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出征的队伍,刘恒的心情并不轻松,在偌大的未央宫大殿里,一会儿坐下来,一会儿又站起来,一副坐立不安、心事重重的样子。
御史大夫张苍慢条斯理捻着银白的胡须,笑着宽慰他:“陛下,依老臣之见,此次北征匈奴定奏凯歌。”
刘恒看着他一张充满自信的笑脸,心中的压力霎时减去一半,但全军能否取胜,他没有把握,不放心:“此次北征的部队人数多,战斗力强,主帅灌婴经验丰富,胜算的成分较大,不过匈奴人一向剽悍、凶恶、狡诈,不可轻敌。”
郎中令张武看皇帝仍有顾虑,呵呵一笑,夸张地说:“放心吧,陛下,匈奴人再剽悍、凶恶、狡诈,也不是灌丞相的对手。灌丞相善于用兵,摧锋陷阵,如摧枯拉朽,准能把匈奴人打败。”
“经你们这么一说,朕可以稍稍放怀。”张苍、张武都是皇帝值得信任的大臣,他们俩都这么劝皇帝,皇帝没有理由不释怀,虽然如此,他却坚持留在未央宫的大殿里,确保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内得到信息,随时处理可能发生的战事。
就这样,刘恒在未央宫忙碌一整天,先头部队进展到那里,与后续部队相距多远,大部队的粮草供需如何,沿途官员是否尽心尽责等一系列问题像雪片一样,飞至他的案牍。他与他的亲信大臣经过熟商,立即批示,亲自督导,迅速落实。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淡黄色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蓝蓝的苍穹,给大地倾泻一片清辉。大臣们处理完手头事务,逐渐离开宫中。
刘恒看时候不早,安排好当值的大臣,才坐着车辇,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长乐宫。
太后、皇后、太子都还没有用膳,听到皇帝那特有的轻快的熟悉的“沙,沙,沙”脚步声,纷纷站起来,迎至门前,只见宦官赵谈陪着皇帝,走了进来。
“母后安康。”刘恒过来给薄太后请安,眼中布满网状的血丝,声音略显沙哑。
“你看你,忙碌一整天,嗓子都累哑了。”薄太后心疼地看着儿子,嗔怪地说。
刘恒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说:“遇到匈奴骚扰边境,皇儿心急呀。”
皇后窦漪房嫣然一笑,轻声说:“即使再忙,也不能累坏身体,况且天下这么大,这件事处理完了,另外一件事又冒出来,根本处理不完,臣妾以为要细水长流,不急不缓,方为上策。”
“你们说的都对,只是一遇到急事,朕就做不了主了。”刘恒看太后、皇后善意责怪他,心头一热,连忙解释。
太子刘启颇为懂事地说:“父皇,让儿臣协助你处理军国大事,一来替你分忧,二来通过历练,增长才干和见识。”
刘恒抚摸着太子的头,眼睛里充满期待的目光,语重心长地说:“太子是国家的储君,任重而道远。至于协助父皇处理朝政,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年龄尚小,以后机会多的是。”
刘启用力点点头。正说着,赵谈近来,笑容可掬地说:“御厨听说皇上公事繁忙,特意烧了几道好菜,请诸位用膳。”听了赵谈的话,他们先后走进御膳房,坐到摆着几个菜的桌子前,欣然落座。
说实话,他们熬了一下午,有些饿了。他们一边用膳,一边议论朝政。薄太后关切地问刘恒:“听说儿子准备御驾亲征?”
“儿臣正想请示太后。”刘恒停下手中的筷箸,两道征询的目光停在太后的脸上。
烛光下,薄太后沉默片刻,担心地说:“皇帝亲临一线险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朝廷如何是好?你绝不能冒这个险。”
“太后多虑了,八万五千多将士在前线,儿臣的安全绝对没有问题。”为了打消母亲的顾虑,刘恒竭力把汉军阵容说得很强大,看上去很轻松,同时指出御驾亲征的重要性:“为激励将士们,皇儿必须去,只要皇儿一到前线,将士们肯定会欢呼雀跃,勇气倍增。”
“不可大意,多加小心。”薄太后比较了解儿子刘恒,一旦认定的事情,那是谁也拦不住的,但她素来小心谨慎,忍不住叮咛几句。
“放心吧。”刘恒给太后亲自舀上一勺汤,太后喝了一小口,赞许道:“挺香。”刘恒扭过头,眼里含着热辣辣的目光,轻声对皇后窦漪房说:“朕走了,你要多照顾太后。”
“那是自然的事情。”窦漪房一向孝敬太后,欣然接受丈夫的嘱托。
用完膳,皇帝、皇后把太后送回寝宫,然后折身返回,柔情缱绻,温存一番,临别前两口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语,互道珍重,然后睡去。
慎夫人听说刘恒要御驾亲征,提出陪伴随行的想法。刘恒尽管宠爱她,但考虑到在军营里携带爱妃,将士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一定不服,军心会受到很大影响,便不顾她苦苦哀求,委婉拒绝。
“爱妃,朕此去甘泉宫(陕西淳化),不是为游山玩水,而是为激励将士,你去多有不便。”刘恒握着她细腻温润的皓腕,怜惜地说。
“陛下一路跋涉,万分辛苦,需要一个贴心人照料陛下的饮食起居,臣妾熟悉陛下的习惯,正好派上用场。”慎夫人依偎在刘恒宽厚的胸膛,像小鸟一样撒娇。
“宫中的侍卫、宦官会照顾朕,爱妃不用多操这份闲心。”刘恒捧起她那张美如鲜花的脸蛋,亲了好久,心里实在难舍难分,不过他是一个掂得起、放得下的国君,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在军营中造成任何不良影响,从而导致全体将士解体。
想到这里,他气定神闲地说:“再说,军营中都是男子汉,朕不允许别的将士带女人,朕却携带,将士们如何看待朕?他们在背后一定会说朕说起来一套,做起来一套,口是心非,言行不一。一旦他们有了这个想法,朕再想令行禁止,提携三军如一人,那就困难了。”
听了刘恒的话,晶莹的泪珠从慎夫人的眼眶滚落下来,她再次扑进刘恒宽大的胸怀,嘤嘤低泣。
刘恒紧紧拥抱着她,像大人哄小孩一样,黯然说道:“一般人认为给国君当女人是风光荣幸的,殊不知也需要短暂的离别,也要忍受孤帷空帐带来的难耐的寂寞。”
慎夫人哭成一个泪人,一张粉脸被十几道泪痕淌满,让刘恒感到十分揪心,只听她呢呢喃喃:“我不要你去,我就是不要你去嘛。”
刘恒细细地替她揩净泪痕,温存地说:“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爱妃,朕很快会回来,重新听你唱歌,看你鼓瑟,欣赏你优美的舞姿。”
到了刘恒离京的那天,慎夫人拉着他那双柔软的手,说了许多离别的话。刘恒微笑着,不断地说着宽心的话,最后缓缓登上车辇,与所有送行的人挥手告别。
当雄壮的急促的马蹄声从慎夫人的耳边消失,刘恒熟悉的身影远逝而去,欢送的皇后嫔妃、王侯和大臣开始陆续返回,她仍然倚着宫前那棵婀娜多姿、婆娑起舞的柳树,柔情百般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