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宇再次登上檀山观,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一小时前,他第一次亲自动手,解决了一个勒索他的皮条客,并开车亲自处理尸体,他内心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白手起家,将龙腾发展壮大,到现在养活几万工人,十几年一步步走来,处于政商两带,必然有不为人知的手段,但有人自以为拿捏到了他的把柄,以此来威胁他,这就是应该的吗?他其实真的厌倦尘世的虚伪了。
路上他还遇到了自己的发小儿,刑警队长刘振汉,那头倔驴不知又得罪了哪位高层,竟被下放到了交警队。比起他,那位清政廉明的父亲,倒更喜欢他这位发小儿。
那个皮条客,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只敢朝自己要二十万,但人心向来都是贪的,有一就会有二,永无止境,最好从源头断掉。既然敲诈到他头上,就要有没命花的觉悟。
不知何时,他已经离不开矿泉水。除了他常喝以外,把毒液注射到水中,之后看着皮条客毫无防备地,一点儿一点儿的喝下去时,无可否认,他很享受这种矿泉水杀人的快感,想到这儿,墨镜下闪过他平静的目光。
不知张峰那件事儿,办的怎么样了。要不是这个张峰大意,记载公司特殊账目的黑皮本儿,怎么落到两个妓女的手里,死人也就引不来了。
其实这些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危机,是一封状告他市长公子走私贩私的匿名信,这个处理不好,他一手建立的王国,可能会遭到致命的打击。他来这儿,也是希望能理一理,纷乱的思绪。腹下那个要命的旧伤口,又有点儿疼了!
下车站在山门外,脑海里忽然想到,那个小姑娘好像说过:“做坏事儿为求心安,才来求佛问道”,还真是不一般的预言,上次是举棋不定,这回可不是为求心安嘛。
他事务繁忙,都有点儿忘了,在他眼里,她只是一片别致的枫叶,偶尔遇见,不会再有牵连。何况,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但她的话和他的处境,又这样奇妙地连在了一起,反正他要去观内上香,见一见也没什么。
真是凑巧,他刚想到她,她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站在三清像前,她轻轻扇灭了一柱香,温柔的递给了小女孩儿,手把手地教着,并细心讲解,如何拜,如何把香插在香炉里,脸上是少见的笑意,眼神儿中的爱怜不言而喻。
这和他上次的待遇,有点儿天差地别啊。
聂明宇不忙理她,在观外他已换下了墨镜,对这个地方,他还是很虔诚的。依旧摘下口罩,黑皮手套,请香点香参拜,行云流水。白烟缕缕,闭上眼睛的他显得心事重重。完成一切后,小姑娘人又不见了。
观主是时上前,引他去了老地方,不想石台已经被小姑娘,捷足先登,她不知从那儿弄来了,比台子略高一些的石桌。身下依旧是素净的道袍,她还是在洗那一双纤细的手,洗了三四次,不厌其烦。擦拭手指后,炉上水壶滚响,她不紧不慢,注入杯中,茶香四溢,桌上还有几样洁净的小菜,她使劲吹着杯中热气,好久才敢抿了一口,她淡淡地笑了,是个好看的小女孩儿。
当瞥到聂明宇和老观主时,她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孔。
观主上前,给二人做着介绍。
“这位是聂施主,檀山观多亏了聂施主,才得以今天。贫道有事在身,麻烦姑娘你,代贫道给聂施主讲解一番吧。”说着,拖着宽大的袖子,往后院走去。
“聂先生好,请坐。”她将桌上的东西收了一收,双手交握,搭在了膝上。
他也有礼地,坐在一尺开外的地方,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儿,就不尊重了。
“你好,小姑娘……”他不善于和这么小的女孩儿接触,也很少接近女人,他关系最好的,是他的亲妹妹,但也比眼前的,大上好多了。
“聂先生说笑了,我已经16岁了,不是什么小姑娘。”她似乎很是介意,别人说她年龄小。
外表还真看不出来,顶多就是个初中新生,人不可貌相。
他觉得这样和她文绉绉的来,反倒越来越生,手套儿往左手心扣了两扣,他用上了较为轻松的语气,金丝眼镜下的双眸,也温和了些:“怎么称呼呢。”
“不巧,和先生同姓,我外公叫我星辰。”
她实在没办法说,他彬彬有礼的风度举止,令她想起她一身正气,满腹学问的外公,所以对这位男性的态度,她才由一开始的躲避,到现在可以温和下来。躲避,一是她对危险气息本能的远离,其次就是自身不可抗拒的因素。平时她是打死也不愿和异性接触的,观主以身份令她,也丝毫没有用处。
到这里这么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山中无岁月,忽然已千年。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外公,不敢忘星辰二字上,外公所寄予的希望。现在这种心如止水的日子,应该不辜负外公的呕心沥血,和留给自己的遗命了。
“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是外公最钟爱的诗句,星辰回想着,他经常抱着年幼的自己,指着窗外的星夜说:“孩子,看见那满天星辰了吗,‘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是说抚养你是外公最好的一段岁月,外公有了小星星,天天都能开心。”
他是那样和蔼,那样努力地使自己忘记,童年那段痛苦的经历,耗尽心血地抚养自己健康长大。
她受到数不清的外界侮辱时,她会提点自己,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星辰,那些人的心,被兽性占领了,但你要做个问心无愧的人。”
但摧毁一座,本就地基不稳的大厦,真是太过容易了。
忍耐是很痛苦的事情,于是她耐着性子策划好,去惩罚她一切痛苦的源头,结果,就被老天送到了这座道观里。过了那阵冲动,她也冷静了下来,打算遵从外公的心意,好好地生活,所以她决定,在出家之地,就此一生了。
“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
他低沉的声音,念着古典的诗句,格外好听,星辰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知聂先生,有什么困惑?”
望着他颇具魅力的外表,星辰再一次感觉到,这个人还是很危险的。他有颗虔诚的心,但她觉得,那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冷酷,阴郁,厌世,无法言说。
聂明宇来时纷乱的思绪,奇妙地安定了下来。他锐利的目光,探究了陷入沉思时的姑娘,在她的身上,他又察觉到了,除了厌弃世俗,她还有和他很相近的残忍,他一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姑娘。
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她的回答,他会很感兴趣。“制裁几个太贪心的人,理所应当吧?”
她又笑了,拾起掉落在身上的一片红叶,声音冷淡:“人产生了超出界限的贪欲,就要为这份欲望负责,负担得起自己的野心,就成功;负担不起,就被抹杀,在这个世俗世界,很正常啊。”
随后,她又补了一句:“就如草黄了又绿,秋叶,不免从树下凋零,都是自然的规律。”
“有时我也想开杀戒,但就是避免不了,会在心里说服自己,到后来,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下手,还是说服自己放弃了,受伤害的是我,杀了他,我还要为他赎罪,凭什么!好在……好在我现在活的还不错。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啊。能迈出的是勇者,勇者方能无畏,仁者难免常忧。”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总之是极度痛苦的回忆,也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的想法,竟和这位危险的先生,诚恳道出了,或许是危险之下,和外公一样的文雅,和那数不尽的魅力,或是二人的相似性吧。
手指敲着石桌,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很喜欢和这个小姑娘说话,虽然她前段时间,喜欢用波澜不兴的语调,说些可以气到他的话。
“挺不错的见解,现在该我帮你了,作个谈话的谢礼。”他的笑容,也十分诚恳。
星辰想了想,说是谢礼,其实还是他的善意。如果接受了,她的性子也是要还的,但她目前付不起,能让他看的上的回报。她凭借以往经验,屡屡从他身上感察到,他真的是个坏人,却也坚定认为,他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但也没有好心到,帮助别人毫无目的。结合自身经历,她的确不敢接受这样一份帮助,直觉也告诉她很多回,面前这位太过迷人的男性,是十分不好招惹的。但没来由地忍不住,实在是忍不住,就想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就想说些不顺其意的话,诚心气气他,她按捺不住的想看到,这样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人,撕掉外表,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模样呢?所以她只好故意拒绝说:“不好意思聂先生,您也知道,我还未成年,付不起什么像样的回报,只怕您帮我,得不偿失。”
一般人听到这句话,生气是肯定了,何况男人是最要面子的,可他只给她留下一张名片,挂着有点温和的笑意,目光洞彻,挥挥手,转身走了。
他连背影都那样好看,传达着他整个人的傲气从容。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好不容易感受到了同类人的气质,也许是那和外公十分相似的气质,她最终,还是请他停了一停。
“如果你觉得,我有些帮到了你,如果再有困惑来这里时,请你为我带几本书吧,这里的经书我已经看腻了,我现在的钱,还是不能负担太多书本的。”
望着她变得诚恳的样子,他心底舒适多了,这意味着,他也可以向这个姑娘,借她亲手抄的经文了,这样二人就会有更多的交流。
在山下那里,他接到了张峰的汇报。匿名信的事儿还没完,三十八辆奔驰车就被一个新来的海关科长扣下了,好几百万美金,这是想给他推上断头台啊!不懂事儿的人太多,令他有些生气,但事态仍掌握在他手中,看到张峰紧张的脸色,戴上手套儿,他不在意地笑了。
随意歪在车座上,他希望下次相见时,两个人放松些,至少小小的姑娘,可以少点儿文绉绉又拘礼的言行,而这些麻烦事儿,他也都能解决掉,试试用一回轻松的心态来这座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