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张释之是名臣是忠臣,刘启下起手来尚有顾忌,有些不忍心,有些手软。至于那位因为吮脓而让他倍感屈辱的上大夫邓通,一个地地道道的先帝弄臣,无德无能,盘踞朝堂,尸位素餐,滥竽充数,却占据蜀郡铜山铸钱,大发横财,富可敌国,他便显得没那么客气了。在做太子的时候,因为受制于诸多条件而没有得到宣泄,一旦登基称帝,大权独揽,这种长期压抑在心底的怒火迅速迸发,
丞相申屠嘉曾因邓通在朝堂懈怠而大发雷霆,如果不是文帝及时阻拦,几乎把邓通杀了,让邓通一回想起来就胆战心惊,腿肚子抽筋。对于这件事,刘启心知肚明,等朝会结束,大臣陆陆续续走出殿外,他让常侍春陀去叫回申屠嘉。
春陀疾步走出殿外,看申屠嘉刚刚登上马车,赶忙告诉他:“丞相慢走,皇上叫你。”
申屠嘉只好下车,重新返回殿内,来至刘启的眼前,纳闷地问道:“陛下把臣重新召回,所为何事?”
“卿还记得视朝廷礼仪为儿戏的邓通吗?”刘启一提到邓通,脸上忍不住红一块,紫一块,青一块。
“臣记忆犹新,怎敢忘记?”听皇上用这种口气给自己说话,一生当中经历许多大风大浪的申屠嘉立刻心领神会。
“当初先帝迷信鬼神,曾梦邓通助他登天,可结果呢,邓通庸庸碌碌,毫无作为,竟然仗着先帝的恩宠,开矿铸钱,富埒皇家。”
“像邓通这样无尺寸之功,只知道阿谀奉迎的小人,朝廷留之何用?臣早想猝去他。”申屠嘉跺了跺脚,狠狠地说:“只要陛下一道诏书,臣定然不饶他。”
刘启用一排细密的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说:“朕看着他心烦,先把他撵回家再说。”
“诺。”申屠嘉一口答应。
君臣相视一笑,统一思想和口径,决定罢黜邓通。
几天后,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邓通被免去上大夫一职,垂头丧气回家赋闲了,但他并不知道这是皇帝刘启的本意,并不知道自己当初吮脓,无心说了一句话,致使文帝让刘启吮脓,惹了刘启,尚以为这是丞相申屠嘉蓄意坑害他:“这个倔老头,看着本官不顺眼,处处刁难本官。文帝在世时欣赏本官,你拿本官没办法,如今文帝尸骨未寒,你看本官靠山没了,就拿本官撒气,老不死的东西,哼!”
“不让我做官也罢,我照样做富翁,不缺吃,不缺穿,不缺喝,天下继续流通我邓家铸的钱,气死你个老匹夫。”
“眼看着倔老头年纪大了,折腾不了几天啦,总会完蛋的,到那个时候,我还年轻,通过关系官复原职,照样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扬眉吐气。”
想到这里,邓通心里的懊恼统统飞得无影无踪,而代之以一副没事人的悠闲样,在长安城继续过着富翁的日子。
到了公元前156年10月,刘启颁布他即位以来第一道诏书,全文如下:
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闻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庙酎(zhou),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罪人不帑,不诛无罪。除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
朕既不敏,不能识。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焉。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朕甚惧焉。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然后祖宗之功德著於竹帛,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为礼仪奏。
在这道诏书中,刘启对文帝“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以及“文恭寡欲,折节待臣,安抚四方,约法省禁”等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文帝盛德配于天地,恩泽普及四海,然后自我谦虚一番,表示自己将继承文帝之志,把高祖和文帝的事业发扬光大,把汉王朝推向鼎盛时期。
这道诏书颁布之后,丞相申屠嘉和礼官大夫徐生召集二千石官员,展开热烈讨论,中大夫晁错尽管不够二千石,但由于平时表现突出,也参加这次讨论。
“祭祀歌舞在先秦就是礼制三本,我大汉朝建国以来,经过叔孙通、贾谊等几代人共同努力,已初具规模。”奉常信首先发言。
宗正刘礼摇摇头,不以为然:“虽然初具规模,颇有成效,但由于开国时间短以及受黄老思想的影响,大部分礼制仍然难免疏漏。”
礼官大夫徐生拂着几绺飘洒在胸前的黑胡须,不疾不徐地说:“武德之舞为高祖所创,象征高祖以武平乱;文始之舞乃是舜帝招舞,只不过改了一个名而已;五行之舞原来是周朝之舞,始皇帝二十六年改为现在这个名字。”
“皇上根据高祖武德之舞,稍加改动,在孝文皇帝庙中跳昭德之舞,既表明当今皇上对文帝的尊崇,也同时体现皇上构思的精巧。”中大夫晁错一张瘦削的长脸,素以“峭、直、刻、深”而闻名,说白了,也就是严厉、刚直、苛刻、心狠。此时他捋着浓黑的胡须,一双眼睛射着两道逼人的光芒。
“功劳之大没有人能比上高祖,恩德深厚没有人能比上文帝,应该把高祖庙尊称为太祖之庙,把文帝庙尊称为太宗之庙。”一直坐在一边不发言的郎中令张武开口了。
张武的话立即引来一片赞许的声音:“郎中令所言极是。”
丞相申屠嘉轻轻拨动银白色的胡子,高兴地说:“刚才诸位大人议论热烈,各抒己见,说得颇有见地。依老夫之见,把诸位大人的意见糅合一下,禀奏皇上。”
“诺。”看丞相发话,诸位大臣纷纷赞成,起身告辞。
经过丞相掾起草,丞相申屠嘉字斟句酌,觉得一切妥当,方才把奏章放在案牍上。在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申屠嘉把奏章递给常侍春陀,春陀走上丹墀,呈报皇帝。
刘启打开竹简,浏览群臣的奏章,只见上边写道:
陛下永思孝道,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皆臣嘉等愚所不及。臣谨议:世功莫大於高皇帝,德莫盛於孝文皇帝,高皇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岁献祖宗之庙。请著之竹帛,宣布天下。
读完奏章,刘启矜持地点一下头,高兴地说:“众卿所议甚是,朕决定完全采纳。”说罢,他拿起朱笔,欣然在奏章上批道:“可。”
诏书布告天下,确定宗庙制度,要求在中央及地方(包括京城皇室宗室和各郡国奉祀的宗庙)迅速建立一批文帝庙。诏书一下,天下议论纷纷。
有的说:“先秦时代,礼制规定只有天子宗庙、诸侯宗庙、大夫宗庙和士宗庙。”
有的说:“到了高祖、惠帝时期,他们均下令建立郡国宗庙,被当时人称为失礼之始。”
也有的说:“当今皇上真乃仁孝之子,继承高祖、惠帝的做法,要求郡国认同父缘。”
这是刘启第一道面向全国的诏书,是他对文帝时期政治的一种充分肯定,表明他将继承先帝的遗志,努力把汉王朝事业发扬光大,对加强血缘关系、强化政治统一具有深远的政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