脸上有着任何一个父亲都会有的骄傲。
哈特伦每次提起女儿时,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了,散发着深沉,宽缓的爱。只是让赵俊云困惑的是,这种爱里面还杂糅着愧疚,悲伤和忧怜。
“可是她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了。”哈特伦痛苦的扶着额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年。那钢针般的兜腮胡子再不能衬托出他的威猛,反而使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
过去二十天以来,哈特伦曾偶尔一两次提过他女儿的情况,当时赵俊云就隐隐感到在他女儿身上肯定是发生了不幸的事情。现在哈特伦亲口说了出来,赵俊云除了难过,不知该说些什么。
面对至亲之人的不幸,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她得了一种绝症,全身所有器官会慢慢衰竭,至今尚无法治愈,只能依靠昂贵的药物维持。”哈特伦陷入到一种奇怪的状态中,就好像面对一件最珍贵的物品,却知道它终将离自己而去。
哈特伦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本来费用方面对于我来说并不算沉重的负担。退役后,我做起了地产开发的生意,经过几年的努力,也算得上这个行业的风云人物了。桑托斯这个人你还记得吧,哼,三年前跟我争块地皮,使尽各种手段也枉然,所以一直对我怀恨在心。“
说起当年人生巅峰,赵俊云仍可从哈特伦的脸上读出点意气飞扬,可接着他就沉重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结果一年多前一场楼房倒塌事故,让我赔得倾家荡产。”
“也许是上帝在惩罚我在阿富汗战争中的所作所为吧。阿富汗战争,呵呵。”他自嘲的一笑,继续说道:“对于美国政府来说赢了,对于士兵来说却是输了,输掉了他们的人生,家人和爱情!”
赵俊云没有经历过战争,战争能把人性扭曲到何种程度,他想象不出;战争能有多残酷和惨烈,他也没法去感同身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情绪上尽量和哈特伦保持共鸣。
哈特伦抬起左手臂,指着手腕上戴的表对赵俊云说道:“这表是我妻子在结婚纪念日送我的,直到失去她我才明白我曾经拥有一个多么好的女人!由于战后心理综合症,我的脾气非常暴躁,妻子她从不埋怨,尽女人所有的温柔来包容抚慰。后来,我还迷恋上了酒精,情况就更加糟糕了。一次喝得太厉害,导致胃出血紧急送医院,妻子开车赶往医院的途中...”
哈特伦没有把死字说出来,因为他已经说不出口了。他眼泛泪光,喉结鼓动,在拼命压制着心中汹涌彭拜的情绪。
阵阵不明来历的清风从半空而起,由远及近的推动着树梢摇晃起来,慢慢的波及到整个密林,枝叶间相互的摩挲声此起彼伏,仿佛在互相埋首哭泣。
赵俊云终于明白到佩顿抢去他手腕上的表后,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了,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妻子去世后,我下定决心戒酒,同时积极治疗战后心理综合症。妻子留给我的礼物就只有两件了,表和女儿。我是个失败的丈夫,但我不想再做个失败的父亲。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女儿活下去,哪怕仅仅是一天!”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哈特伦握紧拳头,狠狠的捶到了地上,一个清晰的拳印在地面显现出来。
赵俊云很想弄明白一件事情,女儿生命的延长和杀死卡丽之间有什么联系,可他受到哈特伦大起大落命运的感染,觉得在这种气氛里问这个问题不太适宜。
倒是哈特伦主动做出了解答:“二年前,也就是我还没有破产前,我给卡丽买了巨额人生意外保险,受益人是我女儿。她们娱乐行当里的人流行买这个。破产后,随着我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已经无法负担女儿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用。所以我带她参加海洋天堂号首航,本就是不安好心。”
“哈特伦,你想过没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查出来卡丽是你杀的,你不但得不到巨额赔偿,还得接受法律的惩罚,到时你的女儿该怎么办?”赵俊云说道。
“想过!”哈特伦毫不避讳的说道:“既然我的目的是得到赔偿金,在施行计划前就必然会考虑各种各样的情况,可人算不如天算,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海洋天堂号会出事。不过这样也好,如今卡丽已经死了,至于是意外还是他杀....赵,反正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回去后该怎么是你的事情。我只想拜托一件事情,帮我照顾好女儿,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
此时太阳已升高,像是一个挂在天空的淋浴花洒,洒下千万道耀眼的光芒,它们突破枝叶层层叠叠封锁,集结成束的落在树干上,草地上,花朵上,还有裸露的泥土和石头上,把密林里的腐朽,诡异清洗得干干净净。
“不!”
哈特伦没有想到赵俊云会如此干脆的回绝,表情有些愕然。
其实赵俊云心里很清楚,当时就算哈特伦不杀卡丽,以卡丽身上的伤势,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更何况紧接着洞穴大厅里还爆发了洪水。
他看着一缕阳光斜穿过哈特伦的脸庞,带着坦诚的笑容说道:“还是那句话,我会告诉你女儿,她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
说完,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哈特伦愣了下,露出会心的笑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两只手在越来越明亮的晴曦中,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心里的芥蒂已经彻底消除,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就是离开天坑迷林。
密林的地形两人是领教过了,上下坡相反的现象到底是视觉差还是重力异常造成的,没有科学仪器根本无法弄清楚。还有会移动的鬼树,不知何时就会改变周围的景致,让人不知不觉迷失其中。
赵俊云把昨晚发现地底干涸的河道告诉了哈特伦。哈特伦沉吟着说道:“跟着河道必定能走出去,问题是地底通道纵横交错,充满真伪难辨的树木根系,不小心被缠住就麻烦了。”
赵俊云想了会,见到那颗把他带到地面的鬼树被咬得千疮百孔的根须,脑际灵光一闪,拍手道:“我有办法了!地底的鼬鼠能够分辨根系的真伪,咱们抓住一只,用藤条系着,让它帮我们分辨不就行了!”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哈特伦还是比较谨慎。
“据我观察,它们偶尔也会出错,不过几率非常小。不管怎样,总比我们两个盲打莽撞强多了。”赵俊云说道。
哈特伦心想也有道理,正好赵俊云被鬼树根须束缚处的地面没有完全塌陷,留下一个可供人通过的缝隙可以钻到地下。赵俊云在前,哈特伦在后,两人小心翼翼的爬入了地底通道,赵俊云顺便还发现了他遗落在通道里的厨刀。
对于地底下有个这么庞大的,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哈特伦也感到惊讶不已。赵俊云带着他,沿着干涸河道前进,不久就捕获了一直鼬鼠,因为它们根本不怕人,所以是手到擒来。
赵俊云用藤条缚住鼬鼠的一条后腿,让它在前面探路,它避开的地方两人也跟着避开。一路上无惊无险,约莫二三个小时后,走到一处被泥草封闭的地方。两人合力扒开钻了出去,入眼是一个干涸的瀑布池塘。
瀑布分成多个阶梯,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是附近的制高点。
哈特伦爬上瀑布,回望天坑,天坑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如同盖上了层金色的毯子,熠熠生光。
终于,他们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