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的日子,清宁安平,没有波澜却不觉枯燥。一月转眼而过,我竟毫无察觉时光的流逝。
莫怀旻施用针灸之术给我调理着身体,疏通着我细弱虚沉的筋脉,随着天气的转暖,我的精神也愈发的爽利。
哥哥的书信偶有来往,无非关心着我的病情如何,在莫府是否开心之类。绝口不提关于他那悬着的赐婚之事,我想问却又不知如何下笔,索性不问了。
通过信笺我倒是得知了一个让我微有些开心的消息,就是‘梁墨’送来议和之书,愿意与‘红云’修好,从此边境再无战事。
银针刺破肌肤扎入穴道中,有轻微的麻,绝称不上疼。
“哎呀……”一惊一乍的声音在耳边吵闹,“痛啊,小姐痛啊。”
“亦蝶。”我手指伸向茶盏,“水凉了,去烧些热水。”
她拈着手帕,在手心里揉搅着,悲苦的望着扎在我手臂处的银针,一脸泫然欲泣,“小姐你忍着啊,我去去就回来。”
目送她出门,这才向着莫怀旻歉然一笑,“她是个忠心的丫鬟,只是吵闹了些。”
莫怀旻几不可见的微点了下头,神情柔和。
艾条在针头上方燃起如丝青烟,清爽的药味弥漫开来,微热的感觉从针尖传来,缓缓的润入筋脉中。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我只觉得脉络舒畅,全身暖暖的。
“残留的药性几乎已全部去除了。”他放下手中的艾条,伸手启针,“明日就不用施针了。”
再是冷静淡定,在听到这样的话时依然忍不住的笑了,这些年压在心头的大石搬开,整个人都轻松了。
“不过……”他语音稍停,“常年筋脉淤积药性入体,已经损了你的身子,加上你先天太弱,即使疏通筋脉也比不得常人康健。”
我默默的点头,心下明了他说的话没错。但于我而言,能够不受病痛日夜煎熬之苦已是往日想都不敢想的事。
起身对他深深下拜,“凝卿曾自认活不过二八之龄,能有今日已是万幸,莫公子再造恩德,凝卿无以为报。”
他微挪两步,双手背负身后,清冷的目光缓缓投注在我的脸上,“你心脉太弱,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太费心神,与你无益。这次病发就是你思虑太过导致筋脉受损。若是常年如此忧思冥想,只怕他日终会复发。”
“那我本身的病如何治?”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无法根治,不然也不会提及复发。
他沉吟片刻,“先天之疾,从医理而言几乎难以完全去除,小姐若肯放宽心胸舒襟展怀便是最好的药。”
“那你的意思是我已不需要再施针服药了?”
他这一次的沉默更长,低头思虑。在长久的等待后,终于悠缓开言:“我为你配一剂药,服下后只要不是太过刺激心神之事,应是不会再发病了。只是这药耗费时日,许要三两个月,望小姐能再小住些日子。”
这莫府清幽,安宁雅致,偶尔与他上山采药,闲暇了坐在药圃周围沉思静默,惬意而自在,我又怎会推辞?
我扬起脸,巧笑点头:“好。”
清秀如玉的面容上也释放了清淡笑意,“这是我看到你最真心的一次笑容。”
手指抚上脸颊,笑容不觉更大,“是吗?我怎么不知。”
他抬手示意,我颔首移步,两人在院中缓行赏景,初□草生长,放眼皆是碧色郁郁,繁花点点。
“心思太重,何曾放下过?”他拈珠轻叹,“还记得你那个昙花一现的故事吗?你劝我莫要执意出家之念,那你又何曾不是执意了?”
我默然低喟,“看懂容易看透难。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莫公子觉得哪样最苦?”
他步履清渺,衣袂微扬,许久方才苦笑,“放不下。”
“公子放不下,凝卿也是同样的道理。非你我不懂,而是舍不下情。”我曾劝他,却不能劝服自己。
他停下脚步,“放不下那晏清鸿吗?”
我一怔,半晌无言。
相识数月,虽是每日独处诊病,偶尔聊及佛经禅语相谈甚欢,却几乎未触及过任何对方家事。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着实让我感到突兀。
无奈摇头,口气平淡的象是谈论不相干的人,“他是我定亲的丈夫。”
“我知道。”他丝毫不见意外,“他是嫌弃你身体不好才退亲的吗?”
我该如何回答?说晏清鸿的退亲是因为皇家对父兄的不信任?还是说,自己不过是连环棋子中的一枚?或者说一切涉及权势的争夺?
莫怀旻是不问世事的人,这些朝堂之事说之何用?何苦道尽隐秘给不相干的人知道。
我迟疑顾虑着,一时竟未回答。
我的沉默不知是不是让他误会了,他的笑容有些涩涩的味道,“若是如此,他不配你。”
莫怀旻从未说过重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批评之语。对象还是只见过一面的人:“小姐三思。”
我轻叹着:“理由呢?”
“我不希望你一生苦思,隐忍郁结。”他凝望我的眼,表情认真,“只当是一个医者的忠告。”
他说的我心中都清楚,嫁了晏清鸿就注定了一世多虑,可我真的能放开他吗?
非关情爱,不是相思。只是——责任。
皇上既然起了释兵权的心,就是对爹爹和哥哥有所猜忌。若我与晏清鸿成亲,他必不能置身事外全力护卫。
我回望着他,缓慢轻柔却坚定的开口:“是,我放不下他。”
放不下晏清鸿,只因为爹爹和哥哥。
这话,却是放在心中不曾出口。
他挪开目光,忽然开口,“再过三两个月就是夏夜,昙花该开了。”
昙花开时许是圣音召唤,他曾经是这么说过吧?莫非他心中的执意,也与我一样不曾放下?
想要开口询问,那人影已不知何时远去,徒留我一人在院中踟蹰。
“喂!”冷不防头顶传来清脆的喊声,我抬头望去,树叶摇晃间看到两条小腿在空中晃晃摆摆的踢着,再然后就看到明丽的笑容从枝桠间探了出来。
我含笑招呼她,“青舞姑娘好。”
自从那日我请她进门沐浴更衣,她就再也不肯离去,嚷着‘御慕城’景致特别,‘莫府’幽静清爽,一定要玩够了才走。
她每日早出晚归,偶尔在院子里遇见也是上蹿下跳之时,难得有安宁之时。
她很漂亮,不是温婉的大家闺秀之气,而是灵动的野性之美,举手投足间充满引人视线的魅力,象是流动着的火焰,艳丽侵略并存。
杏仁大眼转动着,眼中水波潋滟;殷红的唇一抿,手中苹果高高的抛起落下,再抛起,长发还是简单的绑成发辫,只在发尾处绕了根亮银色的发带,再无其他装饰。
铃铛声清脆,随着她的动作有节奏的响着,金色的铃铛链环着她纤细的腰身,在行走间添了几分曼妙。
她跳下树枝,轻轻喘着,脸上染起浅浅红晕,当真是粉面桃腮,娇媚可人,“凝卿好。”
她一向没有客套却生疏的称呼,直呼其名,听在耳内又是亲近十足。
闪了闪长睫毛,她眼神瞥着莫怀旻离去的方向,又转过来看看我,“你们很配,看着就觉得舒服,只是说的话我听不懂。”
我和莫怀旻?这丫头倒和亦蝶一样,胡言乱语,思绪难以捉摸。
她捧着苹果大大的咬下一口,双颊鼓鼓声音含糊,“我看他谁也不理只和你说话么。”
我与莫怀旻,都是性冷之人,交谈亦是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点到即止,若说感情,应是知己二字。
我浅笑摇头,却是不语。
“我们草原上的人若是寻到了心上人,可是直接大声说出来的。”她咬着苹果,皱着可爱的鼻子,“你们太闷了,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嘛。”
不愿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我手指抚上她的肩头,“我更好奇你怎么会独身游荡。”
“从家主手上跑掉的家奴回去是要被打死的,我当然跑远点。”她一耸肩膀,满不在乎的咬着苹果,“不过我已经跑出来很多年了,没人会认为我还活着,所以我应该算得上自由了。”
她扯了扯衣衫,毫不介意被我看清楚肩头那图腾的样子。巴掌大的圆形印记中飘舞着祥云图案,中间包裹着一只展翅腾空的鹰,犀利睥睨,气势非凡。
家奴的烙印做的如此精细?我心头闪过不解,“这是什么?”
“这是‘梁墨’贵族费家的族徽。”她嗤了声,“豪门除了会整这些虎豹狼蛇鹰来标榜自己的高贵和占有欲,还会什么?啊,我倒忘记了,还有龙,皇族的族徽。”
“族徽?”对‘梁墨’不甚熟悉,她的说法更让我陌生。
她的脸上始终是那种懒洋洋又不屑的表情,鼻子里哼着,“‘梁墨’谁不知道六大家族?百年前建立‘梁墨’就是他们打下的江山,世袭的爵位一直传承,重权在手,百年之后的六大家族更是犹如老树盘根错节,士农工商层层积淀,最六大家族徽章令聚齐,还能调动国内兵马。”
她似是吃饱了,揉揉自己的肚子伸了个懒腰,“这都是我以前听来的传说,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当个热闹听呗。”
打了个呵欠,她冲我摆摆手,拖拉着脚步朝院外走去,“我累了,去睡了。”
目送她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我沉吟了会,举目望向树枝更加浓密之处,“贺护卫,她的底细查清楚了吗?”我要读(.es;24小时不间断快速更新小说最新章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