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落,乾坤定。
往事纷扰,皆成定局……
话又转过来说皇宫这边,大火直到夜里才被扑熄,待冷至人能触碰时,早就已经是三更天了。
上午还算给面子的雪,彻底在这个夜里,大了起来,鹅毛一般,盖在带着温度的焦炭上,飞蛾扑火一般,锲而不舍……
像是要掩盖住什么……
醒来就从龙床上爬起来的皇帝,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眼神灰败的盯着这一片火后的废墟,双手紧紧地扣着扶手。
墨狄早不复他的清冷,眸子里泛着红,带着浓郁得快要溢出来的哀伤,以及憎恨、懊恼。
他以往执朱笔、执玉剑的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在废墟中疯狂翻找。
母后会不会进密室躲着?
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上百遍。
可是他去密室出口看了,也派人去守着,没有一个证据,表明,她出去过……
这个疑问,像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让他扒拉瓦片的手,没有那么颤抖。
母后,你一定走了对不对,你没在里面是不是!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母后!
那些年,孤儿寡母在中宫的冷宫生活,一遍又一遍的回映在他的脑子里,还穿插着萧渔……
没有哪一刻,墨狄会如此觉得,自己是被上天捉弄的人。
明月高照,凄冷慈爱的照耀着这夜色,鹅毛般的大雪,如同最后的祈祷。
待十几具尸体被抬出摆在主殿面前,皇帝颤抖着手,摸上了明黄色下面的一具焦尸,直到摸到她手腕上的已经烧变色了的凤凰绞丝大金镯。
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摸着这镯子痛哭流涕。
往日之事山崩地裂之势袭来,这凤凰绞丝大金镯,不是什么多珍贵的物件儿,当皇后这么多年,什么好的没有见过,却唯独这个镯子,一直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只因为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是他自负,害死了她……
害她到这个地步。
翌日,皇宫一片缟素,倒是太子殿下,在皇后娘娘尸身被找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反倒镇静了不少,有序的操持着宫中的一切事宜。
将后宫大权交由熙妃处理,自己则是全权处理前朝的事,安顿好他国来使。当然,即便如此,也不能忽略他眼底的落寞……
只是,众人不知道,这份落寞,来由并非如同他们想的那样。
“皇上!老三他真的是被人陷害的啊!”
“皇上!你要相信老三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她自从皇后疯后,从牢里出来,恪守己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才能在皇帝面前,稍稍有了回暖的迹象。
谁知道老三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她不是以前那个丽妃,皇上也不是以前那个皇上,她生怕皇上受了大长公主那个贱人的挑唆,把心中的怨气撒在老三身上。
“闭嘴!”
“就算是被人冤枉的,那也是他蠢,没事凑到皇后宫中去做什么?”
“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那些花花肠子!”
皇帝自然知道,三皇子是被冤枉的,甚至还是他自己推波助澜的。
只是,这话他怎么都不会说的。
何况,却是三皇子蠢,皇帝要算计的,本来是太子和萧渔,准确的说,他是打定了注意认为太子被“萧渔”吸引过去了,所以才敢相信皇后在中宫不会有事情……
是知道被引去的是三皇子?
不是蠢是什么?
若是引去的是太子,皇帝自然有把握全局……
“滚下去!”
“先让刑部关着,等查清了是谁放的火,再议!”
“皇上!”
“皇上!”
“来人,将丽妃拉下去,在佛堂为皇后祈福三个月!”
“皇上!皇儿他是冤枉的啊!”
丽妃被太监拉着下去的时候,依旧还在为自己的皇儿申辩,倒是母性本能了……
皇上按了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许久,才对身边的老太监说道,“小李子,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皇上别想太多,奴才来给您按按!”
皇帝再次叹了口气,默许了他这转换话题的行为……
毕竟,这话,太为难他了……
“皇上,太子殿下在外面求见!”
“宣他进来吧!”
皇帝起身坐了坐,理了理身上还是昨日的那身龙袍。说起来,这龙袍,想来还有她的味道,昨日,她还不满的被他抱在怀里,身上的温度馨香仿若沾染在了袍子上,依旧可闻。
“父皇这是在向母后祈求原谅吗?”
“老大,”
“父皇可别这么叫儿臣,儿臣怕母后会埋怨儿臣……”
“狄儿,朕知道,是朕自负了!”
“父皇现在假惺惺的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彰显你的悲悯深情吗?”
“那你去了什么地方?”
“你以为,就没有你的半点责任吗?”
“父皇,你总是以为,这天下人,都如同你手中的棋子一般,指哪儿就能打哪!”
“可你忘了,你操纵的是有自己想法的棋子!”
“走哪儿,是你不能控制的!”
当年如此,今日依旧这样自负……
“只是可怜母后一生,被你算计在宫墙之内,到死。”
“你放肆!”
“啊啊啊啊,你闭嘴!”
“父皇何必自欺欺人!”
“前朝太子行踪诡异,性情阴戮难辨,岂是这样小小的圈套就能引出来的?”
“若不是你,私自打乱朕的计划,那贱人早就被朕擒住了!”
“呵,父皇,直到这个地步,您都不愿意承认么,您的皇贵妃,双性人,前朝太子欧阳熏,心计比您更胜一筹吗?”
“不不不,她不过是一个小贱人罢了,只知道用她那阴私的手法,就是个妇人而已!”
“父皇,你作为一个皇帝,最大的不该,就是不该眼高于顶,自以为是!”
“您知道吗?萧渔就是被他送去东宫,仅仅一步,就破了你的阵眼,让你满盘皆输的!”
“欧阳熏像玩儿一样,在逗您呢!”
“你,你!”
“哈哈哈哈,笑话我又如何?”
“萧渔中了那样的邪毒,可得到不是你!”
“你自以为站在事外,却不知道,也是失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吗?”
“你以为,你与朕,有何区别?”
皇帝像是找到了一个自我安慰的对象一般,毫无形象的瘫坐在椅子上,边笑边哭……
“给你!”
皇帝哭够了笑够了,也看墨狄的眼底哀伤沉郁看够了,难得在这个嫡长子脸上,看到这么多的表情。
他还记得,刚有了这个皇儿的时候,他有多么的开心,尚且还在姜儿腹中,他就想好了,若是个男儿,那就封作太子。若是女孩儿,那就封她做最尊贵的公主,一生疼爱……
只是,四年冷宫生活之后,这个皇儿,就再也没有亲近过他,只有在他母后面前,假意开心……
背后,永远冷着一张脸!
倒是四儿,被他这个哥哥保护得很好……
几遍四儿与他如此亲近,却也从未在老四面前表现出他讨厌他的模样。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四倒是在这份假意的亲情和睦中,被护着长大!
“若是你早日肯接手这份圣旨,或许结局还好点……”
“呵!”
“皇上现在是想将责任怪罪于儿臣不成?”
“你若是早些接手,朕的女人许是还在朕的怀中,你的女人,也在你的面前!”
“你总是说我自负,你又何尝不是呢?”
“但愿你是个好皇帝吧,记住你自己的话,棋子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不要低估了任何一步!”
说完,皇帝再次将传位圣旨扔给墨狄,扔完就转过身去,任凭浑浊的热泪从苍老的脸上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