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外藩没有生衅,内廷却闹出祸乱。太后当初所立的少帝,连续做了三四年傀儡,有些粗懂人事,往往偷听近侍密谈,无意中得知太后暗地施用掉包计,杀死自己的生母,硬要他认张嫣为母,不觉心中愤恨,再也不听从张嫣的训导,张嫣叫他往东,他偏向西,处处与张嫣做对,时时与张嫣较劲,气得张嫣面壁落泪。
更让人不能理解的,莫过于少帝到处随口乱言:“太后杀死我母,待我年壮,总要为我母报仇雪恨。”
早有马屁精跑到太后处告状,太后闻知,心想少帝小小年纪,尚且口出狂言,将来长大成人,那还得了?不如趁早废去,结果了他,还可以瞒住前谋,防患未然。
当下召大谒者张释入内,张释见太后怒颜不语,便知道没有好事,他趋至太后前,小心翼翼地问:“太后找小人有何事?”
“张释,你去把少帝圈禁永巷内,软禁幽宫。”太后脸色冷峻,胸脯起伏不定。
熟悉太后的张释知道此事意味什么,暗叹:张释跟从太后这些年来,鸩赵王,害戚姬,此次又要禁少帝,恶贯满盈,罪孽通天,将来死无葬身之地。转念一想,现在撒手不干,太后能饶过我吗?看来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至于将来,听天由命吧。
张释领着几个宦官,把少帝诱入永巷一间又暗又潮的禁室圈起来,杜绝外人探视,几天后,少帝活活饿死。
张释回复太后,太后发出一道敕书,伪称少帝多病,迷惘昏乱,不能君临天下,应由群臣妥议,改立贤君。
陈平曲意逢迎,通过内侍,问明太后,太后已有意中人,想立恒山王义,就是过去的襄城侯刘山,山为恒山王刘不疑的兄弟,不疑半途夭逝,山嗣封兄位,改名为义。
太后授意内侍,转告陈平,陈平带领僚属,伏阙上陈道:“皇太后为天下计,废暗立明,奠定宗庙社稷,臣等愿奉义为帝。”
太后下诏依言,立义为帝,又为他改名为弘,弘年也幼,太后仍然临朝,掌控大权。
公元前181年正月,赵王友的妻室入宫告变,告赵王刘友出言不逊,怀有异谋。
原来刘友迎娶吕家女子后,心中不喜,移情别恋,惹得吕女醋意大发。吕女仗着太后势力,根本不把赵王放在眼里,与他反目不睦,最后,竟忍无可忍,径直跑到太后处诬告刘友:“赵王听说吕产为王,屡有怒言,常给人说:‘吕姓怎能为王?太后百年后,我将起兵讨灭吕氏,使无孑遗。’另外还有许多妄语,无非与咱吕家寻仇。”
一席话说到太后的心病,太后不听则已,一听怒气冲天,立派使者前赴赵国,召回赵王刘友。
究竟赵王有无异谋,详查起来,纯属子虚乌有,都是他的妻室信口捏造,蓄意诬陷。
然而,太后信以为真,怎肯干休?等赵王刘友来到长安,也不询明虚实,把他禁锢在王宫,派兵监守,不给饮食。
刘友随来的官吏,私下进馈,都被卫兵阻住,甚至拘系起来论罪,他们说:“不是我们非要这样做,而是太后让我们这样做,我们也没有办法。”
刘友饿得气息奄奄,自知将死,于是作歌鸣冤道:“诸吕用事兮刘氏微弱,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与直!吁嗟不可悔兮宁早自残,为王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歌声呜呜,饥肠辘辘,结果饿死邸中。
当守吏向太后禀奏刘友后事时,太后痛恨不已地说:“哀家现在没死,便有人想找我们吕家的事儿,试想百年之后,我们家还不灭族。刘友的葬礼只能用民礼,不能用王礼,我这样做,就是警告天下,谁与哀家为敌,与我们吕家为敌,让他不得好死。”
刘友的骸骨用稻草包裹一下,草草地葬于长安附近。
刘友是吕刘两姓斗争的牺牲品,刘友的妻室固然极尽虚诬之能事,但刘友在吕姓势炎熏天的情形下,为男女情事所误,也不策略,至于刘友说没说太后百年后起兵讨灭吕姓,这个并不重要。
在太后一人说了算的时代,只能俯首听命,唯唯诺诺,谁想鹤立鸡群,标新立异,等于找死。
刘友死后,刘姓子弟受到沉重的打击,接下来梁王刘恢的命运比刘友强不到哪里去。梁王刘恢续刘友之后,迁徙到赵国为王,吕产改封梁王,吕产留京为少帝太傅,始终不闻就国。
尽管赵国比梁国富裕,但刘恢高兴不起来。因为赵国的官吏多半由吕姓把持,这一次从梁国带去的随从官员,也有吕姓多人,两处吕姓人合起来,把刘恢架空,累得刘恢事事受制,主权皆丧。
刘恢的妻室便是吕产的女儿,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泼辣货,史称阃内雌威,不可向迩。刘恢秉性懦弱,被欺负、被侮辱是家常便饭,心中愤愤不平,有心休掉妻室,怎奈当朝执政的那位太后便是妻室的姑奶奶,后台之硬,乃天下第一。他岂敢找妻室的事儿,不找妻室的事儿还天天不能平平和和过,找事儿不等于在天上捅一个窟窿,即使想弥补的话,哪有女娃仙石?
摊上这样一个女人,刘恢只好自认倒霉,然而更加倒霉的事儿还在后头,竟然让一个诸侯王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他与王后感情不和,平素总爱往自己的妃子那里跑,谁知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
王后天性醋劲大,她看到刘恢往妃子的房间去的次数多了,而见到自己,则有意避开,心里那股子气咕嘟嘟往上涌。她趁刘恢不在王府,让内侍把王妃叫过来,侮辱痛骂一顿,然后逼令王妃饮鸩自杀。
刘恢回到王府,只见奴仆纷纷躲避自己,心里好生纳闷。一个人兴冲冲闯进爱妃住的屋子,发现与往常大不相同,屋子里失去平素的欢声笑语。
“爱妃这是怎么了?”刘恢嘟嘟囔囔,进到里屋,一眼望见爱妃平躺在床上。他上前推搡一把,高声喊道:“大白天睡什么觉?”
没有回答,他挤几下眼睛,把手搁到爱妃的鼻孔,哪还有一丝儿气息。他大惊呼叫:“爱妃,你不要吓孤。”当他确信爱妃已死,眼中的泪像泉水一样,止不住往下流淌,没有人劝,也没人安慰。
蓦然,他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王后得意洋洋地走进来,看着他,挖苦道:“哭呀,心爱的妃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孤问你,是不是你害了她?”刘恢浑身热血直往脑门涌。
“是我又能怎样?”王后挑衅地睨一眼刘恢,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你这个母夜叉!”刘恢抹一把泪,眼里恨不能喷出火星。
“你敢骂我?”王后不甘示弱,一叉腰,冲刘恢嚷道:“我到太后处,告你的御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哼一下鼻子,扭着肥臀,傲然离去。
王后的兽行让刘恢悲恸欲绝,他抚着爱妃的尸体,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奴仆们只能偷偷瞥去同情的目光。一连几天,他守在爱妃的屋子里,看着爱妃的尸体,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为悼念爱妃,他奋笔谱写四章诗歌,让乐工谱入管弦演奏,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悲不自胜:“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空挂一个赵王的名号,连自己的爱妃都保护不了。”
半夜里,他偷摸出几包毒药,泡在酒里,躺到爱妃的身边,索性仰药自尽:“爱妃慢走,孤要同你一块到冥府,重续旧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