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窦广国与他的主人吴守财一道,来到长乐宫门外,见到把门的侍卫,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当今皇后的兄弟。
侍卫听了他的声明,上下打量他一番,只见他脸色黧黑,说话朴实无华,能让人明显感觉出他是一个很守本分的奴仆,不像江湖骗子。侍卫不敢怠慢,逐级呈报,把消息送进宫中。
再说窦漪房,自从获悉兄弟失散的消息,对兄弟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几乎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当她听到失散十几年的兄弟前来相认的消息,顿时有一种喜从天降的感觉。
她读了这个青年的上书,书中描写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就是小时候姐姐领着他去田野采桑,他从桑树上坠落,崴了脚脖子,疼痛好几天。她仔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她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刘恒,让刘恒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帮她来认自己失散的亲人。
听说皇后失散的弟弟主动来认亲,刘恒的兴致特别高。这一段时间,温柔的皇后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天天兄弟长,兄弟短,愁眉不展,愁肠百结,他这个当皇帝的丈夫,尽管至高无上,万民敬仰,也不能包罗万象,囊括一切。他看着妻子一天天消瘦下去的脸,心里暗暗着急,不时催促下边的官员,一旦有了皇后弟弟的消息,马上禀报给他。
现在好了,皇后的弟弟主动从茫茫的人海中找上门来,一个曾经让他和官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不到的亲人,突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他与皇后的眼前,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因为皇后进宫备选的时候,兄弟才五六岁,太小了,后来又被强盗掳走,中间相隔十几年,时间太长,这个来认亲的年轻人是不是冒牌货,皇后心里没有底。这个青年在书中固然描写了从桑树上失足坠地的重要环节,但仅凭这一个环节,不足以证明这个青年就是自己的弟弟。如果自己的弟弟早被强盗或者其他的坏人所害,而他们又通过兄弟平时的言语了解他的底细,然后乔装打扮,冒充自己的兄弟,来欺骗皇帝,欺骗自己,欺骗汉朝所有的官员,来达到他们攀鳞附翼、贪图富贵的卑鄙企图,而自己不辨真假,草率认亲,岂不是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如果是那样的话,纸里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会被天下人所知道,自己有何面目立于人世!一想到这里,皇后变得谨慎了。
一向与刘恒感情缱绻的窦漪房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刘恒,刘恒想了想,笑着说:“你的担心绝非多余。”
一听刘恒这么说,皇后的心立即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担忧地说:“时间太长了,变化太大了,臣妾真的怕认一个冒牌兄弟,让别人耻笑。”
看皇后犹豫不决,刘恒搂着她苗条的腰肢,语气果决地说:“朕在这件事上敢打赌,谁也没胆量敢犯欺君之罪。”
“那就听陛下的话。”漪房莞尔一笑。
刘恒把中郎袁盎和骑郎张释之叫来,威严地吩咐他们:“把自称是皇后弟弟的年轻人领进来,让皇后辨认一下。”
两个人答应着,走出宫门,看见窦广国与他的主子吴守财立在外边,一脸茫然,眼睛看着巍峨壮观的宫殿,流露出一种好奇的、渴望的目光。
骑郎张释之走上前问道:“哪个是窦广国?”
“我是。”窦广国上前一步答道。
张释之指着窦广国说:“皇后要见你,跟我们进宫吧。”
窦广国对吴守财说:“你先回家,别在宫外等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才能说清。”
吴守财替他拉一下衣裳角,轻声嘱咐他说:“进去后要注意礼节,从容应对,不要慌,我在宫外等着你,不见不散。”
广国嘴里答应着,跟在袁盎、张释之的身后,低着头,走进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宫殿,只见皇帝、皇后坐在上头,正用眼睛打量自己,几个侍卫威严地立在旁边。他哪见过这种场合,心中难免有些慌乱,赶紧跪下来,叩头行礼,嘴里喊道:“草民窦广国这厢有礼了。”
“免礼,站起来回话。”刘恒语气平和地说。
窦广国站起来,看着皇帝和皇后,只见皇帝和皇后也在用眼睛看自己。毕竟十几年过去了,姐弟分别的时候年龄小,中间的变化非常大,她与他一时半会不敢相认。
刘恒扭过头,看着一脸疑惑的皇后问道:“像不像你兄弟?”
窦漪房重新仔细打量这个站在眼前的陌生青年,觉得有些像自己的弟弟,觉得又不像自己的弟弟,心中不敢肯定,便如实回答刘恒:“年代太久了,变化太大了,臣妾不敢确认。”
刘恒想想也是,和颜悦色地对窦广国说:“到现在为止,只有采桑失足坠地的证据能证明你是皇后的弟弟,仅仅凭此还不足以证明你是皇后的弟弟,朕与皇后陷入既不能确认,也不能否认的僵局。”
“草民理解陛下与皇后。”窦广国努力回忆自己童年的岁月,断断续续说出一些琐碎的家事。
漪房听了,不住地点头,但慎重起见,仍然心存疑问,追根溯源。
窦广国看着眼前的姐姐不能相认,心里十分难过,开始叙述自己经历遭遇,从被强盗掳走,被卖为奴隶,中间转了十几家,到宜阳烧炭,差点被山体滑坡所掩埋,坎坷曲折,回肠荡气,说到伤心的地方,禁不住泪流满面。
在广国叙述的过程,窦漪房不断地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心说这个年轻人说的这一切,的确像自己的弟弟,不像假的。她听着,听着,听到伤心的地方,不由在心灵深处产生共鸣,为之动容,为之流下同情的泪水。她忽然想到什么,浑身一颤问道:“你是否记得与姐姐临别时的情景?”
“我永远不会忘记,姐姐在临行的时候,给我洗头,让我吃了一顿饱饭,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忘记。”提到姐弟分手的情景,广国哽咽不已,捂着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听了广国的话,漪房不再怀疑,认定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再也坐不住了,也不顾刘恒与侍卫在场,走下台来,拉着广国的手,痛哭失声:“你真是我的小弟。”
“姐姐。”广国也拉着姐姐的手,涕泗横流。
姐弟俩哭成一团,就连立在旁边的侍卫与宫女,也都跟着哭起来。刘恒走下来,看到这人世间最感人最温馨的一幕,眼圈一红,鼻子酸楚,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强自忍着,没落下来。
姐弟俩哭了好长一阵子,还是漪房理智,先收住眼泪,安慰广国:“咱们姐弟俩分散多年是可怜的,是可悲的,幸喜有今天,姐姐已沐皇恩,弟弟也蒙苍天保佑,重来聚首。”说到聚首二字,眼泪又奔涌而出,几度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就这样,姐弟俩相识,漪房让侍卫叫来窦建,让兄弟俩相识。窦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搂住兄弟的肩膀头,愧疚地喊道:“我可找到你了。”
“苍天保佑,让咱弟兄重新团聚。”窦广国百感交集。
兄弟俩痛哭失声,重叙旧情,道不完的离愁与伤感。
“事出仓促,你们先暂时住一块。”刘恒让广国与窦建同居,嘱咐广国:“随后让官府分给你一个大宅院和几百亩良田,购置几十个奴仆,把家安下来再说。”
“谢陛下。”广国叩谢皇恩,与哥哥一起,走出宫门,只见原来的主子吴守财仍然坚守在宫门外,在耐心等待他。他不由心里一热,走上前,把刚才宫中发生的一切,给吴守财做了详细说明。
吴守财喜上眉梢,赶紧表示祝贺:“广国呀,你现在认了一个权势显赫的皇后姐姐,身价倍增,今后荣华富贵了,可不要忘记我这个穷财主。”
“不会的,谢谢你以前对我的照顾,我一定会去看望你。”如今客主换了位置,广国没有因此变得势利,回想起老主子吴守财过去对他的许多好处,诚心诚意说出一番感谢话来。
说罢,窦广国与他原来的主子吴守财分手了,坐着哥哥窦建的车,来到他们的新居。
这件事被右丞相周勃与太尉灌婴听说后,两个人心中不由嘀咕起来。周勃抹着浓密的黑胡须说:“从前诸吕掌权的时候,我们明哲保身,侥幸保全一条性命。如今窦皇后的兄弟齐聚皇都,将来倚着皇后的势力,当了高官,干预朝政,我们的性命岂不是又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对于朝廷突然杀出的两匹黑马,灌婴深有同感,皱着眉头,沉吟道:“窦氏兄弟出身寒微,不明礼仪,一旦得势,必然效仿诸吕。”
“这可如何是好?”两个人各自摊开双手,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陷入沉思。
良久,周勃开口了:“为避免重蹈覆辙,不妨让他们慎择良师益友,通过长期潜移默化,他们才不会误入歧途,朝廷与大臣也可幸免于难。”
灌婴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击几称赞:“这个主意不错,咱们联合上奏皇上,让皇上圣裁。”
两个人议定,让下人写了奏章,于次日上朝的时候,呈报刘恒。刘恒拿着奏章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们言之有理,立即准奏。
从此窦氏兄弟慎择师友,退让有礼,不敢仗势凌人。刘恒也是惩前毖后,只让他们安居长安,没有加爵封侯,这说明朝廷上下,包括皇上在内,对外戚干政十分敏感,十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