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释之一行离开长安,赶往淮南国国都寿春,正是炎热季节。金色的太阳毒辣辣照射大地,整个大地犹如被炙烤一样,说不出的炙热,人们躲在阴凉的树荫下尚且汗流浃背,更不要说那些顶着烈日行走的人和马,走不了多远便气喘吁吁。
看到这种情况,张释之稍微一想,决定趁着早晨、傍晚比较凉快的时辰赶路,而在天气炎热的时辰到官府驿馆休息。就这样,他们一路迤逦,朝寿春而来。
当他们路过梁国国都睢阳(今商丘)时,高大的城墙映入他们的视野。他们站在高大的城墙前,无不为之赞叹:“睢阳城墙修得真高呀。”
张释之啧啧称赞:“本官曾走过几个都城,像睢阳城修得这么高,这么坚固,绝无仅有,差不多都赶上长安的城墙。”
“修得真高。”儿子张挚把手搭在眉峰,瞪大眼睛看着城头,心生慨叹:“这需要糜费多少人力和钱粮啊?”
“千万不止。”随行者纷纷猜测。
“睢阳城工程浩大,靡费千万,要让本官看的话,就一个字:值。”张释之轻轻地摸着下巴的胡须,为之赞叹不绝。他松开马缰绳,钉着铁掌的马蹄嘚嘚嘚通过厚实的吊桥,进入城内。
城内人烟辐辏,商铺林立,货物充实,一片繁华景象,让他们大开眼界。当张释之来到官府驿馆,听说吴国丞相袁盎已从广陵调回朝廷,正住在驿馆里,不由心中大喜,前往拜谒。
“袁兄,我可见到你了。你不知道,兄弟多想你呀。”张释之一进入袁盎的房间,就抓住他的双手,上下剧烈摇动。
“释之兄弟,几年不见,变瘦了,变黑了。”公元前163年,袁盎离开朝廷,调往陇西任都尉,随后调任齐国国相,没多久转任吴王刘濞的国相。期间,他多次劝吴王刘濞安守臣子本分,吴王刘濞见他为人宽和,心地宅厚,倒也听他的劝告。眼下,他接到朝廷调令,不再担任吴国丞相,准备返回长安。当他看到张释之第一眼起,嘴唇上下的胡须便不由自主抖动起来,激动地拉着张释之的手,坐到椅子上,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在袁盎这位仁兄挚友面前,张释之无拘无束,不用遮遮掩掩,掖掖藏藏,拐弯抹角,委婉含蓄。他仔细打量袁盎,只见袁盎鬓角斑白,头发、胡须、眉毛黑白相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袁盎。他忍不住深情地说:“袁兄,你也变瘦了,变黑了,变老了。”
“岁月沧桑,人生如梦,一转眼我们都变老了。”袁盎摇着头,伤感地说:“我这次返回长安之后,估计朝廷将让我回家赋闲,不过这样也不错,我正好与那些吃粮不管事的人搅在一起,斗鸡走狗,骑马狩猎。”
“兄长算熬出来了,可喜可贺。”
袁盎指着张释之的鼻尖,苦笑着说:“像你像我都是直脾气的人,只有肚量大如海的先帝能够容纳我们这种直脾气的人。”
“是啊,一想到先帝,过去的事情会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张释之跟着苦笑两下,陷入对过去岁月的追思和怀念:“当初你和我多次忤逆龙鳞,直言劝谏,先帝不以为意,从谏如流,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弥足珍贵,难以忘怀,先帝太伟大了。”
“为兄我老喽,有些话敢说了,尽管我因为这个原因吃了不少苦头,但我无怨无悔。”
“我也是,咱们同命相怜,同气相求。”
袁盎发自肺腑地说:“像先帝这样伟大的帝王,今后不多见了。”
“我深有同感。”
两个人说了一番知心话,然后张释之吩咐随行人员:“让驿馆的厨子给烧四个菜,我要与袁兄一醉方休。”
一刻钟的功夫,随行人员端上来四盘精致的菜肴和一瓮窖藏多年的酒,摆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盖,一股醇香的酒味顿时钻入他们的鼻孔。张释之端起酒瓮,斟满酒爵,与袁盎当啷一声碰一下,然后慢慢咽下,觉得这瓮酒酱香醇厚,绵长合口,不由脱口而说:“好酒。”
“好酒。”袁盎喝过酒,觉得酒的味道不错,眼睛里射出两道兴奋的光芒,拍桌叫好。
三爵酒落肚,他们拿起筷箸,抄起菜,送进嘴里,有滋有味细咀慢嚼。张释之放下筷箸,有意无意地问道:“袁兄,吴王刘濞如何?”
“吴王经营东南多年,凿铜山铸钱,煮海水为盐,垄断厚利,富可敌国。尽管骄横不法,但对我尚能以礼相待,时有赆仪馈送。我经常劝他忠于朝廷,忠于国君,只要他不扯旗造反,我呢,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南地卑潮湿,乐得借酒消遣。”袁盎指着酒爵,笑呵呵地说。
张释之皱着眉头说:“吴太子刘贤在长安被砸死,致使吴王刘濞心生怨恨,与当今皇上结成死疙瘩,只恐怕今生今世难以解开。”
袁盎喝一爵酒,紧皱眉头说:“如果单纯一个吴国,朝廷不用怕它,它即使势力强大,也抵不过朝廷,怕的是各诸侯国联合起来,向朝廷发难,朝廷就危险了。”
“看来我等责任重大,不知道淮南王持何种态度?”
“倘有不测风云,兄弟在淮南国婴城自守,雄踞东南,虽不能平灭叛乱,但足以自保,牵制叛军一部分力量。”
“兄与弟应当共勉,踔厉风发,不因官场失意而甘于堕落。”张释之与袁盎共碰一爵酒,仰起脖子,饮进肚里。
张释之有些醉意,站起来,用手抹净嘴角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天喝得有些多,不能再喝。”
袁盎呼来张挚,嘴里喷着浓浓的酒气说:“把你爹扶回房间,多喝几杯茶水,好好休息。”
张挚上前用双手搀扶张释之,张释之甩开他的双手,大声说:“你爹没醉,能自己走。”说罢,摇摇晃晃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床上,发出轻匀的鼾声。
相聚总是短暂的,分别则是永久的。就这样,一对好朋友在梁国的国都盘桓三日,每日饮酒,纵论国情,非常投机。
袁盎恋恋不舍地说:“咱们又到分手的时候。”
“唉,如果不是朝命难违,咱兄弟再也不分手了,说掏心窝子的话,真不舍得离开仁兄。”张释之紧握袁盎的手,一双大眼睛滚落两滴浑浊的泪花,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两个人说了许多惦记和祝福的话,然后各奔东西。
淮南王刘安接到侍从禀报,说新任丞相张释之已来到王宫门前,一张儒雅的脸上挂满欣喜的笑容,从王座上站起身来,对左右说:“尔等随孤去迎接新任丞相。”
“诺。”左右齐声回答,簇拥着刘安,迈着杂乱的脚步,来到宫门前,只见张释之父子俩和几个随行人员正伫立在宫门前。
看见一个儒雅而又英俊的年轻人戴着王冠从森严的王宫疾步走出来,张释之立刻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就是淮南王刘安,赶紧迎上前去,双手抱拳,深施一礼:“臣张释之见过大王。”
“张大人乃一代名臣,忠心体国,司法为民,四海之内,皆知其名。孤素来仰慕张大人的为人处世和行政风格,恨不能亲赴长安讨教一二,今日朝廷把张大人这样的大贤调任淮南国,真是三生有幸。”刘安丝毫不掩饰自己喜悦的心情,说话期间发出咯咯咯的欢快笑声。
“大王过誉,臣张释之盛名之下,难副其实。”张释之谦虚地说。
“请大人入宫。”刘安大手一摆,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张释之仿效刘安的动作,笑着说:“这样折杀微臣,只有大王先请,臣张释之方才敢斗胆入内。”
“也好。”刘安平素比较敬仰张释之,因而礼节格外周全,见张释之如此尊敬自己,心中更加高兴,轻快地挪动脚步,走进宫中。
到了宫中,两人落座。刘安安慰张释之说:“丞相一路鞍马劳苦,可稍息几日,诸事不慌。”
张释之拱手答道:“臣张释之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还请大王担待。”
“以张大人的能力,会很快熟悉的,孤绝对不怀疑。”刘安说到这里,喟然长叹一声:“至于张大人在朝中的情况,孤略闻一二,张大人从九卿屈就淮南国丞相,真是受委屈了。”
“宦海升沉,本无常势。大丈夫能上能下,能屈能伸,何谈委屈!”一谈到自己的荣辱升降,张释之别有一番见识。
“假如朝廷大臣都像张大人一样淡定,天下翕然,哪还会出现你争我抢的情况?”张释之的淡定让刘安内心深受感动,更加敬重他的人品。
第一次见面充满友善的氛围,刘安吩咐侍从,用淮南国最好的酒和最精致的肴馔宴请张释之,为他接风洗尘。
在以后共事的岁月里,张释之对刘安这位尊贵的诸侯王更加了解。首先,他是一个喜欢学习的诸侯王。他不仅酷爱读书和鼓琴,而且经常著书立说,门类众多,篇幅宏大,包罗万象。
其次,他是一个善于治理国家的诸侯王。在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他结合淮南国的实际,对道家“无为而制”的思想加以改进,制定一系列轻刑薄赋的政策,体恤百姓,鼓励生产,使淮南国出现国泰民安的景象。
其三,他是一个重用人才的诸侯王。他平素爱贤若渴,礼贤下士,招揽人才,在他的身边,聚集一大批文人学士,最著名的有苏非、李尚、田由、雷被、伍被、晋昌、毛被、左吴,号称“八公”。
其四,他是一个好黄白之术的诸侯王。他召集道士、儒士、郎中以及江湖方术之士炼丹制药,在寿春北山筑炉炼丹,在一次炼制黄豆时偶然制成豆腐,因而被世人尊为豆腐鼻祖。
但他不喜欢骑马狩猎,不喜欢斗鸡走狗。