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手头一些棘手的政事处理完毕,天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刘恒觉得自己应该出去巡行,调节一下生活节奏。
当他的车辇经过郎中署,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郎署长在车前迎驾,他不由肃然起敬,亲自下车答礼:“请问老人家,你尊姓大名,家居何处?”
“臣姓冯名唐,祖父本来是赵国人,到了父亲这一辈迁徙到代国。”郎署长冯唐看皇上平易近人,一点也不感到拘谨。
一听说冯唐是代国人,刘恒顿时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共同语言多起来,开始打听起一个人来:“朕在代国的时候,尚食监高祛好几次给我谈到赵将李齐,出战巨鹿,英勇善战,可惜已经病殁,无从委任,但朕常常为他牵肠挂怀,老人家可熟悉此人?”
冯唐爽快地回答说:“李齐还不如廉颇、李牧的将才呢。”
廉颇、李牧是战国时期赵国的良将,刘恒熟读经史,当然对二人了然于胸,不由抚髀叹息:“哎,朕生的太晚,恨不得廉颇、李牧为大将,如果得此二人为将,何惧匈奴!”
孰料冯唐朗声答道:“陛下即使有廉颇、李牧,也未必肯重用。”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全部哗然变色,惹动刘恒一番怒意,愀然变色,一甩衮袖,登上车辇,生气地对驭手说:“大煞风景,打道回宫。”
驭手用指头指一下冯唐,斥责道:“你这糟老头,这么大了,怎么说话呢?”说罢,一扬马鞭,毂轮碾过郎署门前的路,辚辚驶去。
皇上的随从经过冯唐的身边,都用眼睛瞪他一眼。他哎呀一声,用手掌狠掴自己的嘴角,后悔地说:“冯唐呀,冯唐,为何你光长岁数不长材料呢?为何你这把年纪不升官呢?坏事都坏在你这张臭嘴。”
刘恒回宫后,仍然很生气,坐了片刻,转念一想,觉得冯唐所说的话绝非无端唐突,一定另有原因,猛地一拍脑门,自怨自艾:“嗨,朕纳谏的度量还是狭小,更何况对方是一个长者呢。”
想到这里,他怒颜稍霁,朝宦官赵谈摆下手。
赵谈近前,低声问:“陛下,有何吩咐?”
“你去把刚才顶撞朕的冯唐召进宫,朕有话问他。”
“奴才遵旨。”赵谈应声而去。
俄顷,冯唐走进宫殿,见了皇上,行过大礼。刘恒责备他说:“你为何当众羞辱朕呢?难道有什么话不能偷偷对朕说吗?”
冯唐免冠谢罪说:“臣乃鄙陋之人,礼节不周,还望陛下恕罪。”
刘恒看冯唐皓首白发,心中老大不忍,让赵谈搬过来一个锦墩,让冯唐坐下。
冯唐没想到自己顶撞至尊无上的皇帝,皇帝不仅没有追究自己的罪,反而客客气气让自己坐下来,不由为皇帝的贤明和豁达感动。
“君从何处看出,说朕不能重用廉颇和李牧?”刘恒开口诘问道。
冯唐亢言直论,不稍隐讳:“臣闻上古明君,每逢大将出征,礼节非常庄重,临行时跪着推动车毂,叮嘱说:阃以内,听命寡人;阃以外,听命将军,军功爵赏,统归将军处置,先行后奏。”
刘恒点一下头,冯唐看皇帝没有反感的意思,继续说道:“臣闻李牧为赵将,边市租税,统得自用,飨士犒卒,不必报销,国君从不遥控指挥,因而李牧不用担心掣肘,竭尽才智,守边却虏。请问陛下,能如此信任边将吗?”
“是不是朕哪里做错了,卿尽管大胆直言,不要吞吞吐吐,不要为朕掩盖错误。”刘恒觉得冯唐遮遮掩掩,一定有心里话掖着藏着,便鼓励他直言无妨。
在刘恒的鼓励下,冯唐终于说出心里话:“云中郡守魏尚,所收市租尽给士卒,并且自出私钱,宰牛置酒,遍飨宾客、军吏和舍人,因而将士效命,戮力卫边。上一次匈奴侵扰云中,魏尚亲自率领战车骑兵迎击,斩馘无数,杀得匈奴抱头鼠窜,不敢再来。”
“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魏尚虚报战功,已经被朕褫官下狱,罚作苦工。”经冯唐这么一说,刘恒回想起云中郡守魏尚冒功领赏的事,但他不知道朝廷在这件事上做错什么。
“臣说的正是这件事,魏尚报功不实,所差敌首只六级,而陛下对他的处置过于严厉,这不是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么?照此看来,陛下虽得廉颇和李牧,亦未必能用。臣自知愚戆,冒触忌讳,死罪死罪!”说到这里,冯唐再次免冠叩首。
“哦,原来是这么一个道理。”刘恒转怒为喜,忙令赵谈扶起冯唐,主动承认错误说:“经卿这么一说,朕觉得对魏尚的处罚太重了,朕这就命你持节到监狱,赦出魏尚,让他官复原职。”
“陛下从谏如流,知错必纠,真实虚怀若谷,善之善者也!”冯唐欣然接受这趟差事,持节到狱中,把魏尚释放出来。两个人重返未央宫,叩谢皇上。
刘恒高兴地对冯唐说:“非卿一席话,朕仍执迷不悟,让魏尚在狱中继续受苦。朕念你进谏有功,加封你为车骑都尉。”
“谢主隆恩。”冯唐本来在仕途上已经心灰意冷,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竟然荣获升迁,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得绽开了。
“还有魏卿,狱中受苦,朕略备薄宴,赐酒压惊。”
魏尚跪在地上,磕头谢恩:“谢陛下,臣以后一定谨慎核准,决不再犯类似错误。”
等酒宴结束,魏尚谢过皇上和冯唐,再赴云中。匈奴果然害怕他,不敢窥视云中。
至于其它地方防守,刘恒斟酌再三,量才选用守将。经过一番不懈的努力,北方边境一带才重新获得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